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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二章、乐不思归

楚王章就归生的上奏,听取重臣们的意见。

重臣当中,屈固本来就和归生关系不错;景宽此前已然通过居安子,向归生释放过善意,因为他已经打算辞职归封了,没必要在这个关头再跟归生起冲突;至于王子通,其因王孙脍之言,也希望能够笼络住昌文君——起码没有起龃龉的理由——由此纷纷表态,昌文君的谋划是正确的,大王理当听从。

只有大师子榖哂笑道:“昌文君不过由此市惠于越,引越人为其奥援罢了。”

屈固笑道:“人谁无私?即昌文君亦非圣人也。然昌文君终究是我楚封君,大王从侄,则其在淮上得安,是我楚东陲得固也,但无害于楚,大王听而勿疑。”

楚王章由此定策,命令屈固:“请莫敖为不穀起宫殿于鄀南、汉水之畔,以舍宋公孙启与其大尹,用为后计。”

然后到了孟夏六月,景宽在正式为其嫡子墨肩加冠,请为楚王章侍从,并往各部门中都安插进自家的亲信之后,终于主动请辞令尹之位。

楚王章对景宽的看法很矛盾,一方面那家伙为了多当两年令尹,主动挑起与宋国之争,这使楚王章心里很不舒服;另方面,比起前任景宁来,景宽还是比较忠厚的,对待楚王章也更为恭敬,除了伐宋之事以外,还真挑不出他多少错来。

由此重赏景宽,且在其就封之日,楚王章竟然亲自乘车送出郢都北门,荣宠超过了景宁,而仅次于叶公子高。随即便从叶县召回沈尹射,复为令尹。

景宽就封,居安子却坚决不肯跟随,说:“我非君之臣,实客也,惯居郢,从之鲁阳,不便。”景宽反复恳请无果,也不便勉强,于是厚赐居安子,仍使居郢,且将嫡子墨肩托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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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勾践定都琅琊,以横强之势再度出现在中原舞台上,即便齐之田氏亦不敢撄其锋芒,遑论其他诸侯?难得的,竟然连晋人都暂时消停了,几乎一整年,内外皆安,无战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几乎已被遗忘的秦国,于本年秋后,竟悍然发兵东进,攻打魏氏在河西的领地。右庶长公子仇亲自领兵,战车两百乘,连克汪、邧二邑,魏驹发兵拒之,小挫而退。

公子仇倒也是个有头脑的,就光盯着魏氏打,其实智氏在河西也有一片飞地,距离雍城还比魏领更近些,秦军却特意绕开,不往相犯。由此魏驹请求尽快发兵报秦,其余三卿都以种种借口给婉拒了。

当然最主要的理由是:先得搞清楚越人的动向;倘若晋师大出而报秦,越、齐两国趁机西进,都不必要犯我,而只求彻底收服郑、卫,我等都可能两线作战,疲于奔命啊!

当然啦,因为距离遥远,秦师攻魏之事,归生要到翌年年初方始得闻。而这一年里,他也并非埋着头光管种地,还设谋招诱宋、越之民,尽量充实自家领地内的人口。

他此前就已然虏获了不少的宋人,或者分给田土,或使为佃,不但因为新工具、新技术的普施而使得劳动效率更高,且娄林之税相对而言比宋税为轻——主要是头一两年不收税啊——宋人咸乐。

这年月越是底层民众,却没有什么国家概念,虽说乡土难离吧,也不是单独自家,而是几十上百户全被掳来,于楚境内耕织,则身边儿大多是老乡,可以相互照应,生活也没啥不习惯的。由此归生不时四处巡查,每问宋人:“可思归乡否?”宋人都说:“此间乐,不思归也。”2

只可惜,祖宗庐墓还在宋地,年节祭扫有些不大方便——“若昌文君能取吕、良,则大善矣。”

由此归生就陆续把宋人撒回乡去,以祭扫祖坟为名,煽动其亲戚友朋也逃来楚国。他定下赏格,能够忽悠一人前来的,赐麦五斗;能够忽悠一户前来的,白给一具铁犁。2

宋国膏腴之地多在其西,至于东半部吧,其实挺穷的;且即便西部,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也不可能有多高,每年冻饿而死者比比皆是。由此,受老乡煽动而逃楚的宋人是络绎不绝。吕、良二邑发兵拦捕,归生使慎遂陈师界上接应,宋卒畏怯,不敢逾境。情况上报给商丘,商丘却只命严加管束国人,至于野人,随便他去吧。

因为乐茷对同僚们说:“前立新君,违与楚子之约,楚将侵我,赖晋师伐郑,乃不敢遽于其东境发兵耳。今平氏诱我国野之人,我若遣使质问,必不答,无益也。倘若发兵报之,恐车马旦渡睢水,而楚城父之卒夕向商丘——此楚人故挑我,以取征伐之名也,不可中其圈套!”

