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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五章、异宝在身

商人说有人已经可以改进这种指南车了,即便车行万里,指向都不会偏差一度,问公输般你想不想知道哪?

公输般双眼当场就亮了,急忙鞠躬请问。谁成想商人卖完关子,却又摇头,说:“我只是听闻此事,而实不知其中机巧也——我,商人而已。”你能指望我一个经商的明白这指南车的道理吗?

公输般心说你要真不知道,没必要开言诱惑我啊,这肯定是想谈条件。技术宅这好奇心一起来,身外诸事都可置之不理,当即表态:“足下若能透露一二,所偿七刀可也!”我给你打折。

商人还是笑而不语,公输般不免继续降价,从七刀到五刀,再到三刀……最后干脆将心一横,说:“足下若肯言,此番修复,我锱铢不取!”我给你免费。

商人一指指南车,说:“此物举世无双,无价之宝,昔风后制成以献黄帝,则唯天子可用,便于今世,不下于诸侯,我故欲献诸田大夫……”这话其实并不矛盾,谁都知道田氏的权柄早就已经凌驾于齐侯之上了,虽无诸侯之名,而实有诸侯之实。

“曩昔越王有宝剑,问薛烛,有愿出有市之乡二、骏马千匹、千户之都二求之者,可与之乎?薛烛曰不可。则今此车,即不如越剑,骏马千匹可立得也,公输既能修复,当知制法,已属意外之幸,遑论其改益之法,竟空口而乃望得之哉?”

公输般闻言,不禁默然无语。但同时他心里也在琢磨,我如今会制指南车了,倘若造一具来献给季孙大夫,是不是有望荣升呢?

然而商人当场就堵住了他的小心思:“公输既知制法,还请秘藏,不可制成与人,否则田大夫知有相同之车,追究起来,恐怕鲁国保不住公输啊。”

公输般只得苦笑一声,伸出双手去:“既如此,请付十刀。”

谁想那商人的话锋却又陡然一转,问道:“然若公输真想知道改益之法,却也未必不成,但不知公输肯以何物为偿?”

公输般摇头道:“今不敢与闻矣。我安有骏马千匹?唯此一身,家无隔宿之粮。”

“公输自谦了。实有异宝在身,若肯为偿,得之不难。”

公输般茫然问道:“我身上有何异宝?”不可能啊,我就这一身麻布衣衫,一条祖传的皮带,还有头上竹冠,凑一起都值不得两枚齐刀啊。

商人微微而笑:“公输的左手和右手,便是世间至宝,乃竟不知乎?”

公输般也不傻,一听就明白了,哦,这是垂涎我的技术——“足下欲使般自卖乎?足下若有所须,无论何等器物,但我能为,必定竭力制成献上。然我为鲁士,不能从商贾而甘为奴役,辱没祖宗也。”

“若仍使公输为士,所制器物,别有所偿,可愿否?”

公输般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拱手问道:“足下难道是田大夫遣来招揽我的么?”

那商人哈哈大笑道:“公输果然聪明,既如此,我便实言相告。”一指那辆指南车:“此物实楚国黄公所制,黄公仰慕公输久矣,惜乎不得相见。然我却并非黄公所遣,因黄公制此车,实昌文君所教也,昌文君更云有改益之法,但不外传。昌文君将百金与我,使我招揽公输,为国中中士,公输若肯前往投效,则请问改益之法不难矣。”

“原来是楚国的昌文君,”公输般点头道,“我知昌文君曾制耧车、曲辕犁、翻车等诸器,以便农事,则别有巧思,不怪矣。”顿了一顿,却又踌躇:“然而……”

那商人玲珑心窍,当然明白公输般在顾虑些什么,当即排解道:“我本鲁人,子贡之客也。公输当知子贡,儒学之士,名动诸侯,绝无诓骗之理……”

公输般“哦”了一声,心说若是子贡的部下,这信誉度倒是可以保证的。

“闻公输在季氏门下,不甚如意,我乃受昌文君之命,前来招揽。若公输定计,今夜便可送尊家三人出费,往娄林去,迟恐生变。但入昌文君门下,得为中士,俸禄实优,赏赐亦厚,且非但季氏,便鲁侯追究,昌文君亦不惧也……”

