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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三章、擒将夺旗

传统的对阵搏杀,是两军皆战车在前,徒卒随后,遵从鼓声节奏,缓步而前,十步一整列,以使方阵保持严密而齐整的队形。

等到双方战车接近一箭之地,方才开始加速,疾驰对冲。先是车左驰射,一般最多两箭,便将“接毂”,己车在左,敌车在右,车右以舆上所插五兵相互搏杀——因为是侧向攻击,故而戈、戟的效果最好。

继而两车错毂,借助余势,分别冲向跟随在敌车之后的徒卒方阵,徒卒即以长兵——一般也是戈或戟——抵拒。倘若方阵不够严密,无法阻遏战车来势惊人的猛冲,导致阵散卒溃,那就等于己方战车再无遮护啦,敌车可以兜回圈子来,配合己方徒步击败己车;或者继续挺进,撕裂敌阵,扩大战果。

而若双方徒步都能在敌车的冲突下不溃,则两车掉头,再次错毂冲突后各归己阵,尝试进行第二轮的冲杀。

模式看似简单,其实运用之妙千变万化,一靠鼓声的指挥,二凭车士的勇猛,三看徒卒的组织。只是归根结底,搏杀的主力还是车士,徒卒只负掩护己方战车的责任罢了。

那么倘若敌车皆溃呢?那必致徒卒惧怯,即便对方战车也不再驰骋,方阵对方阵,仍然支撑不了多久,便将溃逃。

而今宋人就处在了此种艰危的情形之下。

且说慎遂手执一丈二尺,大概一个半自己身长的铁殳,招呼身后徒卒赶上,随即迈开大步,直冲向最近的一乘宋车。陷坑并不甚宽,借势纵跃可过,只见车中三名宋士才刚爬起身来,慎遂二话不说,瞄准车右的脑袋,就是狠狠一殳砸下。

殳,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长柄蒺藜骨朵,首插一个比拳头略小的铁球,球上有刺,可破重铠。当然啦,这年月所谓重铠,也不过在皮甲的关键处缝上几张铜片而已,唯有头上,才是整顶铜兜,颇为坚厚。于是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铁殳未能破兜,只是将那名宋士击打得头晕目眩,一跟斗便重新栽回车厢里去了。

慎遂并没打算朝对方护卫不那么严密的部位再来一下,一则击杀已倒之敌,对于士人来说,并非一件光彩之事;二则这般车士,身份都不低啊,最好生擒,还能为质或者交换赎金呢。

由此慎遂大吼一声,便即一个纵跃,让过敌车,挥舞着铁殳杀入宋人徒卒阵中。

一乘战车,就理论上来说,最具攻击性的是车左,因为当时的皮甲很难遮挡住强弓劲射;其次则是车右,常以勇士担任,并手执长大兵器。但战车既停,且车左已倒,弓箭之威就发挥不出来啦,眼看楚之徒卒汹涌而来,距离不过十数步,哪怕养叔神射,也伤不了几人,就会被百众所淹没吧。2

至于御者,那基本上就没啥战斗力,所携只有一柄短剑而已。且御手往往佩挂长而厚的披膊,从肩头一直延伸到手背,以防箭矢,一般人这样装扮吧,真不可能有多少力气和灵活性,可以执剑与敌对战三百回合的……

由此在战车倾覆之后,即便车上三士全都站起身来,唯一可能会对徒步造成危害的,也只有车右罢了。因而慎遂一殳击倒车右,便不再理会,继续前冲,逐散敌步,然后稍稍兜个圈子,再斜向去战另一乘已被迫停的宋车。

百忙之中,眼角再度一瞥,去瞧熊宜僚是何举动——那厮,原本不过郢都南市一流氓罢了,能打过几场仗啊?即便上阵,也是混杂在徒卒队中,随车进退吧。则因应战场形势变化,应该先攻谁,再打谁,不信比我慎某还要老到!

谁成想一瞟之后,慎遂不由得怒气填膺,同时又自恨不已。

因为熊宜僚虽然起步比他早,却并未直线朝前冲撞,而是特意斜行,直奔刘弓的指挥车而去。刘弓车覆而倒,挣扎着爬将起来,才刚撇去手中的鼓槌,没想好是抽弓呢还是拔剑呢,熊宜僚已到身前,当即长戟一横,异常熟练地将戈援探入盆领,套住了刘弓的后颈。

刘弓不敢动了,只得右膝一屈,作势单腿跪下——那意思,我败了,愿受俘。

随即徒卒们拥上前来,将刘弓及其御手、车左,一并拿下。熊宜僚还叮嘱道:“缴旗鼓,缴旗鼓!”

