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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八章、冤鬼缠身 1

归生早就派人打探过那名最早上书攻讦自己的越国大夫了,揭其底细,知道是奄君曳庸的旧属,但并未将此事与曳庸关联起来。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和曳庸表面上还算和睦,也特意释放了不少利好给曳庸,总觉得那家伙没有对付自己的必要吧。

而今听了沈谶之言,方才恍然,敢情是上回我向于赐告曳庸的刁状,有点儿弄巧成拙了。范蠡从前就曾说过,他们几个楚人以下,越国五大夫,皆以向君皋如为多智,但其实曳庸之才并不在皋如之下,甚至于某些方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由此自己耍的花样,竟被曳庸一眼看破了,则易地而处,换了自己也不会开心啊,且多半会找机会报复。只是估算起来,曳庸此举,一为泄愤,二为敲打自己,应该并没有就此反目成仇的意愿。

否则的话,曳庸身份虽然尊贵,归生身为越相,实执越政,且还就呆在于赐身边,双方争斗,归生天然占据上风。则曳庸以小博大,以弱敌强,必须谋定而后动,争取一招便竟全功——即便不能当场弄死对手吧,也要把对手打个半身不遂。而若出招无效,哪怕仅仅收效甚微,等归生缓过气来,全力反击,估计曳庸是很难扛得住的。

由此,如昔日景朝遣亲信荆绛(即景晓)谋刺归生一般,不但全盘谋划,抑且亲自出马,直到最后一击前方才离开,以避嫌疑,这是正确的举措。而曳庸仅仅派遣一名吴巫,且还是几鞭子下去当场招供的软蛋,居中联络,复使自家旧属上书于赐,所做所为实在是太过轻率了。这智商跟他一眼便瞧破归归生之谋,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况且,仅仅迁徙陶氏一族,以谋私利,这罪名根本就难以撼动归生的根基。曳庸侍奉于赐时间比归生为长,若论相识,那更长过好几倍去了,则于赐会做何种反应,他难道判断不出来吗?

估摸着若沈谶将于赐当廷斥责归生,并且重赏上书之人的消息带回去,就连曳庸都会大吃一惊,继而茫茫然一头雾水的吧。

所以曳庸只是简单给归生添点儿堵,顺便敲打敲打罢了,没打算真把归生给扳倒喽。

再者说了,上回那件事后,曳庸如归生所言,陆续将失田的百姓迫迁往五湖之西,宜兴正当交通要道,多数都给截了下来,曳庸对此也浑如未见,丝毫不见有啥反应……

想到这里,归生斜眼一瞥面如土色的沈谶,心说若是如此这般,我倒不方便斩杀此人了。

倘若悄没声地把沈谶干掉,曳庸很可能探查不到真相——这年月不管何方的几百里路,皆非坦途,城邑之外,多为无法之地,则沈谶半途出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很正常啊。尤其曳庸若问那名大夫,会被告知沈某已辞,出会稽而向姑苏去矣……

那归生就等于白挨一拳,恍若无觉,不加还手啊。曳庸往好里猜,荆君有点儿傻,看不穿我的计谋;往坏里猜,荆君怯懦,吃个哑巴亏,不敢声张。无论哪种判断,都可能会更加激发曳庸的骄性,从此三天两头给自己下绊子!

而若光明正大地斩杀沈谶,比方说将其首级归还给曳庸,就等于彻底撕破脸皮啦。固然曳庸如今的权势不如归生,终究也是越国排名前三的重臣,倘若不惜拼个鱼死网破,跟归生死磕到底,即便最终归生能胜,也必是惨胜啊,那又何苦来哉……

那么,自己应该如何处置此人呢?

归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问沈谶:“汝言为巫,且能医病,其言无虚否?”乃就巫、医二道,详详细细地探问了一番。

这年月巫、医两道往往相通,尤其在迷信思想浓厚的楚、越、巴、蜀等国,更是如此。归生从前在白县,后来在娄林,国人甚至于家人有病,就都是被迫请巫师来诊治的——唯独一次例外,即文姜生平安的时候,范蠡特意从卫国请来一位正儿八经的医士。

商人信鬼神而好巫,周人则更关注人事,孔子曾云:“敬鬼神而远之。”这不是他老人家独到的新见解、新思想,而与周公之礼,一脉相承。因而中原诸国,巫、医已渐分流,虽说这年月的医士论起医道来,也往往神叨叨满嘴跑火车吧,起码懂得光靠祭神,或者跳跳舞、烧烧香啥的,治不了病。

其实吴地受到晋人影响,好巫之风也在逐渐淡化,起码远逊于楚、越,由此沈谶向归生讲解他的巫、医之术,基本上是分开来说的。归生忍不住插嘴问道:“其巫与医,是一事,是两事?”

