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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六章、买椟还珠

归生在郢都呆了短短五天时间,只往拜过莫敖屈固和司马王子通,后面几日,则都是别人来拜谒他,好比说栾偃、许克之流。

其间归生对许克说,你此前帮我从秦国访得的麦种,还有种麦之人,对我助益良多,由此今天授你磨麦食面之法,你还报于秦人,必可得利。

虽说知道秦国将会成为楚国的大敌吧,终究得在归生死后不知道多少年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若能稍稍增强些秦国的实力,将其作为楚国西北方的臂助,共同拮抗强晋,应该是能够起到一定作用的。

归生希望,此番使齐,能够拉近齐国……啊不,田氏和楚国之间的关系,则东方拉上齐,西方拉上秦,晋人的生存环境必定恶化。倘若到了那个时候,你郢都君臣还是不思进取,那我也无法可想了。

实话说这般国家,亡了也活该啊!说不定到我临终之时,会给儿孙留下遗言,万一碰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干脆,你们往秦国跑。1

也不对,去秦国也风光不了几年,还不如在淮泗之间,做一布衣,先打听有没有一家姓刘的……2

嗯,若能找到姓刘的,那他们家的友人曹氏、夏侯氏,要不要先套上点儿交情啊?深夜无眠之时,难免心放云外,于是越想越远,越想越离谱,最后以自哂而告终。2

五日之后,辞别楚王章,启程返回娄林,途经黄县,去拜访了老朋友黄覆。

其实归生来时便已见过黄覆,但当时急着入郢——大王可提前几个月便遣使来召啦,我动身已经挺迟的了,不敢再多耽搁——并未深谈。原本就说好了,回程之时,要多叨扰黄兄几天。

这些年,归生和黄覆也常有书信往来,在归生的“点拨”之下,黄覆颇有些新想法、新发明。只不过吧,作为技术宅的黄覆,日常钻研,只看这机械是否精巧,是否有趣,至于实用性,他向来是不加考虑的。

由此再见归生,便将出自己的新发明来献宝,归生定睛一瞧,厉害啊——“此非指南之车乎?”

黄覆笑道:“正是。传说黄帝与蚩尤战,天降大雾,其军失道,于是风后造指南车,终引黄帝出于迷雾,遂败蚩尤。我幼时便曾听闻此事,心向往之,然不知当如何措手才是,后得昌文君信来,论及‘齿轮’,精研一年,始成此车……”

确实,黄覆所制这具指南车,跟磁铁、指南针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完全是靠复杂的齿轮系统联动,才使车行路上,不管怎么转圈,车上木人全都指着同一个方向。也就是说,只要轮子贴地前设定好了,指向何方,不拘东南西北,则行进百里、千里,所指不变;但若轮子离了地,那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5

归生穿越前就曾听说过此物,从传说中的黄帝时代开始,一直到宋朝,历代都有人重复发明,但很快便会失传。为什么呢?因为这玩意儿的实用性未免也太差了。

由此归生一语道破黄覆指南车的缺点:“此车行于通衢大道,自可指南,然既在通衢大道之上,谁会失途?若其于旷野之中,路行坎坷,则所指必不准,一里所差毫厘,百里便彻底偏向矣,以为所指为南,而其实是东……”

黄覆说我也正为此事挠头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归生摇头说我不知道……但同时也表示,这东西虽然不实用,终究有趣啊,且又是传说中黄帝之臣所造,则黄兄你将之献上大王,大王必喜,喜必有赐啊。

黄覆闻言,颇为欣悦,于是摆宴款待归生,顺便问问,你最近都忙些啥呢,有什么新的发明啊?归生苦笑道:“娄林僻穷,乃忙于垦殖,至于机械,不过借水力为碾、为磨罢了。”

黄覆细问,归生也不藏私,备悉教之,完了说:“不过如黄兄制指南车一般,专以齿轮传动。”

说话之时,侍者呈上食案,归生一瞧,主食非粟、非稻,而是面饼。

这本是他当日赴郢途中,经过黄县时,送给了黄覆一斛面粉,并且简单地教以制饼之法。但没想到黄家庖厨亦有巧思,竟然把肉糜调和五味,给填入饼中——这是馅儿饼啊,了不起!可惜还没有发面,否则包子也可以诞生了。

