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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九章、越名佶屈

娄林、蒲隧,原本不过三四百户国人、七八百户野人,每年所产粮谷,及菜蔬、布帛等,即便不上贡徐县,也只将将足用而已——所谓足用,当然不是指人人吃得饱饭,而是指不至于大面积饿死……

归生领三百户白邑迁人至此,同时也带来了十万斛粮谷及其它很多物资——此皆在白县数年积聚,及楚王、越王所赐,还有鲁侯的贿赂也。要说这百里之封,多平原地形,土地还算肥沃,倘若尽数开垦出来,即便三年休耕,也足够养活三万民户。但问题是新开荒田,费工费力不说,前几年还不大可能丰收,由此如今加上所掳宋人,领内户口包括国、野,已在一千五百户以上,几乎半数田地,前几年是免税的,由此最终落到归生腰包里的数额,仍然相当可怜。

入封的前三年基本上是在吃积蓄,经过此番对宋作战,以及开挖水渠、导引泗水,内囊终于再次空乏下来。也不知道这新的一年,收成如何,倘若再如去年般歉收,说不定归生即便倾尽公库,也未必能够尽数赈济灾民……

好不容易增加的人口,总不能随随便便饿死几个啊!

为此归生与大夫们反复协商,又和鲁江一起列公式,多次核算,结果却总不如人意。不由得抛下纸笔,慨叹道:“理民何其难也!”

鲁江劝慰道:“臣曾居卫,游郑、游宋,所见人君,无如昌文君般爱民者。君爱其民,民必敬其君,上下和睦,必将兴盛。且上天定会保佑昌文君,顺利度过难关。”

归生苦笑道:“与其寄望于上天,还不如寄望于死鬼老……寄望于祖宗保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哪里会保佑我啊。”2

心里话说,为啥穿越前看的很多网络小说都没这么困难呢?主角穿越古代也好,穿越异世也罢,往往崛起于弹丸之地,两年而可富足,四年暴出强兵,五年、六年横行天下,七年、八年威加四海……就这速度,还算没怎么开金手指的。为啥偏我就这么难呢?13

“我须借势也。”

归生心说我从前是凭着楚国王孙的身份,借了屈庐、申包胥等人之势,方能怂恿楚王章行封建,多多少少,算是拿到了一块可以自己说了算的领地。但这还远远不够啊,原本以为可借楚国之势,使得领内暂时安泰,谁成想正因为是楚之封君,反倒莫名其妙卷入了景氏与沈尹氏之争,罹此无妄之灾……1

终究淮东距离楚国腹心之地实在太过遥远了,所能借楚国之势有限,反倒因为是楚人而遭中原诸侯敌视。看起来,我必须尝试再往别处去借势,而距离最近的,毋庸置疑,乃霸越也。

勾践这回挺给我面子,命吴地泛舟运谷,我不妨趁此机会,再去拍拍那老家伙的马屁吧。倘若偌大一个越国肯用我的新发明,或许可以谋得长久之利。最重要的,钟吾所在不远,倘若以封某大夫,而不是随便任命一宰放养,宋人胆敢再来侵犯,我便可向钟吾求取越师相助了。1

若论直线距离,钟吾可跟良邑差不多远哪!

由此是年仲夏时节,才听闻楚、宋已成,归生便将领内事务托付给诸大夫,自己带着新垣熙、徐无咎、鲁江等人,自泗水泛舟而下,前往越国访问——理由,自然是答谢越王的恩惠了。

由泗水转向淮水,继而经过邗沟,便入长江,距离不近,还得兜个大圈子,但因为乘舟而行,前半段还都是顺流,因此速度很快,短短十日,便至朱方。朱雒自然盛情款待,席间命一家臣陪坐,正是归生嫡亲的叔父——王孙燕。

王孙燕本请于朱雒门下为客——那会儿朱雒还是吴臣,为奄君——但归生先给上了眼药,因此朱雒坚拒不允,王孙燕没办法,只得定下君臣名份。他当初是担心有灭族之虞,这才撇下大嫂、侄子跑路,前往吴国投靠妻家頯黄氏的,谁成想不过短短七年之后,归生便能为楚封君,煊赫一时……

