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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章、神来之笔

战国时代,尤其中后期,人才流动极其频繁,往往一国之封君,而能挂别国之相印。

好比说张仪,受秦所封,虽然不大,也起码六里——那是他蒙骗楚怀王的资本——却使楚而请盟,诡言割让商於之地,楚怀王不但信了,还授其相印。其后张仪遭同僚憎恶,在秦国存身不住,乃说服秦武王,让武王派出革车三十乘,送他东去就任魏相。

孟尝君为齐国公子,受封于薛,曾为齐湣王遣使入秦,秦昭王竟欲以之为相——虽说因为谗言而终寝其意吧,起码说明任别国封君为执政,在当时不算什么特别的事儿。其后孟尝君为齐相,复为魏相,又相齐而遭罢免,冯驩请赴秦,说秦王聘任孟尝君,齐王闻之大恐,即刻复其相位。

吕不韦在秦为相邦,封文信侯,一旦去位,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其为相,秦王恐惧,这才去信质问,逼迫吕不韦自尽——倘若任命别国封君为相之事并非常情常例,秦王应该不至于那么担心吧。

至于归生这年月,确乎无此先例,但别人瞧不见百年后事,归生可是知道得一清二……差不离啊。他心说我曾对田恒言道:“时移事易,唯庸人恪守惯例,而贤者开创新图。”那我为什么不能做这开创先例的第一人呢?

关键在于,楚、越间百年之好,打从越王允常开始,关系始终和睦,唯一一次动兵戈,还是演戏给夫差看的。且就目前形势而言,为了拮抗强晋,两家必须抱团取暖,除非一家眼瞧着没指望了,要完蛋了,另一家才有可能去捡便宜。所以于赐不会担心归生执政,专挖越国的墙角去给楚国添砖加瓦,楚王章也不会疑心归生赴越,会对楚国不利。

倘若没有白公胜当年玩儿那一出,或许楚王章还会担忧,归生也是平王之后啊,如无大子建出奔之事,论其继承顺位,还在自己之前,将来会不会引越师入郢,来夺不穀之位哪?白公胜既曾僭位,郢人恨之,即便不移恨于归生吧,也不会拥戴他的,归生之谋篡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1

而在越国方面,正如归生对朱雒所言,楚人而执越政本有先例,且越人至今感怀文、范二位,则自己沾那两位的光,请执越政,越人起码是不会信不过外国人,产生什么过多的疑虑的。

由此他特意从范蠡那儿讨要了一封荐书,将归生的才能吹得跟朵花儿一样,仿佛没有归生执政,越国必亡,有其执政,十年之内,可望取回霸权。归生将此信交给朱雒,说到目前为止,只当这主意是范蠡出的,我一无所知,舅舅您找个机会,将此信悄悄地呈交给于赐便可。

归生希望自己跑越国去执几年政,一方面招揽些人才,将来好带回娄林——终究是楚国王孙,想要一辈子执越政是不现实的,那就等于割断了自己和楚国的联系。另方面,也把越国作为试验田,尝试一些先进的法规和制度,将来好施之于楚,使楚国有机会复兴,击败晋国。

直接在楚国搞革新是不现实的,因为守旧势力太强大了——即便一百年后,吴起那般大才,不也人亡政息了么?2

然后趁着楚、晋大战的机会,归生就可以恳请于赐——或许那会儿已经是自家表外甥为王了也说不定——发兵相助,夺取大片宋地,增广自家所封。其实到目前为止,归生的理想还不能说太过荒诞,能得封土如宋、如郑,平生足矣。1

别的不说,起码到那时候,他也能养得起三百人的吹竽合奏团了吧?不至于跟如今似的,简直一文钱要掰做两半使。

当然啦,对于他人而言,即便是楚国其他几家封君,若知其所思所想,心中“宏愿”,都会觉得昌文君是疯了,竟然白日发梦……

由此归生起意之后,便急请范蠡来见,先兜了个圈子,请范蠡归越执政,果然不出意料之外,被一口回绝了,就此才将计划全盘托出。

范蠡一开始也觉得不靠谱,但归生将他对相关各方面的判断,详详细细剖析了一番,最后总结说:“事若不成,亦无所伤,则为何不可一试呢?”