大旗、战鼓,是一支部队的象征,从来阵上缴敌旗鼓,乃是最大的功劳。

慎遂在数十步外瞥见此情,不由得满心懊恼——特么我就只盯着眼前的敌人了,怎么就没想到去擒敌首将,缴敌旗鼓呢?白让那厮捡了个便宜!

关键吧,从前他也是跟在战车后面腿着的,直至归生整训白邑之卒,爱其勇壮,这才得以乘车为右。他自诩作战经验比熊宜僚丰富,但事实上自打登车以来,就没打过什么象样的仗,唯一的勇斗是破陈,那也不可能乘车而登陈城不是?

由此慎遂脑袋里就压根儿没有擒敌将,缴旗鼓的弦儿,因为那般大功劳吧,从前都轮不到自己……

正自羞恼,足下不停,已然迫近了另一乘宋车。这辆战车运气还算不错,两马踏陷失蹄,幸赖御手及时刹车,只是重重颠簸了一下,并未倾覆。当下车左拉弓放箭,十步之外,直朝慎遂射来。慎遂本能地一缩脖子,箭中盔缨。

然后车右抢至车左身边,执械来战慎遂。他手执的是戈,眼见敌将猛冲近前,急忙居高临下,狠狠一啄。慎遂轻轻松松,将殳侧向一格,便即磕偏——终究勾兵就不适宜近身搏杀啊。

随即慎遂顺势将殳一挺,正中对方胸口,一个跟斗就栽车底下去了。铁殳再横过来,复将车左砸倒。

己方的三乘战车,归生之车早已停下,他只管援桴击鼓,敲得两膀都快抬不起来了。左右两车则徐徐向前,朱飞和容英张弓疾射,根本不管对方徒卒,目标只是车士——谁敢动,那便先吃我一箭再说!

车乘既倒,鼓声既停,宋之徒卒当即乱作一团。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遑论整队呢,楚人徒卒已到面前,第一排手执的竟然全都是酋矛。

这年月,一般徒卒皆使戈,其士人或用戟,前者六尺六寸,后者也比普遍车戟为短,不足一丈——也就是比身高多出一两尺。但归生却命徒卒第一排用两丈酋矛,先期破开敌阵,随即后面才是使戟的,乃至于剑盾手,逐层短小,相互配合而进。

至于戈,不仅短,而且只能钩啄,归生认为吧,其实早就应该退出战争舞台了。

宋阵既乱,戈、戟难施,很快就被楚人剑手迫近身前。宋卒为先者也都是下级士人,不但身上有甲,腰间有剑,不少人还头上有兜,当下急忙抛却戈、戟,拔剑相迎。原本以为吧,区区恶金之兵,何其可笑,且看我金剑将汝兵一斩两段!谁成想格挡之下,铁剑不折,抑且铁剑竟然还比一般铜剑为长,轻易便可破开抵拒,捅到自己的心窝……

由此战不移时,宋师大溃,前列的或者被杀,或者跪地求降,后列的直接转过身去,抱头落荒而逃。慎遂、熊宜僚等率领楚卒,一口气追出三里多远,才因天色已黑,被迫收兵。

战后计点,斩首宋卒近百——其中十来个身负重伤,估摸着好不了啦,归生也下令给他们一个干脆的——俘获两百余。至于三十名宋国车士,刘弓以下,二十五人被擒,四人战殁。1

只漏网了一个,那自然是向来转进如风,惯会逃亡的“红旗五君”了。1

归生本想继续追赶,一口气把宋人尽数逐出境去,奈何这年月吧,即便国人也太多夜盲症了,况又从未经过夜战训练,由此朱飞等人切谏,归生只得悻然止步。

这才扎营歇息,并命押宋将刘弓来见。刘弓垂头丧气地入帐之后,单膝跪倒,口称:“外臣弓,腆颜帐下,任凭昌文君处置。”

归生拍案喝道:“楚、宋不交兵已十数载矣,汝等焉敢犯我疆界?尚望求活乎?”

刘弓答道:“此邑宰所遣,非外臣敢犯楚境。既受缚,生死唯昌文君所命,不敢求活也。”

归生心说也是啊,我这习惯性地先自居大义名份,但你区区一上士,千卒之将,内中情由,知道个屁啊?于是面色稍霁,复问道:“良、吕二邑遣汝来,则二邑宰为何不亲将其卒?皆千室之邑也,为何只出区区十乘,其轻我乎?”

