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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章、负甲登山

员孟向会稽禀报,说有四五千瓯越青壮啸聚,来攻剡邑,这个消息其实滞后了。

瓯越三四十个部族,各怀心思,既想夺回自家的失地,把越人驱逐出去,又担心折损人众,希望别部可以先往上顶——尤其那些聚居地本就距离剡溪较远,并未被越人直接侵吞了领土的部族。由此虽有志士居中联络,也磨蹭了将近两年时间,方才聚兵往攻剡邑。 1

但等不少部族先动了手,原本首鼠两端的部族不敢再做观望,也纷纷遣兵相助,就此四五千人之外,陆陆续续又有瓯越开到,日增不下三五百人,等到慎遂、黄申来援的时候,总数已达八千之众。

剡邑很小,但防备严密,瓯越并无攻城拔砦的经验,导致连攻数日,折损百余人,却收效甚微。由此暂缓动手,而先把剡邑牢牢围困起来,以期待敌方食水磬尽后,再加猛攻不迟。

当然啦,还得防备会稽方面派来增援,因此瓯越人在平原上扎营不多,于剡邑之北,两山上布众不少——反正他们世代纵横于山岭之间,爬这儿的小山真没啥难度。

剡溪自两山间穿出,流经剡邑东面,倘若不管不顾,继续前进,是很可能遭到瓯越人居高临下的攻击的——都无须放箭,人只要滚几块石头下来,越军就必定损失惨重。除非舟船是顺流而下,而非溯溪而上……

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黄申的判断并无大错,但问题是虽以熟悉地理之士乘坐前船,黄申本人对周边情况并不熟啊,仓促之间,又在水面之上,也不方便快速传递信息。由此他选择登岸的这块小坡地,过于狭窄了,且正直面瓯越人所据山岭,危险系数同样很高。

由此慎遂登岸之后,左右一瞧,便惊觉不妙,赶紧下令整列,准备作战。瓯越方面因为为是联合部队,组织力相对散漫,因此行动迟缓,直到越士尽皆登岸,方才从山上抛些木石下来。越士急忙闪躲,就此才刚整理好的队列,又再混乱了……

部分越士取弓还射,可惜距离太远,很难中的。

慎遂心说这不行啊,停留在此,就是光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瓯越光靠磨也把咱们给磨死了!瞧瞧当面山势并不太陡,便即大喝一声:“留此,唯死耳,二三子随我冲锋,或许尚有活路!”说着话,抽出腰间长剑来,便发足朝山上冲去。

急得黄申在后忙喊:“将军着甲!”

虽说都是皮甲吧,分量也不很轻,日常穿在身上,实在太耗费体力了,由此自慎遂以下,全都是将皮甲打包,乘船时放置在身边的。登岸之际,众人纷纷取甲来负在肩上,但才登岸不久,哪有时间披挂啊。

就连慎遂也未曾着甲,只是取过铁兜来往头上一扣罢了,还得边跑边系缨带。

当下听闻黄申的呼喊,慎遂大叫道:“哪有时间着甲?且便着甲,能御木石否?!”

黄申见状,也只得迈开大步,追随于后,嘴里还喊:“将军是荆君故旧,若将军有伤,我等便活,有何面目归见荆君?二三子,勿贪生,随我登山杀贼!”

多数越国剑士,仓促间蹈此险地,都不免有些惊惶失措,虽见慎遂已朝山上冲去吧,不少人还在踯躅,不敢跟随。但随即见黄申也冲过去了,乃相私语:“慎某是楚人,还则罢了,黄某是吴人,我等若落于吴人之后,哪有脸面归见会稽父老?”

就此呼喊一声,纷纷迈步疾追。

山岭上的瓯越人果然没啥弓箭,只管抛滚下木石来,慎遂一个不慎,被块石头崩飞起来,正中盔侧,打得他脑袋陡然一晕,脚下拌蒜,险些栽倒。心说:若不是才从舟上下来,腿还有些软,就这几块石头,如何打得中我?好险,若此石再重十斤,我非死于此地不可!

