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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九章、应许之地

归生不打算以儒政治越,却也不希望彻底崩了自己好儒的人设,由此特意东拉西扯,说些貌似有理的废话,以堵澹台灭明的嘴。没想到澹台灭明却误会了,以为归生是不放心那票只会空言夫子之所教,而其实除了礼仪之外别无所长的儒生——确实多半再传都是这路货色,即便后世所谓“七十二贤人”当中,绣花枕头也不在少。

澹台灭明就此拱手道:“私以为,周公圣人也,而夫子贤人也,夫子非圣,其言亦难免有错失,况其弟子乎?况其再传乎?若夫子在,想必荆君必倒履相迎,问夫子以政事矣……”

归生心说那倒也不见得,孔老夫子的思想、言论,固然有他进步的一面,但具体到政务上,其实也挺迂腐的,颇有些不合时宜。只听澹台灭明继续说道:

“……唯夫子所传,良莠不齐,子路虽勇而鲁;子贡能言,存鲁而反致齐、吴之乱;子渊虽文,无志于政事,其余如我等,则更等而下之矣。前闻荆君来执越政,延陵诸儒皆喜,以为必将得用,乃日夕引颈而望,盼荆君遣使来,甚至于亲身往聘……”

归生心说别扯淡了,除非子路、子贡在那儿,否则哪怕是颜回在,我也不至于亲自跑去礼聘他出山!

“……久久不见,乃各失望。其尚未立功于越国,未进言于荆君,而犹自矜如此,则虽口称夫子,而实不明夫子之道,斯可哂矣。荆君因而有所顾虑,非止不往聘,便我今日登门,亦故砌辞敷衍,其意不足为怪也。”

归生心说你真是想多了,我其实只想试着给你个下马威,把你先绕晕再说的。于是笑道:“是人也,有如胶柱而鼓瑟耳。然而先生非此类乎?”

澹台灭明轻叹一声,说:“我亦不敢说尽得夫子之教也。此来,唯请荆君记夫子之言,试用夫子之政,安敢自求仕而臧否政事乎?”

随即拱手道:“然今我非孤身前来,弟子三十余人,还望荆君择其贤者而用之,或可有益于治道。”

归生心说呦,你竟然不肯过来?便问:“则先生不谋仕,将何为?”

“但望相传夫子之言,教化愚氓,若能使一人知礼,且能绍夫子之志者,平生足矣。”

归生沉吟少顷,便道:“先生所荐弟子,我自当录用,若无大恶,暂留以观其能可也。唯于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荆君请说。”

“曩昔先生南来,止教吴人数百,而延陵君虽仕越,所封亦在吴地,则越人蛮野,识礼仪者有如凤毛麟角。还望先生留在会稽,我为先生治精舍,给酬庸,请先生教导越士。”

澹台灭明笑着行礼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然但赐草庐数间可也,不必治精舍;我既课徒,唯取束脩,亦无须越国别给酬庸……”

——————————

澹台灭明这回从延陵带来的,都是他亲自教授的故吴士人,总计三十余名。等他从归生府上辞出,去与诸人会合,当场就被团团围住,问以对答之状。澹台灭明转述归生之言,众人不禁哗然,都说:

“孰云荆君好儒?所言全不合夫子之所教也!”

澹台灭明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即教训说:“曩昔夫子教孟懿子、南宫敬叔,而谋堕三都,二子叛之,遂使夫子别鲁而远游于列国之间。此其二子不贤乎?乃其所负家族之重,不敢遽损其私而卫护公室也。

“而今荆君亦然,其仰慕夫子之言是真,不行夫子之教也是真,为越俗大异于中国,不能遽改也,其所负一国之责,越侯之重,则越侯颇轻慢于夫子之言,荆君焉敢悖其意?”

