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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七章、鲁侯奔越

钟吾新宰孙远琪正当壮年,听闻楚国昌文君来访,急忙亲自出邑相迎,执礼甚恭。1

因为他自吴亡后便仕朱篪,很清楚主君的上升轨迹,乃是通过朱方君父女的举荐,先得大子爱信,复受越王重用的。则朱方君之甥、朱姬的表哥来了,即便不是楚国封君,不受越王爱敬,他也绝不敢轻慢啊。

由此坐定之后,孙远琪也主动向归生表态:“越王用昌文君计,徙民以实钟吾,并封寡君,而外臣忝受寡君之命守之。来前,寡君谓外臣,但娄林有事,昌文君有所寄望于钟吾,必当倾力相助。”

归生先谢过了,随即问道:“不知孙宰徙民几许,入于钟吾?”

孙远琪道:“皆吴士,及淮水南北、邗沟以东之野人也,今钟吾国人三千户,野人不计其数……”

归生心说撑死了你境内野人也不过一两万罢了,说啥“不计其数”,其实是根本没打算统计吧?嗯,三千户国人,全力出兵,可三四十乘,有此外援,起码吕、良两邑宋人再来,我也无所畏惧了。

他看孙远琪执礼甚恭,回答得也很老实,没耍什么滑头,也便稍稍问得深入一些:“听闻钟吾旧士多怨,不甚听命,不知孙宰有何治政良策?”

孙远琪微微一笑,说:“今我越之强,过于吴矣,且并未重税严课,钟吾旧士不喜,不过为畁良于宋也。今将两倍吴士迁入,相与拮抗,其安敢再怨?”

归生复问:“吴士今肯从越否?”

孙远琪听闻此言,面色不由得稍稍一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回答道:“外臣本亦吴士,乃知吴士之心。吴、越虽世代为仇,然夫差横暴,杀伍子胥,放孙武子……吴人怨之久矣。逮越灭吴,越王为伍子造墓,复祀孙子于江上,吴人恨意稍平……”

从前归生一直不清楚孙武的下场,仿佛自从那位‘兵圣’发神来之笔,率吴师长驱直入而克郢都之后,身影就从历史上彻底消失了,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啥时候死的,竟然毫无记载。要等穿越之后,才知道孙武始终仕于吴国,且在对待越国请降之事上与伍子胥站在同一阵线,从而遭到夫差的疏远。

等到伍子胥被杀,孙武也受其牵连,竟遭放逐,干脆归隐于长江之畔,就是如今的朱方附近。后来舅舅朱雒告诉归生,孙武子归隐后不久,便因病辞世了,享年六十五岁——就在白公胜乱郢的前一年。1

孙远琪因为是孙武的同族,在吴国也不怎么如意——终究孙武子得阖闾重用的年月,他还刚降生哪——因祸得福,反得越国重用,很快便成为朱篪的侧近亲信,而今朱篪更是将封邑之宰的重任压在了他的肩膀之上。2

经过询问,孙远琪确实是孙书(田书)的重孙,算是孙武的从侄。他最懊恼的,就是生得太晚,没能得到从伯父的亲自教诲……

归生告诉孙远琪,自己此番经过钟吾,本意是要北上聘齐。孙远琪便问:“欲聘齐,不知昌文君可能过鲁否?”归生心说啥意思,你也要我帮忙去鲁国打听某人的消息不成么?

只听孙远琪解释道:“因方得报,鲁侯为三桓所逐,见在于琅琊矣……”

这一年的孟夏时节,季孙肥死了,谥为康子,其子强继位。季康子时代,三桓势力达到鼎盛,且以季孙氏最强,一家而可拮抗其余两族;但同时季康子对待鲁侯蒋表面上还算恭顺,鲁侯蒋这傀儡国君当的吧,起码还存些脸面。康子既殁,季孙强气盛骄盈,导致公室与三桓之间的矛盾逐渐凸显,再加上鲁侯蒋此前聘越,勾践款待得极为隆重,隐然有使鲁国为霸主代表之意——当然啦,鲁侯蒋没敢接话——由此终于生出外引越援以内逐三桓之心。

孟秋月,鲁侯蒋出游陵阪,途径仲氏之邑,问仲孙彘:“寡人能得善终么?”仲孙彘伏地回答道:“臣无由知之也。”其实鲁侯蒋这是在做最后的试探,你我之间,还有和睦相处的可能性吗?谁成想连问三遍,仲孙彘始终不肯给个准话。鲁侯蒋就此下定决心,假意过访公孙有陉氏,旋自其邑离开,入邾,复自邾奔越。

当然啦,会稽在千里之外,道路遥远而坎坷,鲁侯蒋走过一回,可绝不打算再走第二回了。抑且邾子益、卫侯辄也都在会稽啊,苦求勾践发兵送其归国,勾践却总是敷衍,鲁侯蒋心说我要是也跑去了,会不会落到那二位一般的下场啊?