身后黄申与越士们见到,不由得同声惊呼——平常操练喊号子的时候都从未如此齐整过——旋见慎遂晃了一晃,摇摇脑袋,继续朝山上登攀,众人悬到咽喉的那颗心才终于放将下来。

这一面的山坡确实不甚陡峭——其实附近多是缓丘矮岭,要到距离剡邑南北五里之外,山势方才稍稍嶒棱些——慎遂攀了一阵,终于在气力将尽前,接近了山头的瓯越人众。这时候身后不少越士也在山坡上短暂站定,拉弓投射,一定程度上压制住了瓯越方面的攻击。

眼见越将临近,十数瓯越兵急忙挺矛来刺。瓯越居住于山岭之间,为了行动方便,其矛多不长大,也就七八尺而已,矛头多为石制,只有少数是青铜。慎遂心说:近年来训练那些越国剑士,我都习惯用剑了,竟然没带长兵器出来……倘若有长戟在手,岂惧这些短矛啊?不过若手执长兵,怕是不容易攀山……

好在敌人相互间配合并不紧密,还是有隙可乘的。

当即一纵身,蹿入两矛之间,随即长剑舞开,“啪啪”两声,将敌人的矛杆斩断。这一欺身近前,瓯越矛兵不禁大恐,纷纷弃矛而退,亮出了背后的精锐剑手。

瓯越本身冶金技术落后,但长期近邻于越人和三夷,自然也得了不少青铜剑——部分是受赐,部分是交换,也有些是抢掠而得的——其剑士不识结阵,但论单打独斗,自诩不弱于越国的强手。

越国之所以屡伐瓯越,不能尽其全功,缘由也正在于此。山岭之间,大部队很难展开,即便展开,难结坚阵,则双方交战,多恃个人武勇,而瓯越虽然贫穷,各部族还是能够培养得出几十甚至于近百名精锐剑手来的。

只是这些剑手多为族中勇士,自恃身份,不肯一拥而上来围攻慎遂。乃先使一人前出,身量不高,却极灵活,进退趋避之间,亦颇有章法,挺剑便朝慎遂当胸刺下。

慎遂攀山攀得呼哧带喘,腿脚皆疲,压根儿就跟不上对方的步伐,只得先取守势,任凭对方剑来。眼瞧着一击奏效,瓯越勇士目光中不由流露出欣喜之色,但这神色一闪而没,他突然觉得左胸一痛,旋即手上失了气力,剑锋已及敌身,却再难推前半寸……

原来慎遂也没玩儿什么花巧,你既刺我,那我便反刺回去。他手中铁剑原本就比青铜剑长过一尺,于是就这小小的差距,直接要了对方性命。

慎遂一刺入肉,当即后退一步,抽出剑来,鲜血这才喷涌而出,敌人双眼中流露出惊骇之色,并迅疾转为空洞,身体则缓缓侧向倾倒了下去。

但因为有此人遮蔽了身后同伴的视线,其余勇士压根儿没瞧明白慎遂是怎么出剑的,只当纯以精良剑术取胜,这才收起轻视之心,稍稍紧张起来。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口中嘀咕几声,便朝慎遂猛扑过来。

此人身高臂长,手中青铜剑也粗大,一剑从上而下,斜刺慎遂心窝。慎遂将身子略略一矮,肩头让过来剑,反刺对方胃部。瓯越勇士一剑不中,直接竖斩下来,但剑刃才刚入于敌肩,自己胸腹之间便遭洞穿……

战阵之上,生死搏杀,就是这样迅捷,毫无丁点儿花巧可用。

慎遂又杀一敌,这才觉出肩膀上痛来,好在敌剑入肉不深,于是将腰一拧,让在侧边——否则怕是对面死尸会直接倒下来,压在自己身上。

而等到第三名瓯越勇士跳出来的时候,黄申带着其余越士,也终于攀上了山头,就此捉对厮杀起来。部分越士依旧引弓劲射,瓯越矛手则掷矛相还——一二十步内,双方又全都不着甲,基本上中箭必伤,中矛必死;不过投矛易躲,箭矢则难避啊。

此处山头,屯扎瓯越兵大概两百余人,数量原本就少过越国剑士,虽说越士攀山劳乏,体力上要打折扣吧,却仗着剑器精良,很快便占据了上风。瓯越勇士至此才终于发现,对面那些银闪闪的剑器,普遍比己方的青铜剑为长,但两剑奋力相磕时却并不落下风,就此惊惧,战不移时,终于败退。

慎遂等先后斩杀三十多名瓯越人——包括八名剑手——己方亦五死七伤——终于逐退敌人,方得稍稍喘息。众人歇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解下背负的甲包——也有部分干脆将甲包放在了山下,急派人下去拾取——穿戴起来。慎遂摘下头盔,摸摸脑侧,还有些疼痛,放下手来,却见手心里一团艳红……

黄申急忙上前,取布来给慎遂包扎——既包括头上的伤,也包括肩上的伤。慎遂一撇嘴:“若非仓促而登,这些贼人如何伤得了我?!”

