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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六十一章、霸国体系

曳庸命人教授归生谒见之礼,拉拉杂杂一大套,流程颇为繁复。1

不过还好,若比起当初聘鲁之时冉有那第一稿议程,终究简单一些——最关键的一点,按照有可能经过儒门修订的宾礼,国君必须亲自下阶,在大门内迎候来使,但勾践自诩诸侯之伯,天子的代表,坚持要求端坐殿上不动,等使者自己走进来……1

归生心说当年冉有那一套,被我和范蠡一起踢回去了;倘若今天勾践你也玩得那么花,我必定假借范蠡之言,照原样踢回去啊!

嗯,此来本为寻找依靠,既然有了对比,礼不甚繁,基本流程我还都能记得住,那算了,我就捏着鼻子从了吧。

于是翌日一早,曳庸来到馆舍迎接归生,直入越宫,一整套流程走完,整整半个小时,方才得以升阶入殿,拜谒勾践。舞蹈既罢,侧向而坐,归生抬眼一瞧,只见勾践一身的周制礼服,竟然还戴着冕旒咧!

他心说有必要吗?咱们这又不是会盟,也非祭祀,你有必要穿这么正式吗?冕旒这玩意儿,就仿佛跟眼眉前垂一道珠帘似的,既妨碍视线,也不方便活动,一般情况下,除非是国家级大典,就连周天子也不会成天顶着。

当然啦,周天子怎么穿着,何等打扮,归生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楚王日常朝会臣下,或者接待来使,每戴獬豸冠,听说齐侯惯戴高山冠,晋侯则戴通天冠,且对于某些不太重要的场合,直接委貌、皮弁就解决了。勾践从前也是如此啊,只不过头冠略微高些罢了,怎么今天又不祭祀天地,竟连冕旒都戴上啦?

此人灭吴而称霸,果然复起骄心,倘若不是垂垂老矣,去日无多,而也跟夫差似的才过壮年,还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智之举来呢。这东西要是多活几年,越国可能会比原本历史上大大缩短其寿命,亦未可知啊。

归生心中腹诽,没想到勾践一开口,又再吓了他一大跳——老头子竟然不再象从前一般说越语了,偏要操蹩脚的雅言!后世有句话,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佬说官话”,而今归生暗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越国人说中国话……”

这简直比过去勾践说越语,更让他必须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才能勉强听得明白啊。

果然三句话不到,勾践便问:“其范大夫虽已辞寡人而去,昌文君必能知其所在也——范大夫究竟何在?身处何国?”

归生既然知道勾践听得懂楚语,乃捧圭低头,以楚言坦然回答道:“范大夫去越之后,挟美而遨游于四海,不复问诸侯之事。确曾过访,然稍歇便去,翩然而无影踪,便外臣亦不知其今何在矣。”

我要说范蠡压根儿不曾来找过我,勾践肯定不会信啊,但说他确实来过,却又跑掉了,那就比较容易取信于对方啦。

其实勾践最怕的是范蠡跑去辅佐别人,不管是某国君主,还是眼前这位昌文君,在其内心深处,多多少少也有些“若不为我所用,亦不可为人所用,不如杀之”的潜意识存在。而今听归生说范蠡只是“遨游于四海,不复问诸侯之事”,心里多少舒坦一些。

当然啦,归生所言,未必全是真话,但勾践既然找不到范蠡,又不好把归生绑起来严刑讯问,也便自我安慰——昌文君所言,应该大差不差吧。

终究范蠡把夷光给掳走了啊,换了寡人,如此美色在旁,谁还有精神头考虑俗世之事哪?当日若能留下夷光,说不定寡人就会主动退位,传给儿子,自己则与夷光居别宫以乐晚年矣。

嗯,可能要先等一两年,等寡人北上盟会诸侯,得周天子命为伯回来以后……哦,若与夷光居于别宫,夫人又如何处置?似乎不便冷落,可又不好让她跟夷光住一块儿……3

勾践几乎是本能地一摇头,驱散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妄想和绮念,导致九旒晃动,珠玉磕碰,“哗拉拉”的一阵脆响。

赶紧转换话题,问归生道:“闻今岁淮上大旱,歉收,然若非宋人侵扰,昌文君亦不必请自我越国籴粮也。但不知宋人因何而胆敢犯楚,楚司马往伐取胜,而今情势如何?”

