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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九章、异想天开

越王勾践薨逝,大子于赐执其上服,登檐探井,招魂不得,这才为遗体沐浴、饭含、袭尸,翌晨小敛,三日后大敛。曳庸和朱篪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也。”遂聚群臣,列于庭前叩拜,请于赐在梓棺前继承越王之位。

于赐急召延陵君言偃来,问以丧葬之礼。言偃详详细细地说了,朱篪却道:“周礼过繁,不如用越礼。”言偃反对说:“先君为天子命伯,事周甚谨,焉能不用周礼啊?”于赐摆手道:“周礼确实过繁,据寡人所知,便诸姬亦不能事事遵从,况乎我姒姓。”就让言偃和朱篪下去商量,尽快拟定一个折中方案出来。

旋即又问言偃:“天子命先君为伯,则其伯,可世袭否?”

言偃答道:“不能。昔齐桓公死,宋襄、楚成争为伯,齐孝公不复霸业……”

朱篪反驳道:“不然,乃因齐桓死而国乱,公子无亏僭位,立三月而为国、高所弑,宋襄公以兵卫齐孝公入临淄,由此霸业自移。若国不乱而君不为弑,自可承袭伯号,如晋文公死,而晋襄仍为伯也。”

言偃摇头道:“伯有真伯,如齐桓、晋文,及先君是也;亦有僭伯,如楚庄、宋襄、晋襄等等,为其不得天子所命,唯以会诸侯而称霸业,独任力,不任德。若大王谋绍先君之业,为真伯,臣请效命;若但慕虚名,为僭伯,臣不知其可也。”

于赐便问:“则延陵君可肯为寡人再朝于周,复请伯号乎?”

言偃垂首不语。

曳庸在旁,急忙规劝道:“曩昔先君挟灭吴之威,北会诸侯,朝于天子,始得命伯。今大王初继位,功不高于诸侯,名不显于四海,而望继伯,可乎?晋人在也,必不使大王如愿。不如先谋积聚,如先君临终所言,西盟楚而北和齐,徐徐充实淮上,威服宋、鲁,乃可复求霸也。”

于赐明知道曳庸所言有理,不由得轻叹一声:“寡人才具中人,卿等咸老,若不能承袭先君之霸业,恐终生于伯号无缘矣……”算了,能够顺顺当当继位,已经算很走运啦。

乃命遣使列国告丧,并且通报自己继位之事;除向君皋如留守琅琊,不可轻动外,其余诸封君、大夫,都要尽快赶回会稽来,参加勾践的葬礼。

朱方君朱雒,就是在临动身前,给归生写下书信,通报越国之事的。随即赶赴会稽,直到孟春月末,方才参加完葬礼,返回封邑朱方。

朱姬请老父在会稽多呆一段时间,但朱雒很清楚,新旧交替之际,政治风云必定诡谲莫测,自己垂垂老矣,实在没有足够的精神去应付随时可能射过来的明枪暗箭,还是不要涉足,回家去安享晚年的为好啊。由此婉拒,执意登程。朱姬无奈,便道:“先君数施恩惠于昌文君,则先君殁,昌文君理当前来致祭啊。”

朱雒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低声说道:“我也知道,你望能得昌文君之助,然他终究是楚人也,此时到会稽来,是否……”

朱姬打断老爹的话,只是恳请道:“阿父但为我寄语便可,来与不来,昌文君自断。”

朱雒一琢磨也是,外甥可比我头脑清醒,心眼儿也多,那我就打个招呼,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来蹚这趟浑水吧。

于是返回朱方,未至,先得禀报:“昌文君已在邑中矣,专候朱方君归来。”

朱雒便归邑内与归生相见,还特意的不会之于正堂,而独见于私室,开口问道:“子反此来,是有事见我,还是欲过朱方而向会稽,吊祭越之先君呢?”