公输般心说那当然,从来只有你们楚国欺负俺们鲁国的份儿,啥时候会倒过来……

“则难道,公输不想知道指南车改益之法么?”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公输般当真有如百爪挠心。

归生想要寻访和招揽鲁班,但他也知道,这年月士人多重乡土,不大乐意迁徙,即便将出千金、万金来,未必真能够说动对方去鲁而归楚——虽说就《墨子》所载,鲁班最后还是跑去了楚国,可见没那么死心眼儿,但战国时代那票思想家太喜欢编寓言故事了,真不能尽信。1

所以想要招揽鲁班,还得对准这类技术人才的症结下药,最好将出某种让他见猎心喜的新器械做诱饵才好。自己所制曲辕犁、翻车等物估计不成,因为主要是思路精奇,至于技术上,真没太大难度;耧车稍稍复杂一些,但即便耧车,也早就传遍四方啦,不可能让鲁班乍见之下,就眼前一亮不是?

思来想去,最后瞄上了黄覆新发明的指南车。指南车的图谱,黄覆当然复制一份,送给了归生,于是归生就让娄林工匠照猫画虎,制成一具小些的,特意掰断两齿,交给范蠡,请他将此物去说鲁班。

范蠡对于鲁国的情况不熟,便又转托给子贡。子贡虽是卫人,但长年在鲁,追随孔子左右,其于鲁国的人脉是很广的,很快便打探出了公输般的住所,及其目前境遇。就此派门下一名心思机敏、能言善辩的鲁商,带着指南车前去游说。

当然啦,倘若鲁班压根儿就琢磨不明白指南车的原理,根本修复不了,那就算了——名不副实,此人不要也罢。

意料之中,公输般确实按期把指南车给修好了,于是那鲁商便抛出诱饵,反复勾引。最终公输般还是被说服了,于是在先索要了十枚齐刀傍身,同时也避免被骗得财穷人散之后,答应当日晚间,便带着家小来跟这鲁商会合。3

鲁商早已一切准备停当,顺顺利利地就将公输一家三口藏在运粮的马车上,送出了费邑,数日之后,登船入沂,离开鲁境。公输般这些天一颗心始终吊在嗓子眼儿里,多次后悔,想要掉头折返,终究回去后怕是反遭责罚,咬紧牙关忍住了。直到离开鲁国,这才长舒一口大气。

妻子问他:“此番往投昌文君,果能如其所言,命你为中士么?”

公输般轻叹一声:“我不知也。”

硬找理由来开解妻子,说:“若其不与,我便归鲁,有此十刀在身,可做路费……就说为子贡所欺,子贡在鲁国名声显扬,料想费宰当可网开一面吧……”

其实这话毫无逻辑性,他只是安慰妻子,顺便骗骗自己罢了。

妻子忍不住埋怨道:“便转投别家,何不仍在鲁国?若恐季氏势大,去别国,也可往齐,何必向楚?楚国何其远哉!”

其实她对诸国皆无概念,只是齐、鲁时常相争,而楚、鲁久无往来,所以觉得吧,这齐国一定是近些的。

——齐国确实近,但若相比临淄和娄林,其实距离费邑差不太远。

舟船沿着沂水而下,继而转向泗水。就在泗、睢交汇之处,归生新起了一座码头,有大道连通蒲隧和娄林——至于对岸,也有大道可直达钟吾。一家人下船之后,就改为步行,不过三日,终抵娄林。

就公输般途中所见,未免心下忐忑。

已近播种时节,初看娄林郊外,到处都是翻土耕作的农人,多数用的曲辕犁,即便没有牛吧,也以人力牵拉,新式农具的普及程度是鲁国所无法比拟的。然而入邑之后,却发现无论娄林的规模,还是居住的人口,都不及费邑,遑论曲阜……那自己从费邑跑娄林来,这步棋究竟走对了没有啊?