干脆,我还是去琅琊算了,也算越地,且传说越王有迁都琅琊之心。那我跟琅琊呆着,距离鲁国不远,你们应该不好意思别立新君吧?倘若越王不肯管我,我朝北一迈步,还可以去向齐侯哭诉呢!

鲁侯来奔,皋如不敢不纳,赶紧派人经海道前往会稽,通报此事。由此数月之后,孙远琪也得着确切的消息了,乃告归生。

归生闻言,多少吃了一惊,心说这等大事,我在娄林竟然不知——算算时间,总该有风言风语传过来了,看起来,情报工作还得继续加强才成。但他更关注的,是越王勾践会不会因此而发兵相助鲁侯蒋归国。

就归生的认知,勾践对待鲁侯蒋和对待邾子益、卫侯辄的态度截然不同啊,想当初鲁侯蒋谮邾子益于勾践,勾践就对臣下说:“寡人宁信鲁。”观其志,仿佛欲将鲁国这一齐之禁脔,彻底挖来自家盘中一般。则若鲁侯蒋卑辞相请,勾践多半不会不搭理吧?

以问孙远琪,孙远琪明告道:“会稽已命外臣囤积粮草,修缮南北道路,恐怕至多春夏之间,越王便会大驾北上,以定鲁难而归鲁侯。”

归生沉吟少顷,突然间微微一笑,问孙远琪:“不知朱大夫可愿得良否?”

孙远琪闻言一皱眉头:“良今为宋邑,虽欲得之,恐违越王昔日畁其邑于宋公之意……”

归生笑着说:“时移事易,不可一概而论也。”随即正色指点道:“越王既命孙宰积粮修路,则其大军必非全自海道而行,将过于钟吾。孙宰乃可致书于朱大夫,使说越王云,钟吾与良,旧同国也,如今父子之亲,分隔而不得见,由此钟吾旧士皆怨,若求长治,请复取良邑。

“且今宋人违其先君之言,擅立公孙得,背我楚国,而楚、越有盟,等同于背越也,越王既为霸主,岂可不申令以往讨?既伐宋,乃可警示于晋人矣,使知霸主之威。

“良邑昔犯娄林,我亦将致书于越王,请为复仇。则孙宰若伐良,我可为助,如此,既广朱大夫之地,亦可使孙宰易治,无忧矣。”1

孙远琪闻言,不由得面露喜色,急忙俯身道:“此亦外臣之愿,唯位卑言轻,不敢奏于越王驾前,若昌文君肯为陈言,使寡君得良,必当重谢!”

归生趁机就说:“且待越王已过,孙宰暂得歇肩,还请相助我一事。”

“昌文君请说。”

“我将在睢、泗交汇处起津梁,请孙宰修缮其间道路,以便往来。”

孙远琪满口应承:“既命相助昌文君,此乃当然之事也,谨如命。”

翌日离开钟吾,孙远琪恭送出一舍之远。继而过郯,郯子恪尽地主之谊。即自郯东溯沂水而上,过莒不报,入于齐境——这就已经快十二月份了。

入齐后的第一站是鄢陵,在沂水西岸,跟当初楚共王、晋厉公鄢陵大战的所在地,仅仅同名罢了——这年月同名的城邑很多,尤其诸侯割据、各保其土,根本谁都没有统合的意愿。先使新垣熙报入其邑,邑宰亲自出迎,并问归生:“昌文君玉趾光降敝国,可是要请谒寡君么?”1

归生摇头道:“非也,求见田大夫。”

如今的齐侯名骜,乃先世齐简公之弟,是田恒弑简公后拥立的,彻彻底底的傀儡。归生心说,楚王章虽然命我聘齐,却并未赐予国书,等于我并非楚王之使,而只代表自己罢了——虽说就礼法而言,除非执政大夫,否则无命不可通于外国,但封君等若诸侯啊,在不违背国家大政方针的前提下,还是有一定的外交行动权的。

既然如此,我本意是来探访田恒,观其心志,又何必去见那个傀儡齐侯呢?反正只要说服了田恒,便可直接影响到齐国的外交态势啊。

由此声称“求见田大夫”,谁成想邑宰微微一笑,说:“适才所言寡君,所指正是田大夫,而非齐侯也。”

归生不由得一愣,问道:“贵邑亦田大夫之所封乎?”