由此归生陆陆续续,从宋国招诱来一千多人——当然啦,多数还是野人。此外,他从越国境内,也拉过来千余野人。

对待越人的态度,自然与宋人不同,归生这是事先跟孙远琪打过招呼的——朱大夫不是要你帮我吗?我如今最欠缺人口,你能不能给点儿?孙远琪说我无君命,不能直接送昌文君民户,但泗东的野人,反正我也管不大动,甚至于搞不清楚具体数字……他们要愿意跟您走,悄悄地吧,别过于声张就好。

由此不少泗东野人也被召入娄林——基本上全都不是於越,而跟娄林土著一般,是淮夷,则稍稍迁家数十里地,风俗相近,毫无不便啊。其后更有不少泗东淮夷因为田土贫瘠,难以饱食,干脆跑娄林境内来打短工,帮忙收麦,以熬过粟禾成熟前那几个月青黄不接的日子。

为此,归生相赠了孙远琪不少的铁工具、铁农具,以及圜币。

且说就在两千里之外秦师伐魏的同时,孙远琪亲自跑了趟娄林,来拜归生,主要是通报:“寡君已允昌文君之请,遣使往聘于宋,取良邑也……”

归生此前挑唆勾践去收取良邑,原本打算越国动兵之时,他派刘弓等良邑旧士潜入邑中,作为内应,就此取胜之后,又可以向孙远琪讨要些民户甚至于财货了。

却没想到勾践仅仅派遣大夫曳庸使宋,就轻轻松松,把良邑给拿回来了!

在勾践的授意之下,曳庸大摇大摆进入商丘,申霸主之命,要求皇、乐、灵三家对所立新君并非宋景公本意之事,做出解释,还说:“前日楚、宋相约,以公孙启为大子,而竟立公孙得,楚君不怿,诉之于伯。若果然其曲在宋,寡君当会合楚、齐、鲁、邾之师伐宋,立启也!”

宋人单独面对一个楚国就已经战战兢兢了,遑论加个越国,甚至于越王声称还能再拉上齐、鲁之师——邾国是添头,倒是没谁在意——由此惊惶,一边找各种理由解释,说当日与楚国的城下之盟,不能当真啊,其实先君本意,是想立得的……一边将出财货来,厚赂曳庸。

曳庸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完了却说:“乃须将良邑归还寡君,我始可归而向寡君进言,为二三子申辩曲直也。”

宋国三族六卿商议,都说:“今越子迁都琅琊,距其旧都会稽千里之遥,转运不便,乃望尽收泗东之地,以障其运路也。所谓因楚子之诉而来问罪,不过砌辞罢了……”

心里都挺不忿的:前些年你可以捏着良邑别还啊,这都已经还给我宋国了,如今却又要收回去,还腆着脸不便明要,另找这么个借口,实在是太无耻啦!

抑且恨及卫、邾、鲁三国——那三位国君不能安定国内,大可以向晋国、齐国申诉、请援啊,干嘛去找越子?真把他当诸侯之伯啦?要不是你们几个多事,说不定越子还不会着急迁都琅琊呢,也就不会觊觎我国的良邑!

皇缓建议说:“越、楚有盟,而越子为伯,今来索地,不如与之。既与,不再问新君之事矣,若楚人以此借口来侵,我可诉之于越。越子能止楚人之侵,最好;若不能,其盟必破,于我宋国未必无利。”

于是答应下来,将泗东的良邑归还给越国,名义上:献田以贺越伯之迁都琅琊也。

就此,良邑入越,归为朱篪的封地,且朱篪使孙远琪代行其宰事——主要是手底下人才有限,再派不出别人来了。

孙远琪特地跑来向归生说明此事,归生多少有些遗憾——越国有人啊,没能让我占到什么便宜……

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恭贺孙远琪,很快又可兼任良邑之宰了。心里话说,我堂堂楚国封君,所领土地、人口,还不如你越国一个小小的陪臣啊,真是哪儿说理去……