铁兜并无内衬,一般情况下都要先以布帕裹头,然后再着兜,可以一定程度上达成缓冲效果。但慎遂着急登山杀敌,非但没来得及裹头,就连发冠都没摘,这头盔一卸下来才发现,竹冠都已经被压扁了,连发髻歪在一旁。

他估摸着吧,若是穿戴齐整,那块石头顶多砸自己脑袋上一个包,不至于出血,而肩上中那一剑,压根儿就入不了肉。他们从前做过试验,面对精良的皮甲,青铜剑须猛刺方可洞穿,至于劈削,很难破防。

也曾试过铁甲——归生特命试制的铁片札甲——则即便以慎遂的膂力,都很难彻底捅穿,换了铁剑,也就第一剑可以奏效,接下去气力便不足了。只可惜因为财力所限,到目前为止,制作铁甲不足十领,慎遂嫌那玩意儿太沉重,车战或可用,步战则碍事,故此并未请赐。

此际心中稍稍有些懊恼,旋即却也反应过来,别说根本没时间穿戴甲胄了,倘若全副披挂起来,恐怕自己才上山头,便会脱力啊……

从此处山岭望向西南面,剡邑及其周边地区,尽收眼底。慎遂先瞧见剡邑未失,依旧高扬越国旗帜,才刚稍稍放下心心,旋即游目四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剡邑周边,及四下山岭之间,到处都是瓯越众,即便敌人不打旗帜,也可以大概估判出来,绝对不止四五千人啊——几乎倍之!

黄申过来请示:“今如何?请将军示下。”

其实慎遂根本没有被称为“将军”的资格,但他就喜欢别人这么叫——也是他毕生的理想——故此训练麾下剑士,在背着归生的时候,特命如此称呼。景晓曾将此事禀报归生,归生倒并不以为忤,笑着说:“但不到处宣扬,私下称谓,无伤也。”

越相府中三百剑士,半由慎遂统领,半由景晓统领,慎遂所部都习惯了唤其为“将军”,景晓所部则不然。至于黄申,他终究入门较迟,也无功绩,既然此番跟着慎遂出来,当然要大拍马屁啦,也便口称“将军”,以讨慎遂的欢心。

反正这儿全都是荆君部下,也没外人不是?

他前来请令,慎遂左右瞧瞧,不由得撇嘴道:“瓯越也不会扎营,貌似也未留下多少粮食……”吩咐黄申:“命士卒取船上资材来扎营,复起火造饭。瓯越既众,我等乃暂守于此,既安剡邑之心,也候大军到来。敌若攻山,便迫退之,若不来,正好歇兵。”

可惜话音才落,就有士卒惊呼道:“且看!”慎遂、黄申循其所指方向,定睛望去,只见不远处另一座山头上,瓯越军正在集结,目前看来,起码五六百人。

最要命的,两山之间,并无深谷,反倒横亘着一道颇宽的山梁。也就是说,瓯越人可以从山梁上直接扑过来,距离此处,顶多也就一两丈落差需要攀爬而已……

慎遂方才箕坐在地上,按揉双腿,见状不由得将腰一挺,右手支撑地面,直蹿起来。随即高叫道:“都着甲,结阵,结阵!敌将至也!”

黄申在旁宽慰道:“岭上狭窄,贼便聚集,不能千数,我结阵而守,必无忧也。”

慎遂瞥他一眼:“我岂有不知?然我军远来疲惫,瓯越却可以轮番进攻……”随即一捂肚子:“若连饭都不让人吃饱,哪有气力反复恶战?”

瞧瞧天色:“这日头啊,还且不肯落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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