即便于赐对这事儿没兴趣,根本不肯派人去郢都打商量吧,他也不至于就此记恨归生啊。别说归生把谋划的主角推给范蠡了,假装自己从未起过意,哪怕是归生亲自、主动向于赐提起,于赐回绝,也产生不了什么不利的影响。顶多也就于赐觉得,昌文君言过其实,思路太发散,设想太荒唐罢了。

然后于赐遣使赴郢都求恳,即便最终说服不了楚王章,楚王章不肯放人吧,也不会疑心归生这是想要出奔越国——真想跑,就不玩儿这种花活了。且说不定楚王章还会考虑,昌文君之能连越国新君都钦慕啊,竟思聘为执政,那不穀只把他闲置在淮东,是不是有些失策?

或许,该给昌文君肩膀上多压些担子了。

由此范蠡觉得吧,归生所言不错,此事即便失败,也不会伤害到他,以及相从谋划之人;但若是成功了……

神来之笔啊!

且不说归生利用这一机会,不但执掌越国国政,还能增强其在楚国的发言权,此事对楚、越两国而言,也绝对是利大于弊。

归生穿越前听说过一句话,“盟约只在撕毁前才有效”,深以为然。或许老祖宗还是挺敬神守信的,但到了这春秋战国之交,尤其楚、吴这类蛮夷强势崛起之后,国与国之间定盟的约束力日趋单薄,随时都有可能遭到破弃。哪怕是联姻之国也不成啊,有个词儿叫“秦晋之好”,可是秦、晋之间一边儿联着姻呢,还一边儿打着仗,这事儿还少吗?

秦穆公东进遇挫后,转而拉近与楚国的关系,楚、秦之间,也曾数代相通婚姻,可是等到秦国之力已可拮抗楚国之后,那坑起亲家来也从没手软过啊。

所以说,楚、越之间虽然有盟,越国新君于赐虽然是楚王章嫡亲的娘舅,这盟约也不过就比什么“弭兵之会”稍稍牢靠一点儿有限罢了。但若楚之封君,转执越政就不同了,以一般人的思路,都会谋求同时强盛母国和出仕国,哪怕贪欲强点儿,心理阴暗点儿吧,也会同时损两国而肥私,不分轩轾。

由此,起码在归生执越政,以及才刚卸任的头几年里,楚、越之盟才算真真正正地牢不可摧。

此事对楚、越两国尽皆有利,但对别的国家,就未必是好消息了。范蠡很想看看,当听闻此事之后,智瑶还有田恒,会是什么表情……没当场变色觳觫,算他们胆儿够肥!

范蠡早已离开政坛,对于楚、越两国,都不必负任何责任,顶多这母国和曾仕之国眼看要完,他会想法子去拉一把罢了。就好比子贡当初游说诸侯,以保全鲁国,完全是因孔夫子之所命,否则的话,他一个商人,掺合那些事儿干嘛?其后鲁国,还有子贡的母国卫国,常起变乱,子贡何曾理会过啊?

如今范蠡不时相助归生谋划,一则对方是自家女婿,二来纯出兴趣,终究在阴谋诡计中打滚那么多年啦,临时改行,就跟退休后再就业但非本业一般,对于政治尤其是政争,也总忍不住会想再施展施展老拳老脚的。就好比黄覆的兴趣是搞机械研究,范蠡的兴趣则是稍稍涉足政坛谲云,免得自家脑筋生锈。

由此再考虑归生之谋,就觉得——这事儿真是太有趣啦,若能促成,简直比我当初于会稽山下使吴而存越,更要有成就感!

就此相助归生,将谋划的每个细节又再梳理一遍,剖析道:“我可为子反草荐书,荐之于越国新君驾前。据子反此前所言,朱姬亦有谋略,或可说服新君,以及朱篪。唯曳庸处……遣何人为说?令舅恐不胜任。”

归生说这事儿可以再考虑,事实上只要说服了于赐和朱篪,曳庸的意见也就不重要了。且即便曳庸非寻常口舌可动,等到于赐亮出大人您的荐书来,多半也是会做出让步的吧。

范蠡复问:“则楚之君臣,又使何人为说?子反切勿亲逞口舌。”

相信以你的口才,应该可以说服楚王章及其驾前重臣,但这事你最好别主动出面,假装事先毫不知情。

归生笑道:“为此,才恳请大人相助。”

范蠡微微一皱眉头,说:“我不愿暴露行藏,且与楚之君臣,不甚稔熟。而今不过一行商耳,便请见为难,遑论游说?”