王孙燕自然连肠子都悔青了,却也无可挽回。頯黄氏本非显族,不乐意养他这个吃闲饭的,他被迫还要去投靠大嫂之兄朱雒,屈膝为臣。吴亡之后,頯黄氏彻底落魄,几个当初冷眼相待的舅哥,如今还要向王孙燕恳请,希望能够同样出仕于朱方——当然啦,都被王孙燕砌辞拒绝了。

妻家回不去了,兄家自然无颜归还,况且他如今已为朱方之臣,也不能轻易别仕啊。今日侄子来访,以楚国封君的身份,高踞贵宾之席,而王孙燕身为叔父,却只得以人臣之身,居于下首……实在太羞耻啦,他是真不想来啊。

可是主君有命,又岂敢不遵呢?

很明显朱雒这是故意的,就为让外甥泄泄愤。

然而归生却并没有舅舅所想的那般憎恶王孙燕,在他看来,趋利避祸,人之常情也,王孙燕未必可恶,反倒有些可怜。关键是其母吴姬之憎王孙燕,是因为夫主才殁,正当六神无主的时候,偏偏以为可以依靠的小叔子却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归生终究是穿越者之魂,连对吴姬、平胥都不甚亲近,遑论叔父王孙燕?本来就没啥感情,自然遭到背叛后也不至于太过恼羞成怒。

他其实不想见王孙燕,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甚至于该怎么打招呼才好。由此在席间见到王孙燕,本能地一皱眉头,随即望向朱雒,说:“安有侄儿居上,而叔父在下的道理啊?”

然而倘若归生果然内疚,认为不合礼法,这话就该对王孙燕说,然后退让一步,请其上坐,而不应该对朱雒说。言下之意:这么做不大好吧,但我估计你也不肯让王孙燕上坐——哪有君在,而臣与之同等席位的道理啊——那还不如把他轰走得了。

朱雒微笑着反问道:“则若成王在,难道周公也能同阶么?”

归生心说舅舅您这比方打得不好,根据后世研究,周公很有可能实践王政七年,只不过周人讳言,把这段历史给抹掉罢了。所以周公行政之时,即便不至于傲踞于成王之上,也很有可能同阶——您若说召公、毕公、曹叔、郕叔等人,那这话就没问题。

但他自然不会就这个角度加以辩驳,只是答道:“周公为臣,成王为君,故如此也。然我终非叔父之君……”

“子反为楚昌文君,与我同阶,而乃叔为我之臣,焉能同阶?”朱雒摇头笑道,“且子反今为平氏之长矣……”

王孙燕赶紧插嘴道:“正要恳请昌文君,可能容臣亦侧身于平氏否?”

归生瞥他一眼,心说这废物真是没有眼力价,我等二封君对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哪?当下朝王孙燕一拱手,说:“若此事,或当禀报寡君,然后可行。”

你跟景晓不一样,你终究是正牌的王孙、大子建之后哪,则你的身份归属、可用氏名,必须楚王章点头才行。当然啦,道理是这个道理,事实上并无明文规定,哪怕归生当场就认了王孙燕,给其平氏之名,楚王章也不会挑理。归生其实只是找借口婉拒罢了。

他倒是无所谓把平氏的名号送出去,问题吴姬对此会做何等反应啊?归生对老娘,那是敬而远之,虽说能不搭理尽量不搭理吧,但能不得罪也尽量不得罪的为好。

王孙燕被当场噎了回来,不由得满面羞惭,垂首无语。归生想了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说不如这样吧——“我不能傲居叔父之上也,当敬酒为叔父寿。”言下之意,敬过一杯酒,尽了礼数,你就可以退下了——舅舅不肯发话,那便我代舅舅发话,他总不至于拒绝吧。

由此一觥之后,王孙燕告退下阶,归生这才得以和朱雒饮酒恳谈。先问问家中情况,朱雒满面春风地说道:“子反有嗣,我当恭贺。此外小女也才得一男,尚未来得及写信去通知子反。”

归生心说呦,我那表妹竟然给勾践生了个王孙啊……不由得垂首长吟,心说就不知道原本历史上,没有我的掺合,范蠡会不会向舅舅献计了,表妹会不会成为越大子于赐的侧室……也就是说,难以判断,这小小的表外甥,究竟是不是下下代越王。

就理论上来说,于赐本有嫡子,轮不到朱姬之子继位,然而世事难料啊,这连勾践都还没死呢,谁能知其孙辈?倘若能把小外甥拱上台,我舅家必得荣显,那我在东南方的靠山不是更稳当了吗?