归生答道:“其实宋人之侵我,或为其吕、良二邑私计,因逢荒歉,民皆入敝境盗谷,为外臣所捕,二邑既歉且失人,恐受责罚,复以为外臣方入封不久,软弱可欺,故行险计。今寡君遣司马报之,外臣来前才得消息,和议已成。”

“是何条件?”

归生把最终谈判结果一说,勾践不由得捻须而笑。他心说光听和谈条件,这真相也便砉然泛出水面了——倘若楚人仅仅要求致歉、赔偿还则罢了,竟还悍然插手宋君的继嗣问题,指定立公孙启为宋大子,若说并无事前谋划,纯粹因势利导,傻瓜才相信哪。

随即笑谓归生:“楚王不必急于服宋而图晋,琅琊将城,寡人意欲迁都于北,以行霸主之事。比年以来,河南动荡,邾、卫逐其君,齐、晋战于他国之境,此岂天子命伯,以弭纷争而安黎庶之本意啊?寡人既受命,自当亲往理诸侯之事,独皋如大夫在,力不足也。

“且待寡人迁都,当为天下止斗,使鲁、卫朝于齐,宋、郑朝于楚,易也。”

归生插嘴问道:“则不知何国朝晋?”

勾践答道:“中山可以朝晋。”

“复请问,何国朝越?”

勾践笑而不语。

归生明白,这就是勾践自命霸主,为齐、楚、晋三大国划定的势力范围。因为楚、越定盟,楚王章又是勾践的外孙,故而特意偏向,竟将郑、宋两国,泰半河南之地,全都让给楚国了。其次则为越、齐之间,最近关系还算不错,齐人奉召遣众助城琅琊,因而大笔一挥,卫国归齐。

归生心说可怜啊,秦、匽也是周天子所命诸侯,不弱于郑、宋、卫,勾践却把他们等同于邾、滕之类附庸,压根儿提都不提——他连狄国中山都还记着哪!

至于谁人朝越,自不必说,勾践之意当然是:寡人为诸侯之霸,举凡诸侯,皆当朝于寡人也,齐、晋、楚亦然。

此前勾践会盟诸侯于薛,并未请求楚国派人与会,等于说楚国是独立于这个以越国为伯的政治体系之外的。而今勾践既然连楚国的势力范围都划定了,分明是想趁机把楚国也容纳进体系中去,要求楚王章亦尊自己为霸主。

归生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心说这事儿可难,一个闹不好,怕是楚、越之间会起龃龉……嗯,倒是也不着急,且等勾践你先搞定了齐、晋再说的。

由此故意拉开话题,说:“越王已得天子所封,为诸侯之伯,得其名矣,何必复纠其实?须知世间事,往往名易取而实难得也。”

勾践闻言,不由得面色一沉,反问道:“昌文君是以为寡人力不侔乎?寡人既与楚盟,复与齐好,则但北上,坐镇琅琊,齐人必畏而不敢不听命,除非楚王相背,否则服晋易矣!齐、晋既服……”终究面对的是楚臣,所以不提楚国——“诸侯谁还敢抗命不遵?”

归生心说你想得真简单啊,正如苦成前日所言,倘若楚、越、齐三家果真能够联起手来,配合无间,自然晋不足虑,但怎么可能嘛。别的不说,你要真想把我楚国也纳入以你为首的伯主体系,楚王章即便不破盟,也必阳奉而阴违。

但他此来是为奉承勾践,抱大腿,找依靠的,自然不肯直言进谏,只是回复道:“寡君为越王外孙,且盟好数年,必不背也。然越王易弭诸侯之争,却不便插手诸侯内部之事。则此前邾、卫逐其君,见有鲁之三桓、郑之七穆,及宋之皇、乐、灵等实执国政,但息外患,必致内纷,即便越王想管,怕也管不过来……”

勾践闻言,半晌不语,但最终还是一拍几案,说:“臣而威其君,甚至于陪臣执国柄,此真季世也!此等邪风,必须尽扫,此其上天之所赋、天子之所命,使寡人为伯之真意乎?”1

归生心说你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拦不住啊……赶紧把话题扯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问道:“会稽、琅琊,终究悬隔千里,而齐人实不可信也。尤其越王欲削诸卿大夫之权,而使政归公室,则必与田氏起龃龉,齐或不肯听命于越王。琅琊近在齐国肘腋之间,得无虑乎?”