说白了,那些贵人都是靠不住的,他们不可能实心实意遵从孔子之所教,他们身上的旧负担太过沉重啦。

“其昔,便夫子不能久侍鲁侯,复不能说卫、宋、齐、晋之君行王道,况乎我等?而望一言进用便使言听计从,遽施夫子之政于越国,不亦难哉?乃当徐徐教化于民,使民皆乐夫子之言,则其人君、执政不能不从矣。

“由此我已荐汝等于荆君驾前,而自愿留于会稽,继续课徒,讲授夫子之道。还望汝等勿以位卑而不愿为,亦勿以位卑而不敢言,善佐荆君,期以时日,终能导其向于正道。”

就此按下众儒的喧嚣,翌日即率领这班人,一起前去拜谒归生。归生大致问答几句,就把这些儒生全都留了下来,正好用来充实他刚搭起来的那八司的空架子。

归生不打算行儒政,但并非不愿意用儒生,终究既号儒生,肯定多少是有些学问的,说不定就比自己手底下那些从下士提拔起来的家臣要强啊,且肯定比普遍无学的越士要强。

至于这些儒生会不会把自己的经给念歪喽,归生倒并不担心。一则,不听话我可以随时轰他滚蛋啊;二则,其实这年月的儒生,除了少数几个原教旨主义者外,多数还是知道变通的。

你想儒学从孔到孟,到荀,继而到董仲舒,到马融,到郑玄,到王肃,变得有多走样!只要儒学还没能成为统治者手中须臾不可离的工具,就不可能反过来阻碍社会进步,泰半儒生是会随时变化身上颜色,以附和统治者需要的。

穿越之前,归生就认为,儒生之所以把“焚书坑儒”等种种污水往秦始皇身上泼——当然啦,并不是说秦始皇并非暴君,也不是说秦法其实是一朵花儿——那是因为始皇只肯养他们为博士,而并不肯重用之。倘若当初始皇暗示:从我之言,废封建,用秦法,便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相信多数儒生都是肯削尖了脑袋入彀的。

自然,还需要秦始皇不听李斯之言,下令焚书——不许收藏先代典籍,不准口称先代之事,这是断儒生的根儿啊,从此他们跟普通秦吏就没啥区别了,且懂秦法还远不如秦吏……

终究李斯那厮心胸太狭窄,且法家本身就过于排外,其实完全可以用商鞅、韩非之言,重新注解儒家经典嘛……哦,也不成,韩非把儒家……不,把百家全都骂得狗血喷头……

且说澹台灭明再次来谒的数日之后,朱篪来到归生府上告辞,说他打算前往淮上郡去履任了——治所暂时设置在江北的邗邑。顺便通告归生,说我已经往不寿身边安插好了人手,不知荆君打算如何勾引不寿戏耍哪?应该有所行动了吧。

归生原本计划着,把后世浩如烟海的各种棋类游戏,甚至于桌游,最好带点儿赌博色彩的,教会不寿身边之人,诱其沉迷。但后来各方面打探不寿的情况,发现这孩子可能有点儿多动症,几乎一秒钟都停不下来,即便跟随其母往拜勾践夫人吧,也习惯性东抠抠,西挠挠…… 1

那这些棋类游戏,或者桌游,未必能够引发其兴趣啊,还是换点儿跟跑跳相结合的游戏为好。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蹴鞠。

蹴鞠这种活动,其实这年月已然有了,只不过名为“蹋鞠”,盛行于齐国,至于其他诸侯国中,知道的人则不多。据说发明者是黄帝,当年攻杀蚩尤之后,“充其胃以鞠,使人执之,多中者赏”——这传说当然不靠谱。

归生还是上回使齐,往见田恒之时,偶然跟齐国街面上见到的蹋鞠,当场买下两颗,带回娄林。很多穿越小说里都说,足球有助于培养参与者的攻击性、配合度以及集体荣誉感,是训练军队的利器,归生虽然并不以为然吧——古代有多少职业士兵,谁有那么多闲空打比赛啊——也觉得对于增强国人体质或许有用,这才打算研究一下。 1

不过因为忙碌于政事,他仅仅把那两颗蹋鞫拆开,琢磨了一下制法,很快就撂一边儿不闻不问了。等到入越之后,开始琢磨怎么勾引不寿,这才重又想起来,便在遣公输般西向宜兴前几日,召来询问:“公输知蹋鞠否?”