沈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回答道:“人多以为一事,而小人以为两事也。巫者通于鬼神,定人祸福,而医者观于脏腑,疗人疾病。其有盛德者,自然天佑之,鬼神不能侵;然便周公,不闻其终生无病也。

“小人以为,病者,多为人体内耗精神,或外感寒热而得,并非鬼神之力。固然,鬼神或能致人疾病,然鬼神所致,不能以药石医之;而若内耗、外感,徒敬鬼神,亦无效也,必须服药、用砭才可……”

在归生的引导之下,沈谶举了好些例子来证明自己的想法,主要是他平生给人治病和跳大神的经验。

归生心说,具体这家伙医术究竟如何,是光会说啊,还是真有本事啊——即便这么远古年代的中医,相信也不全都是糟粕,对于某些疾病应该是有一定疗效的——暂且不论,就他这想法,起码在这吴越之地,就属于比较先进啦。此等人,杀之未免可惜。

当即脑筋一转,开始探问起曳庸的隐秘之事来。沈谶一开始不敢说,扛不住归生疾言厉色,旁边儿景晓几次欲待起身抽剑,最后只得稍稍吐露一二。终究他多次为曳庸家人治病,也包括女眷,由此常入内帏,则对那家的事儿吧,估摸着比很多曳庸真正的亲信知道得还多些呢。

沈谶一开始只是随便挑些无关紧要,但一般人还真打听不到的事儿来说,以逃归生责罚,但口子一开,满肚子隐微事就再也藏不住了,顺势越倒越多……归生由此,不但得知了曳庸偶有龙阳之好,甚至于还知道曳庸长孙,多半非其骨血……

就这最后一桩,连曳庸本人都还蒙在鼓里呢!

于是归生便命景晓取来纸笔,要求沈谶,把你刚才说的,全都写将出来。沈谶闻言大惊,不由自主地眼泪就下来了,叩头哀告道:“如此,荆君是杀小人也!”

归生冷笑道:“若写将出来,我便不杀汝,亦不透露给奄君知晓;若不肯写,难道汝以为可逃今日之死么?!”

沈谶无奈,只得随便挑几件事,书之于纸,最后还被迫按上了手印。归生把那张纸接过来,一目十行瞧了瞧,折叠后揣入怀中,随即问沈谶:“我要汝写下这些言辞,有何作用,汝可知道么?”

沈谶哭丧着脸道:“是荆君欲用小人矣,若小人听命,则此书不复见天日;若敢不听,则此书必呈奄君案上,非但小人不得好死,怕是举族都将诛灭……”

归生颔首道:“既是聪明人,不必我再多言。”招招手:“且近前来,我告知汝,此归姑苏,要如何答复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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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日之后,沈谶终于返回奄邑——他没去郡治姑苏,因为曳庸还是习惯跟自家封地上,同时处理公私事务——向曳庸禀报此行的收获。

曳庸已然知道了归生迁移陶氏一族入于娄林之事,并且指使其旧部上书弹劾,但对于弹劾的结果,还没能收到消息。便问沈谶:“大王见书,如何处置?可有斥责某大夫否?”

在他想来吧,于赐多半会训斥上书之人,然后将劾书交给归生,以示不疑。而归生见到书状,多半是会主动请罪的,从此做事,或许会收敛一些,起码也更隐秘一些吧。

不想沈谶却说:“大王于翌日召集会稽群臣,廷责荆君,荆君免冠叩首,谢罪多时,大王始息愠怒。乃重赏某大夫,而罚荆君金矣。”

曳庸不禁大吃一惊:“为何如此?岂荆君已失大王之爱了么?!”

