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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七章、引蛇出洞 1

归生说了,这个告状之人虽然所言不实,终究出发点是好的,所为不是进谗诬陷,而是监责权贵,这是个忠臣啊,大王您应该重赏他才是。

于赐听了,不由得连连点头。谁成想归生随即又说,大王您应该召集诸大夫,当面责罚为臣。于赐不禁愕然,便问:“荆君此言何意?乃以寡人为昏主乎?”

归生摇头说当然不是,赶紧解释道:“大王信爱臣,则有劾臣者,所禀必公心也;若大王责备臣,则复有劾臣者,其私意不问可知矣。由此,可辨忠奸。” 2

于赐闻言大喜:“实妙策也,荆君果然足智多谋!”

由此翌日,便召集在会稽的诸大夫,集于宫中,当面责备归生,说寡人虽然答应你迁些陶匠前往宜兴,却并未正式下文啊,你可以等寡人盟会楚王回来后再说,怎敢私做决断呢?终究你是越相,而非越王,若无王命,岂可专擅自为?

“其荆君欲效田氏在齐国之所为乎?!”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重,归生赶紧再次免冠,伏地而拜,叩头谢罪。好不容易,于赐才算稍稍消了些气,当场重赏那位进言的大夫,对于归生,则小惩大诫,罚金二十。

此后数日之内,不少弹劾归生的书状,陆续呈递至于赐案头,主要是说归生损公肥私,包括特意引章山之铜过于宜兴,迫迁桐汭野人入于己封,挑选国中名匠为他私人劳作,贪墨各地贡品不归王室,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也有小部分,是反对归生的各种变法措施,揭其弊病,希望可以改回原样。

于赐都只是展开来大致瞧了瞧,等一读明白是指摘归生所为的,便不细看,随手扔在一旁。最终装满了大半个竹筐,命寺人直接抬去相府,交给荆君——“由荆君裁处可也。”

归生接到这些书状,可是一份一份,一卷一卷,全都仔仔细阅览的,心中暗道:“汝辈可算是落我手上啦!” 4

想当年他才来会稽之时,还不敢太过放肆,即便招揽了不少越士,导致私家困穷吧,也宁可去找于赐哀告,请些赏赐,或者向朱篪、朱雒等人商借,而不敢妄动公家一厘一毫。直到立木为信之后,他终于站稳了脚跟,上得于赐看重,下为越人所信,这才逐渐地放开了手脚。

堂堂一国执政嘛,若不能多少损些公以肥己私,那我这趟不是白来啦? 1

他知道自己的改革措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且贵族中也真有混人,哪怕没动他们的蛋糕,都会本能地觉得因循为上策,改革就是乱政。此外,他身为一个楚人,千里来执越政,也总会遭致某些越士不满的——想当年文种、范蠡,未尝不受攻讦,相关情事,范蠡也曾经对归生倾吐过苦水。

由此归生就打算找机会,逐步收拾那些反对派——不管是反对改革,还是仅仅反对自己——以便扫清前进道路。但问题是他正得于赐宠爱,众人只敢腹诽,就没谁主动跳出来挑事儿啊,这于赐也没大子,没有什么大子之师、之傅故意违法,要给改革者难看——越国的公子虔、公孙贾,你们都跟哪儿猫着呢?

这好大一潭混水,压根儿瞧不见鱼在哪里,可该怎么下网才好?

由此那名大夫上书告刁状之事,就正好给了归生一个大好的契机。他先不动那人,而要以之作饵,引蛇出洞。就此才设下计谋,请于赐责罚自己,并且一出宫回府,便命景晓:“汝甚机敏,乃可与我监视某大夫,看他近日与谁人往来。”

他总觉得吧,从无耿介之名的一个大夫,突然跳出来挑自己的错儿,这事儿绝不简单,多半背后还有黑手。

前日朝堂之上,于赐佯怒,责备归生,归生叩头请罪,一方面是要引诱那些不满者主动跳将出来,另方面也是向群臣表态:我受此挫折,自当警醒,此后再不敢不告大王而自专矣。

——所以今后我所有的施政,无论大小,那就全都是大王的意思!