勾践夸口道:“寡人将徙万户于琅琊,并亲将千乘北上,田氏若敢违逆寡人,族之!”

归生心说我就是想听你说这句话,当即稍稍一举手中玉圭,说:“海上风浪不测,万户、千乘北徙,实不易也,且不知越国有如许海舟否?还是以陆路较为稳妥,然淮北、泗东之地荒僻,亦不便行。且从来战无必胜之理,军必留存后路,而士卒敢贾余勇,若十万之众陈于琅琊,一旦遇挫,向不足恃,郯在其后,悬危——恳请越王三思。”

勾践皱皱眉头,问道:“昌文君之意,是要寡人先经营淮北、泗东?曩昔文大夫在时,亦曾计此也……”

言下之意,文种就是因为这事儿被我给逼死的,难道今天你也要来触寡人的霉头不成么?

归生忙道:“越王既欲徙万户于琅琊,人去国千里必忧,不如徙吴人于江北,以充卑梁;复迁淮夷于钟吾,以为北上之根基。其钟吾处沂、泗之间,可隔绝宋、威服郯而呼应向也。

“正不必数千里间,皆成沃土,然后再言迁都,但于途中大其二三邑,为屯粮之所、后备之营,则越王可坦然而登琅琊,无忧矣。”

勾践手捻胡须,想了一会儿,突然间开口问道:“前昌文君为宋人所侵,为何不肯向我越国求援哪?钟吾距离娄林,当不甚远。”

归生苦笑道:“钟吾虽旧都邑,然今户不过千,其宰为越士,城中皆旧人,安肯相救外臣之难哪?”

勾践不由得朗声一笑,说:“是故昌文君请寡人迁民以实钟吾也。”你这小心思,寡人一眼就看穿了。

归生原本也没打算隐瞒自家的真实意图,当即先拍几句马屁——“越王圣智,难眩以伪。”然后再说:“外臣适才所言,确有私意,然亦实为越国谋划。今楚、宋虽罢战,然恐越王北上,晋人不怿,或再挑唆宋人侵我,若娄林与徐皆破,则楚、越之间要道绝,于越亦不利也。何如实钟吾以备宋,使越王可以专心谋齐,若田氏服,鲁、卫等不足虑矣,晋人亦当知惧。”

勾践环顾左右,问道:“卿等以为如何?”

曳庸尚在沉吟——其实是不想表态,他心说昌文君你这不是唆使我国再兴大役吗?你以为迁民容易啊……而且淮北、泗东一旦稳定,大王将来到了琅琊,必定放开手脚,无所而不敢为……

五大夫朱篪却道:“昌文君所言有理。大王迁都琅琊,而根基实在会稽,南北转运,千里风波,不可全赖海舟,陆路或更稳妥一些。即便不大迁民户于钟吾,亦须遴选智谋、勇略之士守之。”

归生悄悄斜眼一瞥朱篪,心说没想到这位倒会帮腔。他是真觉得我所言有理啊,还是为了撺掇勾践北上,好施展霸主之威哪?看起来,我要尝试结交此人了。

朱篪年岁不大,也就三十有余,四十不足,感觉比起过往的五大夫来,要更多些冲劲儿。起码就归生所知,过往那五人,即便文种,也是希望勾践既得霸主之名,就回老家来踏实种上几年……不,几代地的,别再多掺合中原诸侯之事啦。朱篪的想法,或许和那几位不尽相同。

是否正因为他这种心思,逢君之欲,所以才会得到勾践的提拔啊?

终究这对于越国而言,也算大计,不可能归生三言两语,勾践便下决断,于是朝朱篪点过头后,勾践便即转换话题,又说了些别的,才请归生离开。

随即曳庸将归生所献礼物呈上,勾践瞥了一眼,微微皱眉,问道:“何物也?”5

作者的话:今日双更,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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