但听沈谶接下去说道:“由此,诸大夫皆上书,劾荆君不法事,及言变制之不宜。大王见书而怒,遂以诽谤执政之罪,一日而罢大夫二十数,并抄没其家,逐其三族于淮上……小人打听得实,才来归报奄君。”

曳庸闻言,不禁手拢胡须,垂下头去,皱眉不语。

沈谶闭紧了嘴巴,一边悄悄打量曳庸的表情,一边在心中反复念诵归生教授之语,寻找合适的开口时机。

良久,曳庸方才苦笑一声:“荆君真好计谋也!我欲稍稍刺其一剑,他竟夺我之柄,反身而荑尽败草……我不如也!”

顿了一顿,又说:“则某大夫虽暂受赏,荆君亦必寻机以除之。前用此人,为其虽我旧部,而实无才干,罢之无甚可惜……若无荆君之计,仅仅罢之而已;今既荆君用计,是实我杀其人也,不免有愧啊。”

他打算上书向于赐举荐,让那名大夫到姑苏郡来任职,做某县的县令,躲藏在自己羽翼之下,可以暂时保全其身家。但前几句话不过一时有感,这才脱口而出的,其后的安排,就不必要再事事说给沈谶知道了。

于是夸奖了沈谶几句,说你这次往赴会稽,事情办得不错,我会有所赏赐的——且下去好好歇息,以解旅途的劳乏吧。

沈谶却不起身,似乎欲言又止。曳庸问他:“汝尚有何言?”

沈谶一咬牙关,小心翼翼地说道:“因在会稽有所见,不敢不禀报奄君。”

“所见者何?”

“臣在会稽市上,见群少年蹴鞠,就中一人,周身萦绕黑气,乃一卜算,是为冤鬼缠身,恐怕不能久寿而必死也。欲往相告,却听人说,此少年乃大王嫡长,王子不寿……”

曳庸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忙追问道:“是何冤鬼缠身?!”

沈谶摇头道:“臣识浅,不得而知,私下忖度,得非破姑苏时,故吴死难者乎?先王、大王,皆有大气运,百神呵护,乃只得往缠王子不寿,以图断绝越国之嗣也……”

曳庸摇头道:“大王之子,非不寿一人。”

“然王子不寿,终究是嫡长,大夫人爱之,则待其冠礼,或将册立为大子。大子,国本也,若其夭折,越国必乱。”

“则汝前往警示不寿否?”

沈谶苦笑摇头道:“臣不敢。若是百姓,臣可往告,然其鬼甚恶,实无禳避之法。既是王子,臣又不能去其灾,则必谓臣危言相欺也,恐将杀臣……”

曳庸点点头,心说这是很有可能的,不寿那家伙的脾气,我也颇有耳闻,极其顽劣,且不信人。

不禁皱眉道:“然于此事,相关我越国社稷,汝既有所见,不可置若罔闻啊……”正琢磨着,他自己可以找个什么机会,去提醒不寿或者于赐呢?宫中有大巫,应该懂得禳避之法吧?

嗯,不对,宫中既有大巫,难道还不如沈谶有本事吗?为啥别人就都瞧不出来?还是说,瞧出来了,却不敢说;或者虽然说了,也暂时无计可施,故而宫中隐秘其事?

只听沈谶有些结巴地说道:“臣、臣复有所见,乃知为何冤鬼要往缠王子不寿了?”

“复有何所见?”

“臣见朱姬携王子不病,往拜澹台子……”

这还是归生向于赐进的言,说您既然想让不病将来拜澹台灭明为师,学习礼仪,不妨如今就让他前往澹台草庐一行,定下师徒名份,以免被旁人给抢了先啊。别的不说,若夫人携不寿前往,澹台灭明敢不恭敬从命吗?那不病不就不能独显了吗?

由此,方有沈谶今日之所言——当然啦,其实那会儿他还被关在相府暗室,并未亲自跑街面上去瞧热闹。

“……臣见王子不病周身,有祥光,其空中亦有五色之云,此必越国先祖护佑其子孙也。然闻王子不寿顽劣,且爱蹴鞠,大夫人不许,便每常潜出宫掖,与群少年蹴鞠为乐。由此祖宗不佑,始为冤鬼趁虚而入也。” 2

“其不寿身有冤鬼,而不病顶生五色之云?”曳庸不禁追问道:“其他王子,又如何?”

沈谶苦笑道:“臣不得而见也,如何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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