归生拱手答道:“越之先君,数施恩惠于我,既薨,不敢不吊。乃先来见阿舅,请为前导。”

朱雒微微一拧眉头,说:“若然只是致祭,自无不可,如有别意,此际并非往赴会稽的良时啊。”

归生微微一笑:“何言并非良时?伯主才薨,新君继位,当此际也,大子左右皆欲攀龙而上,鸡犬升天,其旧臣或将去位,亦各惶惑,交替之间,确乎易生变乱。然我既非新君左右,又非先君旧臣,翩然而立于局外,去之何伤?且新君甫得位,忧侧近之不适任,虑旧臣之不顺服,唯我之言,或肯倾听一二,则为阿妹考虑,岂可不入会稽?”1

朱雒想了想,说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到会稽去吧,我刚回来,就不必当向导了——你又不是没去过。

归生忙道:“不可,甥儿终究势单力薄,且不便常与阿妹相见,还须阿舅从中传语啊。”

朱雒便问:“你究竟是何打算,既要我从中传语,可能先透露一二否?”

归生整理一下言辞,先反问道:“敢问,越新君继位,则将任谁为执政?”

朱雒道:“今五大夫而任事者,不过皋如、曳庸、朱篪三人。皋如在琅琊,不克南归,则朝中唯余二人矣。若其二人可以戮力同心,如昔伍子胥与……文大夫与范大夫,则越国得安而无虑,然而……”

归生笑着接话道:“然而皋如资历,远过于朱篪,或不甘屈于后辈之下;而朱篪因阿妹援引,得为新君所重,乃必图谋易嗣,若所行操切,皋如为阻,则必相争矣。且即朱篪败皋如而独执越政,其才具、威望,皆不足以安国,或将生乱。阿舅乃因此见,而不敢久留会稽,方匆匆赶回朱方来吧?

“我本以为当于会稽致祭时,可与阿舅私语,不想才至朱方,便闻将归,由此恭候。则阿舅可曾想过,别荐人于越之新君,使授国柄么?”

朱雒面露惊愕之色,急忙摆手道:“我老矣,不能任其事,且终是吴之旧臣,小女又非越王正室,以我执政,上下皆不服也。”

归生微微一笑:“甥之所言,并非阿舅。”

“则越国还有谁人堪执国政?”

“阿舅以为,愚甥如何?”5

朱雒听闻此言,更加惊骇莫名——其实刚才误会归生想把自己拱为越国执政,虽说有点儿诧异吧,吃惊之状,倒有三分假装。因为自己不可能担此重任,道理很明显,以外甥之智,不至于想不到啊,多半只是试探。再者说了,你主意再不靠谱,最终还得我自己愿意才成啊,我坚决不允,也就只是甥舅间闲话,即便传将出去,也产生不了什么恶果。

但接着归生自拍胸脯,那就彻底出乎朱雒的意料之外了,急忙问道:“子反在楚国有何不便,竟欲去楚而奔越么?”

归生摇摇头:“我并无去楚之意。然我在楚无任职,虽为封君,民户自理,其与富有私田之处士何异?既为处士,因何不可为越国执政?”5

朱雒嘴巴大张,半晌合不拢,良久方嗫嚅道:“以别国封君为国家执政,无此先例啊。”

归生一撇嘴:“则以蛮夷之君得周天子命伯,此前亦无先例。”

随即一口气说道:“越之先君临终之际,本有召我入越,为大子辅弼之意,虽因无先例而罢,我却可以使之成为先例。则于新君,方继位,外恐失楚、齐之好,为晋人所逼,内忧臣属不服,民人不附,必急求良佐。我于越曾有大功,复为文大夫之婿、范大夫之友,则因范大夫之荐,可望得新君之命,得越人之爱也。

“其于新君,任我为执政,可固楚、越之好,可绍先君之志;其于诸大夫,我楚人也,孤身而至,必不敢害彼之所欲,损彼之所有;其于越人,楚人而执越政者多哉,其信楚大夫,过于越大夫。

“自然,还须阿妹规劝朱篪,稍退一步;阿舅则为我往说曳庸,使玉成其事。”

朱雒总觉得这事儿不靠谱,纯属天方夜谭,可是归生口齿伶俐,条理分明,他又琢磨不出多少反驳的理由来。嗫嚅了老半天,才又问道:“子反若为越国执政,等若出奔,楚王岂肯应允?”

