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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六章、囤积居奇

景宽命栾偃使郑,游说郑人合兵伐宋。这也是为了酬答栾偃往日之恩,特意给他个立功的机会,由此事先请居安子教导栾偃,入郑之后该当如何行事。

栾偃中人之具,但有一项长处,那就是记忆力好,从来居安子所教,他只要听过一遍,便都能熟记于心。

郑国都城,是在洧水北岸的新郑,其侯名胜,已经在位三十二年了,但只垂拱而已,国政都掌握在罕、驷二卿手中。

曩昔郑穆公子孙,有七家世代显贵,即良氏、游氏、国氏、罕氏、驷氏、印氏和丰氏,是为“七穆”,与鲁之“三桓”并称。但也跟晋国诸卿一般,经过长时间的政争、倾轧,如今只剩下了罕、驷两个家族。

栾偃使郑,先厚赂了驷氏之长驷弘,然后才去拜见郑侯胜。郑侯胜就其来意询问两位上卿——罕达和驷弘,开口先请教:“宋人焉敢侵楚?此事大不可解。”

驷弘笑笑说:“宋人向来愚顽,无怪也。”1

罕达又称武子賸,白须飘飘,乃郑国名将,当下摇头道:“宋人虽愚顽,不至于横挑强邻,自取挞伐。臣以为,此必边境纠纷,而楚人诓言,或者楚人实挑于宋,故起争端也未可知……”

“楚子的意思,是借故以伐宋么?则今请我为援,当拒,当从?”

驷弘忙道:“楚人伐宋,来请于我郑国,我若不从,则楚人必将移宋恨于我——绝不可拒也。”

罕达瞥了驷弘一眼,随即朝郑侯胜拱手道:“臣以为楚子之意,是在试探晋侯。其晋与齐争卫,十数年矣,不能竟全功,楚子乃有北上侵扰王畿之意,因此伐宋,试晋人之往救否……”

郑侯胜忙问:“则在子姚(罕达字子姚)看来,晋人肯救宋否?”

罕达摇摇头,说:“从前晋、楚累世相斗,而自方城之战后,不相侵伐三十载矣,为晋诸卿相争,而楚曾为吴败,乃各自安其疆界。然晋之诸卿,争而存四,赵氏、智氏交替执政,渐弭内忧;而楚自昭子复郢之后,亦渐恢复,则恐大战将复起矣。

“只是臣以为,如今还不是时候,晋人方与齐争,无暇谋楚,而楚亦畏晋,乃试伐宋以要晋。是以晋人必不肯救宋……”

驷弘心说你兜那么大圈子,讲那么多有的没的,最终不还得绕回来嘛——忙道:“既然晋不肯救,则楚伐宋必胜,我自当相从。”

罕达轻叹一声,说:“子般(驷弘字子般)所见尚浅啊。晋不救宋,为不肯遽与楚战也,然楚既伐宋,晋亦当有所报之,否则无以维系其威势。私以为,晋必侵郑以报,而楚人之所以邀我共伐宋,也是为了给晋人足够的借口……”

郑侯胜闻言大惊失色,忙道:“既如此,不可从楚伐宋!”

罕达摇摇头,说:“楚大郑小,楚子既邀,郑不能辞,否则楚必合宋以侵我,然后使晋人伐宋以报……郑、宋累世之仇,便国君不肯从楚而伐宋,宋未必不肯从楚而侵我……”

郑侯胜苦着脸问道:“则是郑必被兵矣,若非晋师来侵,便是楚师来侵,如何是好?”

罕达故意问驷弘:“子般以为当如何决策啊?”

驷弘道:“既然战无可免,不如从楚以伐宋,尚可得其田土、人口,哪怕将来还之于晋,也好过先使楚、宋合兵侵我。”

“则若晋师之来,子般将如何应对哪?”