娄林的中士,日常供给真能超过费邑的下士吗?且我还是把祖传的老房子都扔了逃过来的……

鲁商来到宫室前,通报进去,公输般内心七上八下,也只得整顿衣冠,敛衽静等。时候不大,有人出而问道:“哪位是从鲁国来的公输先生?”

公输般赶紧疾趋而前:“我是公输般,求谒昌文君。”

那人上下打量公输般,随即微笑道:“昌文君在殿上专候先生,请随我入见吧。”

公输般心说还好,一来就能见到面,而且看这谒者的语气吧,也算客气——还从来没人唤过我“先生”嘞!

急忙登阶而上,脱鞋除袜,迈入大殿,疾趋而前——他多少觉得吧,昌文君这宫室有些狭小,殿堂也简陋,没什么装饰,恐怕还比不上费邑宰之所居呢——叩拜行礼。

归生坐在上面,心情挺激动,这终于算是把鲁班给捞来啦,至于留得住留不住——哼,既入我门,你还想轻易离开吗?当即身子朝前一倾,双肘支在案上,招呼公输般:“近前两步,抬起头来。”

公输班依言而行,归生定睛一瞧,只见此人相貌极其普通,基本上属于混人群里根本找不到的类型,唯一的特征,大概也就肤色黧黑,而且看似不老吧,脸上沟壑却不少,有饱经风霜之态。也不知道是向来如此啊,还是这一路上晒的。

“先生便是鲁国的公输般?”

“正是,拜见昌文君。”

“久闻先生大名,皆谓心思机敏,手亦灵巧,善能为工,虽国家大匠而不能比也,果然么?”

“不敢夸口,然于工匠之业,举凡舆、轮、庐、梓等,土木之事,略知一二。”

“有何新制啊?”

后世传说,举凡木工和建筑业,相关工具几乎全都是鲁法发明的,比方说锯子、钻子、刨子、曲尺,等等,此外,甚至于就连锁钥、石磨、辘轳等,也都往往归之于鲁班名下。

这自然不靠谱啦,如锯、钻之类,相关文字早已出现,而以鲁班的身份和学识,是不大可能跟归生似的,新造字眼,还能被时人普遍接受的。至于锁钥、石磨等,据归生所知,由来已久,顶多是鲁班有所改良罢了。

果然,就公输般自己所说,他发明的多是些机巧之物,而非基本工具,比方说以桔槔为原型,便于棺椁下葬的“机封”,就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起重机械了。想当初季康子之母死而待葬,公输般便献上此物,以期进用,可惜季康子都还没听说此事,就被邑大夫公肩假给一口回绝了。

再比方说,能够飞天的木鹊——当然啦,说什么三天三夜都不落地,纯属后人附会。

这类发明,基本上没啥作用,公输般之所以能够名传于鲁国之外,主要两点:一是他发明了木匠所用的“墨斗”,方便划出直线,测量长度;二是善制精密锁钥,当初黄覆曾经得其一具,为了琢磨清楚其中原理,几乎饮食不思。

此外,公输般所制木器,精良度为鲁国诸匠所不及,其于规划和建造城池方面,也有不俗的才干。想当初孔子主持堕三都,费邑城垣被削到不足四雉,随即行动失败,季氏乃大发人工,重新恢复到七雉以上,因为毁得也仓促,建得也马虎,导致十年之内五败。当时公输般还是少年,便能指出其缺陷所在,邑宰依法加固,后二十年不再塌圮,由此扬名。

鲁班之大名,享誉后世,被尊为木工之祖,甚至于建筑业之祖,自然会把相关领域内的所有发明创造,全都往他身上安啦。其实中国古代发明家不少,但除了史书明确有记载的之外,多数创新都是劳动人民在长期摸索中得来的,只是无论工匠还是庶民,都为贵族、士大夫所鄙,不可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来罢了。至于鲁班,也是无数底层才杰之士智慧所凝聚而成的传奇虚象,和真实的公输般不尽相符。2

归生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也是他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忙于他事,竟然把鲁班给忘记了,要等黄覆提醒才想起来的主要原因。他并不奢望得到鲁班,稍加点拨,便可使自领内的生产技术迈上很大一个台阶,而当今这个时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鲁班可起的所用,或许还不如张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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