黄覆极赞归生所给予的面粉美味,并且顺势询问:“昌文君云此物名饼,不知为何取定此名啊?”归生笑道:“并者,合也,为此食乃以面合水制成,故名并,加食旁为饼字。”

实话说,他新“发明”出来的很多事物,为了自家方便,全都给起后世之名,而至于这名字在原本历史上是如何产生,又如何流变的,归生终究不是文字学家,压根儿没概念,只得现找理由,硬往上凑——“麪”是如此,“餠”也是如此。

宴罢,黄覆本打算将主寝腾出来给归生,归生婉拒了,只居馆舍,躺下之后,不由得暗笑黄覆,这位老兄真是“买椟还珠”啊——我还一直等他开口询问,面是什么原料,怎么制成的呢,偏偏只顾着问“饼”,却并不及“面”。

难道说,他以为此等食物极其美味,怕我不肯传授制法,干脆缄口不言?以那家伙的性格,虽然有些软弱,有些懵懂,也不至于如此瞻前顾后吧?还是说既然面字是“麦”旁,所以老兄早就猜到了,打算自行研制,故而不问?

既然他不问么,我也不必要上赶着去教,大不了将来还想吃面,我再送他好了。就黄覆一家,哪怕餐餐食面,我也供应得起啊。

归生在黄邑停留三日,与黄覆言谈甚欢。黄覆说正当农闲时节,大概昌文君别无要事,不妨在敝邑多住几日吧,归生推辞道:“方得大王之命,将往聘齐,不敢久淹也。”

黄覆闻言,当即将身子朝前一倾,神情殷切地问归生道:“昌文君将往聘齐?可能过鲁否?”

归生摇头道:“不过。”

想他上回前往鲁国,还是跟着范蠡,假冒越大夫“计然”之名,鲁国君臣对他这张脸都不陌生啊,那这回倘若以真实身份过鲁,可该怎么跟人解释?为了避免麻烦,还是放舟溯沂水而上,过莒入齐,至于鲁国,也就擦个边儿,不必复入其境了吧。

看黄覆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归生便问:“黄兄望我过鲁否?是何用意?”

黄覆答道:“若昌文君过鲁,可试访公输般之所在……”

归生心说瞧我这记性,怎么竟然把鲁班给忘了……当下避席而揖,惊得黄覆同样避席,伏身在地,问:“昌文君何必如此,黄某不敢承当。”

归生道:“因我事务倥偬,竟忘一事,不曾告知黄兄——实不相瞒,此前奉命聘越,从围姑苏经年,其间曾随越大夫范蠡,往赴于鲁……”

大概其将经过一说,最后道:“既至鲁,乃问季孙氏,然季孙氏矢口否认,云其门下、邑中,查无此人……得非黄兄误信了传言么?”

黄覆听了,目光多少有些茫然,但犹豫少顷,最终还是一口咬定:我相信世间定有公输般其人,乃无双之大匠也——

“或者,其早已去鲁?或传言稍稍有误,不在季孙氏门下,而仕孟孙、叔孙……”

归生微微一笑,问道:“设黄兄有宝璧,爱若性命,令尹闻之,遣使过访,请得一观,黄兄将如何应对?”

黄覆脱口而出:“既然只求一观,乃可与之观。”

归生心道,谁说有机巧必生机心的?你瞧眼前这位,在当世人中,可谓知机巧矣,偏偏就一丁点儿机心都欠奉,整个儿一笨伯!于是提点道:“则若使者归报令尹,云璧好,令尹起意夺之,奈何?”

黄覆这才明白过味儿来:“如此,只得砌辞隐瞒,不使得观矣。”

归生说对啊——“我以为,必季孙氏爱公输,而大国来使问,恐为所夺,乃砌辞不使见,云查无其人。”

“原来如此!”黄覆恍然大悟道,“鲁之三桓,既执国政,料皆聪明人也,或行此计,亦未可知。”随即叹息道:“可惜,昌文君昔随越使赴鲁而问,若我将来能够受命聘鲁,可再试问……”

归生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难道黄兄以为,我楚是小国,鲁人不畏么?”