“求救于楚。”

罕达摇头道:“不可。楚之伐宋,晋必不救,则将来晋师侵我,楚亦必不救,以持衡也。乃不妨求救于齐,齐方与晋相争,必来,或可暂退晋人矣。”

商量了很久,最终定计,通知栾偃,说我们愿意响应楚国的号召,攻伐无道之宋——没办法,也只有这条道路可走了,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啊。

于是季冬之月,楚司马王子通离开郢都,前往陈城,召聚陈县、城父之师,总计战车百乘,徒卒万众,杀入宋境。同时泗弘率领郑师五千,也自睢南入宋,会楚师于泓水。

消息传来,宋人大惊。

当然啦,只是其六卿惊骇而已,至于宋公栾和大尹时伊,早在预料之中也。

此前吕、良二邑侵犯娄林,不但战败,抑且还被归生率兵杀入其境,掳人割谷,那自然不敢将实情禀报商丘了。他们只是统一口径,编瞎话说,因为楚国昌文君拘捕不慎逾境的宋人,因而两邑兴师,陈于睢北,以期楚人知惧,交还宋人,谁成想刘弓、滕义无令而前,竟然涉睢水而入楚境,结果被楚人所败……

其实吧,咱们这边儿也就两乘车,想过去耀武扬威一番罢了,至于什么上千人入楚,几乎尽没,那都是谣言啊,国君您可切勿轻信。

六卿尚在怀疑,宋公栾却先定下了基调——犯楚只是谣言,不过小小的边境纠纷罢了,哪年还没几起啊,无须担忧。

等到而今消息传来,楚、郑合兵来报,六卿这才慌了,聚在一起破口大骂时伊。因为宋公栾的诏令都是通过时伊下达的,他们总不好公开咒骂国君吧,那就只能骂时伊了——

“此必大尹蒙蔽国君,并擅矫其旨意也!”

可是也无可奈何,只能发兵抵御。大司马皇非我、左师灵不缓、司城乐茷率师两万,往敌楚、郑联军。

就人数上来说,宋师略占优势,问题是楚国久驻城父的精兵,哪是早已落在六卿手中,等若私属的宋军可敌啊?尤其宋公栾还下令,命时伊前往楚师中致歉,请求议和,这还没打就准备认怂了,宋军士气由此大挫。

于是激战十日,宋师败绩,被迫退归商丘固守,随即皇非我等人就遭到宋公栾的好一顿斥骂——难得的宋公栾竟然亲自出宫来见臣下了。

他也不得不露面,因为向来代传旨意的时伊,如今身在楚营之中,正在跟人谈判呢。

楚国方面的给出的议和条件是:宋国遣重臣赴郢致歉,给予楚国金帛若干、粟谷二十万斛,以偿劳师之费;此外,宋君必须即刻册立相对倾向于楚方的公孙启为大子。

楚师并不打算久淹于宋境,一则物资消耗太大,二来担心把晋人给逼急了,智瑶热血一冲顶门,竟然真的发兵救宋。由此当时伊代表宋公栾承诺,将尽快遣使入楚致歉后,王子通便率军退回了陈县。泗弘率领郑师亦退。

但楚令尹景宽还希望继续维持“战时体制”,以保自身的禄位,因而在谈判桌上狮子大开口,时伊则得其暗示,反复还价,导致和议久拖不决。

消息自然早已传到了叶县,沈尹射不禁慨叹道:“不出大师之所料也,我之观人、察事,经验尚浅啊。”于是主动上书楚王章,说方与郑战也,不可遽易令尹,那既然如此,我就跟这儿继续给皇考守墓了,先不便折返郢都去……

言下之意:除非景宽先给腾开位子,我再回去不迟。

沈尹射此举,一是对景氏做一定的妥协,以免闹僵;二是避免楚王章为难。果然楚王章览奏之后,更怜沈尹氏而憎恶景氏。不提。1

且说归生在娄林,为了明年的口粮殚精竭虑。他到处打听,今年什么地方丰收,方便籴谷呢?好在吴、越大熟,于是急遣人通过娘舅朱雒,去越国求粮。

此前虽然承诺,战胜之后,只取人口,财货全都分给属下,但于其中稍稍动些手脚,国人倒也不至于抱怨——总不能让昌文君毫无所得吧。再者说了,战车、兵器,即便分给部下,绝大多数人也保全不起啊。

由此便留下三乘战车和所有马匹,其余所获车乘、铠甲、兵器等,全都运去朱方,用以粜谷。朱雒不敢隐瞒其事,禀报越王勾践,勾践笑谓:“既有婚姻之亲,岂让泛舟之役?”命取吴地的余稻往输娄林——然亦不足。

归生这儿才刚稍稍缓过一口气,忽报陶朱君来会,赶紧把老丈人迎入私室,随即迫不及待地开口便问:“今岁宋之西偏及卫国大熟,未知大人可能再为我籴些粮谷来哪?”