而今于赐将所有劾状,一筐担来归生府中,归生打开来细瞧,多为捕风捉影,倒确实也有些是真事儿,从前感觉自己做得挺隐秘的,不想只要有心,总归能打探得出来啊。只是所有矛头,全都指向的自己,至于自己暗通朱篪,搞的一些小花样——比方将江北之铁输往娄林——却无一人提起。

对此,那些家伙未必打听不出来,估摸是一次而劾两封君,危险系数实在太大,故而只瞅准一个猛攻罢了

正读着呢,孙覆躬身而入,低声禀报道:“宫中有人来,传朱姬之语……”

归生一偏头:“是何语?”

“云,大王并未细读这些书奏。”

归生撇嘴一笑:“我知之矣。”随即从案旁抽出卷空白竹简来,提起笔,蘸饱了墨,开始给于赐写上奏。

首先申明,劾状中那些事,臣全都没有做过,完全是捕风捉影,不实之辞;继而就那些攻讦改革的文字,简单加以辩驳。最后,开列所有弹劾自己的人名,说这些全都是奸臣,请大王您下旨严惩。

于赐是让归生瞧着办,归生却一脚又把皮球给踢回去了——这还得大王您下旨啊,他们弹劾我,结果倒由我来惩处他们,那我不变成打击异己的奸臣了吗?其实我被误会为奸臣也无所谓,但既有奸臣,岂不代表大王您是昏君吗?这于大王的声名也必定有损啊。

但是归生给出了处理建议,因为这票旧贵族数量不少,包括大夫和中大夫,总计竟达二十余名,那大王您要是全都杀了,怕会引发国中震恐,越人疑虑。不如以诬告之罪,罢免其职,再逐其全族——就都赶到淮上去好了,那地方人口稀少,正需要充实呢。

于赐接到上奏,果如归生所言,一日而罢免大夫二十余人,抄没其家财,逐其三族往淮上去定居。这二十来户,拖家带口的——不包括奴婢,奴婢也是财产,在抄没之列——五百多人,络绎被兵卒押送上道,哭声震天,响彻会稽内外。

归生派门下越国出身的臣属去城中宣扬,说:“此皆群谮荆君,欲逐荆君而乱国者也,全赖大王慧眼,识其奸谋,乃咸为逐矣。荆君之得大王爱重如此,荆君之政,不可违也。” 1

自此,会稽之人,多惧归生,不敢违其政令。

至于那些被逐的旧贵族,估计到了淮上,境遇不可能改观,而只会更糟——归生都不必要专门给朱篪写信,他俩如今还穿同一条裤子,且有利益上的来往,朱篪必然不可能饶过这票胆敢攻讦归生之人。

唯一遗憾的,是只钓出来会稽之鱼,而于各县县令,因为路途遥远,如今都还未必能够听说归生遭到斥责之事,即便心存怨望吧,也来不及写劾奏。但这条计又不可能拖延太长时间才翻盘,时间一拖长,难免会连那些骑墙派都疑心归生失宠,或者跳将出来破坏新法,若皆惩处,打击面就太大啦,对于归生的威望和越国的安宁,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拉回来说,在此之前,于赐已然下旨,而各家尚未尽抄,被逐之人也未登程上路,景晓突然跑来禀报归生:“臣密觇某大夫,及赂其家人探问,彼于攻讦荆君前,曾与一名士人密谈……”

归生双眼微微一眯:“是何士人?”

景晓道:“此人昨日出城向北,臣踵迹于后,访其主使者,奈其警醒,不得以而捕之,已秘密押入了府中。方才讯问得实,乃奄君之臣也,名为沈谶。”

归生闻言,陡然而起:“其奄君欲害我乎?!”当即让景晓带路——我亲自去问此人。

景晓带着归生来至剑士所居偏院,入一暗室,只见室侧燃着燎火,正中则竖一木柱,复横一木,一人上身赤裸,双臂张开,被绑缚在柱上。归生见了,不禁有些眼晕,心说:这是耶稣吗?