黄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道:“如此,是我将终身与公输无缘矣!”

归生心说傻瓜,你当面相问,季孙氏不肯暴露公输般的行藏,那你不会私下里派人去探访么?但其实他是想把公输般拉入自家门下的,由此并不提醒黄覆,只是毫无诚意地随口安慰几句罢了。

等到返回娄林,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范蠡,问说你还记得我二人当日聘鲁,我曾经提起过的那个公输般么?你既然诸国经商,能不能派人私下去打探其人的行踪?或者请子贡帮忙,相信他在鲁国的门路必定更多、更广。若能说动公输去鲁而投我娄林,我愿以千金为聘!

先放下寻找鲁班之事,且说归生回到娄林,新垣熙来报,说前不久钟吾之宰遣使过访,打算约定日期,亲自来拜昌文君,可惜昌文君不在。归生便问:“钟吾之宰,何事请见?”

新垣熙摇头说我不清楚,随即补充道:“其请谒者,新宰也,方就任。”

“何氏何名?”

“其人名为孙远琪,自称乃孙武子同族也……”5

孙武与田恒,其实同源而异流,皆为逃齐之陈公子完的后裔。陈完仕齐四世后,为田桓子(田无宇),桓子所生五男,伯为田武子(田开),仲为田僖子(田乞)——就是田恒的亲爹——叔为田昭、田书,季为田子亶。其中田书因为伐莒有功,被齐景公封在乐安,别宗改为孙氏。

大名鼎鼎的孙武子,就是田书的孙子,虽说论年岁还比田恒为大吧,论辈分却是田恒之侄。

至于那个新任钟吾宰孙远琪,自称乃孙武子“同族”,那应该不是直系亲属了,大概同样是田书的孙子,或者重孙吧。

孙武去齐而仕吴,应该跟田氏内部倾轧有关,但具体情形,就连朱雒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孙远琪是在吴地出生的,本为吴臣,越灭吴后转仕于越,并且——

“今越王已将钟吾封于大夫朱篪,孙远琪是朱篪门下之臣。”

归生闻言,不由得精神一振。想当日离开会稽之时,越王勾践赏赐了他不少财货,且还暗示,很快就会如昌文君之所愿,实民钟吾的。朱篪身为五大夫,又赞成归生之议,而今越王将他封在钟吾,归生就觉得自己的腰杆吧,无形中硬挺了不少。

于是对新垣熙说:“大王命我聘齐,克日登程,正好过钟吾而访之。”

花几天时间梳理一下领内政事,见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元旦才过,归生便带着徐无咎、新垣熙等,还特意命景晓为御、刘弓参乘,离开娄林,向北进发。刘弓本是良邑之人,而良在钟吾西北,相距不过五十里地,附近道路还是颇为稔熟的,于是引导着归生先下泗水,复弃舟登岸,三日便至钟吾。

钟吾本是淮上诸侯,主体民族是淮夷,故而其君被称为钟吾子。起初人口虽不繁盛,领域却颇为广袤,西面的良,东面的中城,皆其地也——嗯,比归生而今的领地吧,大约三倍。其后良邑为宋所夺,中城为徐所占,最后其国亦被吴王阖闾所灭,阖闾复灭徐而取中城,嗣吴王夫差则攻夺了良邑。

良邑虽在沂水东岸,因为曾经归宋将近百年,越王勾践大笔一挥,也干脆还给宋国了。但良与钟吾,最早都是钟吾国之地,还共为吴臣数十载,国人间走动本是相当频繁的。刘弓就曾经告诉过归生:“今钟吾属越,而良却入宋,非但常有翁婿而仕两国者,甚至于父子、兄弟被迫分隔,良人皆怨。”

其实钟吾国人怨得更厉害,谁让越王无故把良邑割给了宋国呢?由此民心不附,而此前越人的手也伸不了那么远,钟吾就跟个羁縻城邑一般。

否则归生也不会跟勾践抱怨了——“钟吾虽旧都邑,然今户不过千,其宰为越士,城中皆旧人,安肯相救外臣之难哪?”

而今勾践将钟吾封给朱篪,朱篪复遣一吴人来治理,应该是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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