范蠡一伸手:“前日之所输,子反尚未还我。”

归生忙说,我既然打赢了,那肯定是不会赖账的,只是此番败宋,所得最大头是人口,亦我所急需也,不可能给你——还请大人再多宽限一段时间吧。

范蠡淡淡地回答说:“宋因楚伐,粮贵而不可籴也。”

其实他上回从归生这儿得着楚、宋即将交兵的消息,便急匆匆返回陶丘,到处商借,一等到秋收,当即把宋国西境还有卫国部分地区的余粮,扫数购入——当然啦,他一个人吃不下,所以还特意联络了子贡和其他几名豪商,共同囤积居奇。

随即楚师入寇,虽然正式作战只有十天,宋国的仓廪却消耗甚巨。尤其楚人还则罢了,郑师既入宋,到处烧杀抢掠,甚至于伐行树、堙水井,当真是恶事做尽——因为两国有仇啊——导致宋之六卿一摆算筹,想要恢复遭受兵燹地区的生产,投入须过往年两倍!

更别提还要赔偿给楚人了,虽说具体数字尚未敲定。

于是召来陶鸣等豪商——范蠡在大多数情况下躲藏幕后,与官府交接事皆委陶鸣——要他们把先期收购的粮食全都吐出来。商人们自然不肯答应啦,尤其在陶鸣的联络和怂恿下,纷纷表态,只有贵卖的可能,而绝无贱售的余地,遑论白白资助国家了。

齐、郑之商盛强一时,甚至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国家施政,宋商较弱,但只要拧成一股绳,早就已经太阿倒持的公室焉敢强取啊?至于六卿,凭啥要为国家而导致本族跟商人们失和呢?

由此反复磋商、谈判,最终还是花费了超过市价六成的价格,籴入商贾之粮。也就是说,范蠡、子贡等人通过这一场倒卖,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便赚取了五成以上的利润。

范蠡也不隐瞒,将前因后果告知归生,最后说我手里没有余粮了,而且宋、卫两国也不可能再买到粮食,除非我帮你去郑国,甚至于更远的地方籴谷,但那价钱……还不如你勒紧裤腰带,多吃几顿稀饭呢。

归生不由得面色一沉,指责道:“大人因我之言,而能低买高卖,获利无算,难道便不肯再资助一二了么?”

范蠡争锋相对地反诘道:“我之襄助子反,备矣。子反以为娄林若失,于我不利,然若我产业罄尽,于子反难道是好事不成么?”

顿了一顿,又说:“且前日曾请子反将我妻女及汝子暂送朱方,以避战祸,为何子反阳奉而阴违哪?”

一句话就把归生给敲瘪了,无言以对。

范蠡这才颜色稍霁,劝告道:“子反待人太厚,士给重禄,便庶民亦分田百亩,且多释奴,复起熔炉、造器械,投入无穷,如极尽地力也,似此焉能长久?今虽胜敌,所得不敷所费,则若明岁再有战事,后岁亦有战事,即便战无不胜,又能支撑几时啊?难道一旦粮匮财穷,便向我伸手讨要不成么?还须仔细筹划,量入为出才好。”

归生垂首无语。其实对于范蠡的话,他并不以为然,他觉得越是势单力孤吧,越要笼络人心,发展生产,而只有让老百姓多数能够吃饱肚子,才有望区区百里之封,产出更多粮食和商品来,从而形成良性循环。只不过这次吧,自己确实有点儿玩脱了,不再向从前那样精打细算,只为了取胜而多方设谋,结果导致耗费甚巨,入不敷出。

粮食真是个大问题啊,好在今年吴、越大熟,越王勾践也肯卖自己面子,否则的话,怕是这个漏洞好几年都填补不上!这年月哪怕三年丰收,百姓也未必皆能饱食,即便贵族、领主,收入亦甚有限,真不要以为有钱就一定能买到粮食的,遑论千里迢迢从吴、越籴谷,其价不菲,且自己其实没多少余钱呢。

看起来,明年要过苦日子了,只希望天公作美,明年别再遭灾吧。

可恶的王子通,他本承诺败宋后便将缴获部分给我,作为补偿的,结果到今天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果然这年月贵族之言都不可信,包括王子通,也包括那个王孙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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