归生笑道:“自然,此事必须楚王首肯。”随即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先游说朱篪、曳庸,复进言越王。越王有意,必遣使往郢都相求,楚王允诺,我才可再入会稽,与越王言,谋取执政之位。次序如此,不可乱也。”

朱雒问道:“则子反竟有把握,使楚王乐见其事?”

归生笑笑:“越君恐失楚好,楚王亦恐失越好。曩昔楚、吴相争,囊瓦疲于奔命,晋人遂会诸侯之师,入于方城,逮晋师退,而吴师至矣。则今日之越,强过往昔之吴,若与我楚起纷争,行将见晋师复入方城!乃以楚之王孙、封君,往执越政,其盟牢不可破,无惧于晋矣。6

“但将此言上奏楚王,必能如我所愿。唯当请越君先求之于郢,而不可使楚王独起其意也。”

说到这里,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但我能执越政,必可与阿妹内外勾引,废其嫡长,而立阿妹之子。功成,便可身退,则越大子为阿舅外孙,朱方之封不移;复为愚甥之甥,则我在淮上,随时可得越师为援,娄林亦牢固不拔矣!此我两家数世之利也,虽无万全把握,难道阿舅不愿一试么?1

“试便不成,又何伤哉?”

归生为什么突然间生出这么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来呢?实在是在娄林连种了好几年的地,深觉发展速度太慢。范蠡所言“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越可灭吴,终究越国虽被一度打残,老底子可还留着呢,青壮男子多死,下一代十年后也就长起来了。且越人并非毫无发展的空间,大可以南征三夷,掳其人口嘛。2

可是归生呢?娄林百里之地,人口本来就很稀少,即便他从宋国和越国招诱了不少野人吧,数量也不可能太多——除非真敢大摇大摆地挥师入其境,百户、千户地往自家领地内迁徙。

再加上目前所招诱的多是野人,即便有些国人,原本的身份也很低微,受教育程度不高,只能充任劳动力和徒卒,不能授给什么职权。归生手底下人才实在太少啦,虽说重视教育,开办学堂吧,一二十年内也输送不了多少人才。

他若能为一国执政,情况自然不同,会有不少士人主动前来投靠,即便各国贤才、处士,也必络绎入彀,求为宾客。然而因为老爹曾经乱郢,归生于楚国的令尹、司马,肯定是无缘了,且目前沈尹氏和王子通成为新贵,即便关系再好,也是不大可能主动退让,放任归生入执楚政的。

所以归生这个气恨啊,死鬼老爹你把多宽敞一条大道给堵了啊!你若不乱郢,子西、子期死后,你多半会先于景氏兄弟执政;即便乱郢,而如我所言,挟楚王以制全楚,那令尹也是跑不了你的。到时候你稍稍动些心思,我下任令尹有望,顶多让景氏兄弟先过渡两年——因为他们岁数大,辈分高——然后执政之位不还是我的吗?

他刚穿越之时,只是一门心思想要逃死,其余不敢奢望;等到终于生还白县,一开始也只想先苟着再说。然而申包胥携其聘吴,一定程度上点亮了归生前进道路上的篝火,同时也开阔了他的视野。其后归生说越、聘鲁,到处逞其口舌,守白、封娄林,尽力发展生产力,就此视角可以跳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得以观望天下大势了。

起码,也是黄河以南的大势。

于是就觉得,郢都所踞,全是一票庸才,但求守成,而毫无开拓之志,由此时常于私室内向隅虚构,若我能够执政,将会如何治理国家。只可惜,我与楚政无缘,那么别国呢?我可为别国之执政否?终究娄林太过小弱啦,就好比做邾、滕之君,或者执政,简直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归生心说我若穿越为邾、滕贵族,要么出奔,要么混吃等死,还真不敢有啥太多的念想。3

嗯,若穿为周天子,其实也一样。

那他怎么会想到去图谋越国执政之位呢?因为以一国之封君,受聘为别国的执政,这事儿看似荒唐,并无先例,但却是有不少后例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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