公输般说我知道——终究鲁国距离齐国很近啊,这一风气,也已入鲁——“昌文君欲学蹋鞠否?臣能制也。”

——归生从娄林携来之臣,还是习惯性称呼主君为“昌文君”,以凸显自己与越国后进之辈不同。

归生说那样最好,但我不要你制作传统的蹋鞠,而想让你试着改良蹋鞠。

传统的蹋鞠,是用两片牛皮缝制而成的,内中填塞毛发,归生则想试制充气皮球。当然啦,他仅仅提出一个思路来,外用八片牛皮缝制——这样可以更圆些——内中则填上一个猪尿泡,再用竹木造一支简易打气筒,用来充气……

相关牛皮如何裁剪、缝制,尿泡如何充气,最关键怎么密封,技术问题其实不少,但却难不住公输般。终究归生的指点已经很细致啦,倘若连些小问题都不能解决,枉称工匠的祖师爷。仅仅不过两天,公输般就真的献上了一颗无论大小、轻重还是弹性都极合适的新蹋鞠来。

虽说跟后世的足球相差甚远吧,总比如今齐国的蹋鞠,强上了老大一截。

但“发明”新式充气皮球之后,归生并未直接交给朱篪,去勾引不寿沉迷,而先让慎遂、景晓带着那两百越国剑士玩耍,瞧瞧好用不。抑且就归生昔日在齐国所探问到的,这年月的蹋鞠规则很简单,竞技性不强——那肯定不容易沉迷啊——由此他归纳总结越士们的反馈,又重新拟定了一套规则。

既方便多人竞赛,也方便单人自娱。

随即便命越士们各觅亲朋,教之新蹋鞠之法——为了自己方便,直接更名为“蹴鞠”了,就说是从齐国传来的新兴娱乐活动。

等到今天朱篪过来辞行顺便探问,归生就对他说:“不必心急,且候一两月,可命不寿左右入市,学习蹴鞠,归而以教不寿,且看他是否沉溺于此事。”

朱篪会意,颔首而去。

继而奄烛、鲁江和公输般三人考察宜兴回来,向归生禀报。

归生派鲁江前去,是因为其人工算术,能筑邑,而派奄烛,则因为奄烛出身是吴人——他本为朱雒、吴姬兄妹之父,也即归生外祖父的家臣之子,才及冠,便作为吴姬的陪嫁,归入白公胜门下。

由此奄烛到了荆溪附近,召集附近吴人首领,通报此地已为荆君的封邑,同时就说:“我,荆君之臣也,而荆君,为昔奄君(不是指如今的曳庸,而是指当年的吴公族王孙雒)之甥。我为奄氏,二三子闻而可知矣。”

再加上操着一口勉强还算正宗的吴语——终究去吴多年,难免多少染上点儿楚国口音——倒是很快便安定了那些吴人之心。

——荆君虽以吴国王孙为外家,终究也算半个吴人了吧,既是亲眷,应该不至于跟越人似的,太过苛待我等吧……

由此奄烛详细打探了境内情况,归禀归生,说那地方田土肥沃,而且不难治理。只是没朱篪当日吹嘘的那样,西迁者竟达二三千户,其实旧吴国人只有七八百户而已,野人数量也并不算多。

至于鲁江,则呈上荆溪周边的详细地图,标注所择定的宜兴城邑的地址,至于具体规划图,他希望归生再给几天时间,以便绘制得更详实一些。

宜兴邑定在五湖以西三十里外,荆溪南岸,具体那是不是后世宜兴市中心所在地,归生就不清楚了,暂且相信鲁江的职业水平和操守就好。

公输般则给归生带来了几件颜色各异的陶器,禀报说:“宜兴实有好土,在荆溪之南,毗邻五湖,其色或赤,或紫,或青,其器温润,不逊色于陶丘之中品……”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其吴人于彼处私建十数窑,烧陶,惜乎在臣看来,多不得其法,器形亦劣。则若能将娄林陶匠来,甚至于招募世间名匠,所得甚或将超迈陶丘之器也!”

归生反复摩挲公输般带来的几具陶碗、陶缶,确实有些粗糙,且于器形上毫无创意,于是一边听,一边点头。

说完陶器后,公输般又禀报,说荆溪水质极其清澈,不但适合饮用,且对打造铁器,也有极大的益处。而且荆溪有几处水流颇急,可资借力,他建议归生在荆溪岸边不但要造陶窑,还要起建锻炉,以及水力碾房、磨房,相信建成之后,可获巨利。

总而言之,通过奄烛、鲁江、公输般等人的禀报,归生觉得吧,同样是百里之封,倘若说娄林是中等水平的话,那宜兴简直就是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啦!这真是意外之喜,比自己当初贪图的卑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2

那好,且等我筹足了物资,就由你们三人前去为我造邑,以及相关公用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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