由此盛情款待孙远琪,大加拉拢,力求加深两家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的合作。孙远琪心机有限,再受归生一吹捧,顿时飘飘然起来,最终竟然答应和归生的代表、司礼大夫奄烛歃血盟誓,定下攻守同盟。

固然,孙远琪只是越国陪臣而已,他是没有外交权的,倘无越王或者朱篪下令,不可能发兵相助归生作战,但——可以借兵给昌文君啊,只要换套旗号,谁知道是越卒?即便被人看破了,咱们也可以咬定牙关不认嘛。

送走孙远琪之后,归生命朱飞等整理好第一轮贡品,并赠送郢都大老们的礼物,打算启程西向,去给楚王章进贡。文姜多少有些不快,质问道:“为何每逢岁末,夫君便要离开娄林啊?已有几个年节,家人不能团聚了?往贡楚王,例在春日,何以此时便行?”

归生苦笑道:“为娄林偏远,若等年后再去,怕是赶不及娄林春播了……”

这年月用周正,以仲冬之月即十一月为岁首,那么十一月一日自然就是元旦了。这时间不尴不尬的,以娄林与郢都之间的距离,若想在前年完成岁贡,必须秋收前就动身;若待过了年再赴郢进贡,春播之前多半赶不回来。

尤其归生觉得吧,这年头过年真的没啥意思,正当万物萧索之季,不仅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庆祝活动——起码吸引不了见多识广的他——反倒有许多场繁琐的祭祀需要他主持,实在太累心了。

当然啦,因应农时,其实民间最热闹的节日并非元旦,而是立春,所以归生可以躲开元旦,还真不方便每年都躲开立春——他终究不是孤身一人上道啊,跟随诸士也都想过节啊——这才打算早早地去向楚王章进贡,争取立春日前赶将回来。

贡物正如楚王章所讨要的,一是五双精良的水精饰品,二是两百柄铁剑、五百支铁矛,其它弓矢、旗帜、铜器、陶器,也都多少带上一些,便赂楚王左右。至于给大老们准备的礼物,则基本上都是丝织品和铜钱,单价较高,相对方便携带。

入郢之后,贡上楚王章,拜会沈尹射、屈固、王子通、子榖等人,以及接待郢都官吏、贵族的来访,也不必冗述。且说拜望王子通之时,王孙脍侍坐,趁便就说了:“昌文君不但能制良器,亦能备美馔,所传豆浆、豆腐,今已遍行郢都矣。我前时往拜,得赐佳宴,归来三月而不识肉味,乃请再尝,可乎?”

言下之意,我还打算再去拜访您一回,行吗?

归生笑道:“王孙定期,我必盛馔谨奉。”

没想到这回王孙脍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居安子照样在身后跟着呢。归生设宴款待,就问居安子:“鲁阳君归封,先生何不追从,而仍留郢都为处士呢?”

居安子笑道:“鲁阳君无所用我也。”

随即解释:“鲁阳虽在方城之外,然觇大王之意,数年之间,不会与晋人交兵,而晋人方西受秦侵,东为齐制,尚须警惕越伯,亦不敢南下犯楚。则我无治理之才,无驭民之意,从归鲁阳,不过白食耳,其于留郢何异啊?留郢尚有亲戚友朋可以往来,乃不愿随往鲁阳。”

归生笑问:“先生自称无治理之才,无驭民之意,则先生之才能为何,志向为何?”

居安子答道:“我不惯繁琐细事,但求衣食得安,复进一言能使危邦得存,强国逞志,垂名于青史,其愿足矣!”

王孙脍不由得撇嘴讥讽道:“总而言之,但欲逞口舌之快,而不肯担责罢了。”

居安子笑笑,也不反驳。

归生又问:“先生居楚,几世矣?”

“三世。”

“尚知晋国之事否?”

居安子答道:“略知一二。其先氏族人,亦有留于晋者,虽沉沦于下僚,偶有书信往来;且如宫厩尹般奔楚之晋士,往往与我相善,于彼等口中,亦可管窥今日之晋事也。”

“则先生以为,我楚尚可败晋否?”

居安子沉吟少顷,摇头叹息道:“难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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