在他原本估摸着,宋人起码也会出兵两千,否则连拿下蒲隧都必旷日持久,况乎娄林?那等我援军到来,你们不还得乖乖地撤兵嘛。难道只为了盗割些谷物?蒲隧才多少地啊,娄林之谷我已抢先割毕,你们不至于连这点儿情报都不打听清楚喽,就敢动兵吧?

刘弓倒也老实,回答道:“二邑宰将兵在后,相隔三五十里,怕是尚未渡过睢水……”1

“有多少人?”

“战车三十乘。”

总计出兵四千?归生心说这才对嘛,我娄林和徐县,统共也就能出这点儿人,尤其徐县之卒半在钟离,且赶不到哪。

当下详细询问宋师的内情,这才知道,根据某位从前的盗贼所判断,二邑主力很可能在后观望,倘若前锋败丧,多半不敢再继续向前。归生心说可惜啊,若能将那三千人也全都吃下,或可抵偿我的损失,而今么……

他许诺徐县国人前来挖渠,一日给予两斗粟谷,劳役百日,那总计得耗费一万五千斛,这还没算娄林国人的耗费,而自己从范蠡、娘舅那儿借来的,远不足此数呢!

再加上这回打仗,先不论立功受赏,对于徐县国人也是承诺双倍酬劳的。

倘若不能从宋人手中找补回来,仗虽打赢,归生却非破产不可!

问题是擒获宋人不少,缴获物资却不多。吕、良两邑,今年也该歉收,因而受命侵楚,就打着因粮于敌的主意,所携军粮不多。具体到刘弓、滕义的前军,渡睢时只带二十日之粮,然后又吃了几天,最终落到楚人手里的,尚不足五百斛……

由此归生烦闷,命将刘弓押下去之后,便与群臣商议。慎遂压根儿不过脑子,便腆着胸脯大声说:“此战大胜,宋人胆落,乃可趁胜逐北,涉睢水而直入宋境,复败其师,复取其粮,偿我所耗!”

朱飞摇头道:“宋人虽败,不过前军也,其二邑主力在后,尚无折损,往战难胜。况乎今日之胜,一在昌文君料敌先谋,二在战于楚地,乃可以主凌客也。倘若涉渡睢水而入宋境,主客易势,于我大不利啊。”

容英建议说:“可矣,得意不可再往,轻敌必致败衄。我当前临睢水,阵而守之,若宋人再来,半渡击之;若二邑之师不来,乃可全胜而归,不必画蛇添足。”3

最终归生采纳了容英的建议,翌日晨起,继续北向,直奔蒲隧而来。钟声率众出邑恭迎,并且押来宋俘百人请功。

原来归生既胜,便命人按照事先商定的,取高阜处燃起烽火。钟声知昌文君已败宋师,便命射韶等目力较佳的十数名国人连夜潜出蒲隧,伏击败逃的宋人。然后今天一大早,又派出去一百来人。

由此在河岸上杀死和俘获了不少宋卒。唯一郁闷的,是竟未缴获一乘战车……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宋车十乘,归生已然尽数笑纳了。

就此归生入居蒲隧,派人潜渡睢水,去打探宋人后续兵马的消息。这一等就是三天,三日之后,滕义求见。

滕义这回过来,是来谈条件赎人的。话说前两日他狼狈逃过睢水,途中还差点儿中了射韶一箭,好不容易接到后续兵马,禀报前情,恳请两位邑宰快速进军,为自己报仇。谁料想二邑宰面面相觑,商量了好半天,最终决定——算了,咱们还是撤吧。

前军近乎覆没——即便有逃回来的,短时间内也再无胆量上阵啦——且遭逢此败,士气低落,那再继续进兵,能有多大胜算啊?尤其楚人已有准备,倘若临睢而阵,咱们连涉渡都难啊。

就此撤归,并命滕义——你去,跟昌文君谈谈条件,把被俘的宋人尽量赎回来。啥,自称口舌拙笨,不擅言辞?那也行,斩杀败军之士的斧钺在此,你要不要先试一试看?

滕义无可奈何,只得提心吊胆地来见归生,心说都道楚之昌文君贤明,想来不至于斩杀使者吧?然而楚国终究是蛮夷啊,他连在战场上掘陷坑这种混蛋事儿都能做得出来,天晓得剖开来是不是乌漆抹黑的。1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方终究是熊氏宗族出身,战阵之上,不拘手段,至于樽俎之间,不至于彻底舍弃脸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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