立十字架绑人,景晓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1

当下背着双手,徐徐步近。只见那人三十多岁年纪,皮肤挺白,五官也端正。看其身上,只有浅浅的几道鞭痕,貌似并未上过重刑。

所以那家伙还清醒着呢,见到归生之后,猛然间长叹一声,说:“今既受缚,沈谶命也。荆君有疑便问,恳请不要折辱于我。”

景晓扬起鞭子来,朝那沈谶一指:“竟敢谋害越相,便肢解汝身可也,还敢哓哓,云不必折辱么?”沈谶本能地就是一哆嗦,随即苦笑道:“子缚我、剥我,而复鞭我,其实折辱已尽矣。然荆君贵人,安能与一囚徒对言哪?若命人传语,又恐失实,不如放我下来——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么?”

归生不动声色地问道:“汝自称乃奄君之臣?”

沈谶忙道:“我若是奄君之臣,则唯死而已!然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哺乳幼子,实不愿死啊……”

归生转过头去,命令景晓:“既是奄君之臣,不可折辱,放将下来吧。”

沈谶焦急地叫唤道:“若如此,不可放我下去,且请肆意侮辱我吧!”

归生心说这家伙很敏嘛,知道若是坐实了曳庸家臣的身份,则除非自己打算摆明车马跟曳庸对战,或许会留他做个证据,否则多半无声无息地杀了,以免招致曳庸过于激烈的反应。刚才大概是吃了几鞭,不能忍痛,一时嘴快,泄露了身份,如今可坚决不敢承认啦。

由此,归生反倒对于探问内中真相,更感兴趣,并且坚信这个连几鞭子都吃不起的越士中的异类,只要稍加恐吓,必定是肯一五一十老实交待的。于是仍命景晓放沈谶下来,给他穿上件衣服,然后在偏室接受自己的审问。

至于这间平常用来处罚犯错家臣的暗室,黑漆漆的,且连坐垫都无一张,堂堂荆君,不宜久留。

时候不大,沈谶穿戴整齐——虽未着冠,却也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来见归生。归生问他:“汝是何处之人?”

沈谶丝毫不敢隐瞒,说:“我本沈子之后也……”

沈国是姬姓诸侯,周武王初封其弟季载于聃,季载子孙别受沈封,逮平王东迁之后,南徙于汝、颍之间,后为楚之附庸,曾经出兵助楚攻吴。晋定公召陵之会,沈子不至,于是命蔡国出兵灭沈,捕沈子嘉而杀之。其后楚师破蔡,并未复沈,而直接置其地为县了——就是如今平舆君昭庆的封地。

这个沈谶,自称本为沈国公族,国亡之后,其父奔逃于吴,娶吴女而生下了他。

归生闻言,当即板起面孔来,呵斥道:“竟敢诓言欺我,可杀!”

沈谶慌了,忙伏地哀告道:“所言句句是实,荆君饶命啊!”

归生质问道:“则若果如汝言,是故吴之人也,如何能得奄君信重,为其行事?”

“我……小人未得奄君信重……”

归生一摆手:“拖出去,杀了喂狗吧。”

旁边儿侍坐的景晓闻言便欲起身,沈谶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说:“小人有下情上禀,请荆君多听小人数言,再作裁断不迟!”

“你说。”

“小人虽为故吴之士,先母,巫女也,因此少小便习巫术,且能越语。奄君之入封也,其夫人病重,小人前往医之,十日便瘳;其后奄君亦病,其子女亦病,皆为小人诊疗而愈,由此收我为臣。

“奄君信巫,小人逢其所好,稍稍得其信重。前大王下旨责问奄君,而荆君之臣前往献计,奄君便召小人,云:‘此必荆君传谣言于会稽市内,故示恩于我,则岂可不报之?’要小人潜来会稽,暗觇荆君隐秘之事。

“此非奄君重我也,为小人素来机敏,且其臣属中,若吴人则不擅越语,若越人则多亲朋在会稽,其能越语且人所不识者,唯小人耳,是故有命。前小人察知荆君迁陶氏于宜兴,信报奄君,遂受命告之奄君旧属,即某大夫,讽其上报大王。

“荆君方得大王信重,区区细事,必不为祸,不过以此稍泄奄君之愤罢了。旋闻大王廷责荆君,小人方知所为不谨,恐有害于荆君,虑为荆君所捕,乃急去会稽而欲归姑苏……”

当真是竹筒倒豆子,把前后因果,一股脑儿全都给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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