归生解释道:“大人不必往说郢都君臣,但请见一人,将我之所愿备悉告知,此人可以为助。”

“哦,不知何人?”

“周王孙脍。”

随即归生就把自己跟王孙脍的几次交往,尤其是煮酒设宴,细数周朝世系之事,一五一十地跟范蠡说了。范蠡听后,不由得仰面朝天,长叹一声。

归生不解,问道:“大人因何叹息?岂小婿所言有失,所谋无望么?”

范蠡摇头道:“非也。若能以楚王之力,更易周天子,此事之震动天下,更过于子反往执越执矣。可惜,非十年、二十年可成也,以我的年岁,怕是见不到了,遑论参预其事……”

随即表示说好吧,我就去见见这个王孙脍,且看你先前所下的饵,能不能起到一定作用。但这事儿先不急,我这回被你着急叫来,身后还一大摊子事儿没能料理清楚呢,得先回趟陶丘,把工作梳理顺喽,并委任给几名得力下属,然后才能心无挂碍地帮你跑一趟郢都。

归生躬身致谢,最后说:“若其事可成,小婿还有一请,还望大人万勿推辞……”2

第三日,范蠡便即离开娄林,折返陶丘去了。归生则上奏郢都,通报勾践去世的消息,并请代表楚王章前往会稽致祭,一个多月后,终于接到指令,这才赶赴的朱方。

原本也就顺路落个脚,歇一宿罢了,却听说朱雒即将返回,于是归生也不忙着继续登程了,先等朱雒回来,跟娘舅打好招呼,并将范蠡的荐书交给朱雒,请他找合适的时机私底下进献给于赐。

至于这时间么,肯定得在我吊丧完毕,离开会稽之后——我得避嫌疑啊。

朱雒最终还是被外甥说服,上了贼船了,于是同车赶往会稽,吊祭勾践。其后,于赐请归生相见,先寒暄几句,复申两国之好,绕了会儿圈子,终于切入正题,问道:“昌文君之智,先君亦久慕者也,常云若昌文君非楚国封君,便当千金聘为我越国大夫。则今寡人初践位,虑不能绍继先君之业,乃至堕其威名,食不能咽,卧不得眠——不知昌文君可有以教寡人者乎?”

归生想了想,开口说道:“其执鞭辔于天地之间,就平而日行二百里,疾若虎豹之奔也,然不免有毂断轮折,马扑人伤之虞;其驾舟楫于江海之上,顺风而日行三百里,疾若燕雀之翔也,然不免有礁横浪涌,翻覆而溺之虞;其步行而前,日行不过三五十里,不免足劳而腰弊,然终无死生之患。

“则外臣不敢请问,越王之志为何哉?”

于赐随口答道:“寡人之才,不如先君远矣,安敢有执鞭辔驰骋,或驾舟楫从风之望啊?但终日步行而前,得保先君之业,虽足劳腰弊,不敢稍息也。”

归生答道:“若如此,易为耳。越王请安居会稽,而勿向琅琊,西不败与楚之盟,北不失与齐之好,保境安人。如此,国无外战,内可自固,聘贤臣以实朝廷,选秀女以实宫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但垂拱自娱,而越国可自安也。”

于赐表面上恭敬受教,其实等到归生出去,他就对左右撇嘴说:“昌文君适才所言,都是平庸之语,难道虽享大名,其实不附么?”

朱篪忙道:“昌文君终究是楚国封君,虽有良言,不便遽陈于大王驾前。其曩日说先君也,为自存也,并固越、楚之盟,先君敬重之,厚赐之,乃有云梯破姑苏之事。今文大夫死,范大夫亡,其舅朱方君闲居,则大王尚无恩于昌文君,岂肯尽言?”

于赐点点头:“卿所言是也。”随即叹息道:“只是可惜啊。”3

作者的话:有分教:平归生越国谋执政,姒于赐娄林聘贤良。话说从前报名的龙套,不在楚地,就为晋后,有没有吴、越人士肯报名啊?可在置顶贴后跟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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