邑宰点头称是,随即便颇有些自豪地介绍起田氏的封地来了。

田无宇初继位时,所封还是齐国西北方濒临黄河的高唐一邑,其后先联合栾、高、鲍三族驱逐了庆氏,继而联合鲍氏攻伐栾、高,所封逐渐广大。等到田恒弑齐简公而立时君,齐侯骜大笔一挥,干脆将安平以东的土地,尽皆赏赐给了田氏。

那么安平在哪儿呢?就在齐都临淄东方,相距不过十里之遥……2

继而田恒通过数次与吴、与晋作战,把那些跟他不对付的旧卿大夫全都给坑死了,夺占其封。由此如今的齐公室所有吧,只有东起临淄,西到夫于,南至马陉这区区二百里之地,以及济水以北、高唐以东的大片荒僻瘠土,此外还有几处飞地罢了。

论总面积,田氏所有,齐国之半;而若论户口数,已然接近三分之二强了。

——归生听了,心里不免羡慕嫉妒恨……但人家终究是数代打下来的基业,自己肯定鞭马也追不上啊!

至于齐之南境,包括鄢陵在内,基本上全都为田氏所有。故而鄢陵宰才说,我所言的“寡君”吧,是指田大夫——我非齐侯直臣,而只是大夫陪臣罢了。

但看对方的神情,这个陪臣当的,简直比做齐侯直命大夫,还要来得光荣。

继而表示,昌文君既然是来拜访田大夫的,其实不必前往临淄——“因寡君时在于牟娄也。”

归生对于齐国的地理状况不是很清楚,虽说来前做过些功课吧,然瞧这年月所绘地图,也基本上一头雾水,由此便问:“牟娄在何方?”

鄢陵宰回答道:“在敝邑东北方,百里过其,复百里便至牟娄。外臣自当遣使急报,并派向导,引领昌文君前往。”

归生详细打听之后才明白,牟娄是在潍水上游,位处齐国的南境,地近于琅琊。那么田恒为啥要跑那儿去呢?是准备迎接勾践北上,还是相反,防备勾践北上?或者说,打算将鲁侯蒋迎往齐国,好名正言顺地插手鲁国之事?

心中不免对于田恒不同的心思,开始草拟不同的言说之辞。

等到他在鄢邻士人的引领之下,来到牟娄,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当时称作季冬之月。田恒盛排仪仗,出邑相迎,与归生平礼相见。

归生这才得以仔细打量这位将来田齐王国的老祖宗,只见田恒已至暮年——其实也就五十出头——脸上皱纹密布,须发斑白,但精神还很矍铄,只是行走之时,腿脚似乎有些不大灵便。

入公府后分宾主落座,田恒便问:“素无往来,而昌文君遽然降临敝邑,不知有何垂教啊?”

归生笑笑,说:“本以为当在临淄城内,拜问田大夫,不想大夫却在牟娄——可惜啊,临淄天下雄城,此行无缘得见其盛景了。”

——其实就是拐着弯儿地问:你不呆在国都,跑南境干啥来了?

田恒也展现礼貌性的微笑,却并不回答归生的问题,只是顺势而言道:“天下雄城,非独临淄,成周、新田,及贵国郢都,实皆万户也——临淄不足娱昌文君之耳目。”1

这几句话,等于把归生之言彻底划上句号了,归生接不下去,只得另起话题——“因闻田大夫救郑,晋师不敢撄大夫之锋,避去矣,由此盛名响彻诸侯,归生心向往之,故此前来向大夫请教。”

田恒微微摇头,说:“各方风俗不同,淮南之橘,淮北之枳,则君在南楚,我在东齐,焉能教君?反倒是昌文君向有巧思,曾制耧车、曲辕犁等,大益于农事,我齐人近年也皆仿用,就此,我该向昌文君请益才是。”

“大夫过谦了,”归生说到这里,猛然间面容一肃,道,“然则归生之言,大夫果肯倾听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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