朱雒见归生沉吟不语,不禁探身问道:“子反何所思啊?”

归生这才回过味儿来,赶紧拱手:“如此,恭喜舅父了,我此番前往会稽,须得再为王孙准备一份礼物。”顿了一顿,问道:“可曾取名了么?”

朱雒一摆手,说:“越名佶屈,我也记他不住……据说还要从中国之语,为起别名,我且等那别名好了。”1

吴语、越语虽然近似,终究吴人为大伯之后,贵族所言和书面用语,还是尽量靠近中原地区的。也就是说,吴言较文,越言较白,搁后世吧,大概类似于粤语文读,以及充斥着什么係、佐、冇、嚟之类的口语的区别。

其实楚人亦然,哪怕贵族,也经常会用方言给小儿起乳名,就好比大名鼎鼎的令尹斗子文,小名就叫“榖於菟”,乃乳虎之意也。1

越王勾践,本因方言为名,叫做“鸠浅”,在与中国通音问之后,才借其谐音,写作“句践”。其大子于赐,若因越语,也可以写作“与夷”,然其被立为大子时曾经通报吴王夫差,正式公文中写作“鹿郢”。1

其实对于中原人来说吧,这些名字仍嫌诡异,一听就知道是蛮夷……由此勾践下令,我将来的孙辈都要别起一个中国名字,以便聘问于诸侯之间。

好比说于赐的长男,名叫……其实叫啥越名,无论归生还是朱雒都他记不住,但足岁之后,也起了个中国名,叫做“不寿”。这是因为那孩子体弱多病,几度险些夭折,故此起个恶名,方便养活。1

其实这也是中原之俗,好比说齐有废侯名“无知”,晋成公名“黑臀”,鲁成公名“黑肱”,卫襄公名“恶”,郑庄公名“寤生”……2

问过名字之后,归生看看左右侍从距离尚远,便摆手命捧罍舀酒的婢女退后些,然后膝行而前,凑近朱雒,低声说道:“舅家于越,终为客臣,然若将来外甥有君王之份……”1

朱雒听得此言,面上肌肉当即紧绷起来,也把脑袋一探,去倾听归生的后话。谁成想归生蜻蜓点水地稍一涉及,便即住口,顿一顿后,才又说道:“终究是越王之孙,可惜是庶出啊。”

言下之意,有没有机会改庶为嫡呢?

朱雒低声道:“小女深得大子喜爱,大子不甚亲近其夫人,只可惜夫人尚且康健……”那女人要是很快咽气就好了,我闺女儿必定能够正位为大子嫡妻,则子以母贵,外孙就有为嗣的机会了。

归生道:“宠爱不足恃也,只因阿妹尚在青春,则再十数年,是否还能保有大子之爱?若能正其位,则稳妥多了。甥在楚国,无可相助,舅父还须自作筹谋才是。”

其实朱雒也是个精明人,否则即便以王孙之贵,也未必能为吴国重臣,受封于奄,问题是这家伙还没等亡国呢,就彻底的萎了,整天混吃等死,再无雄心壮志。归生心说我必须煽活起舅舅的野心来才成啊,有了野心,乃肯善理领内,将来朱方才可成为我之臂助。

至于因此是否会给朱雒招来杀身之祸……想不了那么长远啊,当此乱世,奋斗有可能罹祸,可是不奋斗也未必有好下场。多少贵族显要、王孙公子,莫名其妙死在政治斗争之中——何况朱雒他还不是越国的王孙!

继而探问道:“舅父可曾择定继嗣了么?”我知道你没有活着的儿孙了——其本有一孙,两年前已然夭折——但你可别打着直接传外孙的主意啊,则我那小外甥就铁定跟王座无缘啦。1

朱雒答道:“王孙苟有孙,我已认为己孙矣,为在会稽,暂不能引与子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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