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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四章、飙风急浪

归生就希望于赐离开,或向姑苏,或向琅琊,或往会齐,或往盟楚,要能一年三百六十天,全都不在会稽才好呢。

自从当日设计,一日而罢逐二十多名越国大夫之后,归生威望日盛,俨然超迈了昔日的文种、范蠡。这是因为文、范等遇事,还须与其他几位五大夫商议,如今归生却独执越政,还把同侪都哄别郡去了,举凡大小政事,多能一言而自决。

当然更重要的,昔日勾践虽云政由文氏,终究野心大,能力强,自打从吴国归来之后,便逐渐削弱文种的权柄,复强公室。相比起来,于赐的能力远不及乃父,基本上可以说是被归生牵着鼻子走。

但于赐终究不傻,亦绝非贪图逸乐,不管国政的昏君,他若身在会稽,也还时常会过问政事的,且于大政方针,归生不得不先禀于赐,而后施行。虽然说吧,十回里有九回,归生都能说服于赐,听从己见,终究必须耗损精神,更浪费唾沫星子去游说、进谏啊。倘若于赐不在会稽,连这一步都可以省啦,可有多舒心。

因而于赐于其在位的第六年岁初冬末,再次起意,北巡琅琊,归生非但不阻止,还一力撺掇之。他只是建议于赐,大王您此番北上,别再去攻伐人国啦,我越方用兵于南,巡三夷而伐瓯越,若是再开辟新的战场,钱粮损耗过多,怕是会影响到国家的经济实力。 1

于赐首肯,便即盛排仪仗,离开了会稽城。这趟他不打算再途经姑苏了,计划在折水入海口附近登上石原氏的海船,一路直放琅琊。

这也出自于归生的建议,因为归生觉得,会稽周边为越国腹心,却没有能够停泊海舟的港口,未免不便——从前乘船都得去笠泽(即后世的吴淞江)入海口附近,或者去鄞县之南(大概是后世象山港附近),距离会稽起码也得两百百里地。

随着越国更复雄强,归生又奖励工商,遂使会稽城市人口比勾践晚年增加了四成还多,周边难以资供,而必须仰赖吴地的稻谷,若能以舟船载运,而非人扛车拉,成本自可减省许多。

由此命人沿着杭州湾勘测,最终就定在折水入海口附近——大概是后世的杭州市钱塘区吧——搭建起了一系列的港口设施。若从会稽乘车前往,五十多里地,两舍可至,定名为折阴,意为折水之南也。

于赐去后第三日,宫中忽有寺人前来,宣大夫人之命,召见荆君。

勾践夫人和归生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但自勾践去世之后,她便深居宫闱,不复问外事,由此再没和归生见过面。如今突然起意,召去相见,归生估摸着吧,这是要跟我商量立嗣的问题了……

先期做好了一系列准备,便即入宫探问起居。勾践夫人隔着帘拢,先称赞了几句荆君治国有方,随即问道:“大王壮年,诸子已渐长成,当立大子,以定国本。然老身从不闻荆君为此事进言,何也?”

归生心说您还真直接啊,当即拱手道:“臣虽越相,终究是楚人,不便论及此事。且大王曾云,年过三十始立为大子,或为姒姓之风俗乎?臣因此而不敢言。”

勾践夫人道:“越国无此风俗。”顿了一顿,语气显得很诚恳——“不瞒荆君,先王立嗣迟,为其多疑也;而先王立为大子,不过二十许,允常王立为大子,未满十六……”

归生心说竟然连“先王多疑”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老太太您很心急啊。不过么,如今身为越人而胆敢编排勾践的,大概也就这老太太一位了吧。

想到于赐允诺,等他这趟从琅琊回来,便立不病为大子,归生便顺势答道:“既如此,且待大王还都,臣上奏请立大子,以安国人之心便是了。”

“则荆君属意于哪位王子?”

归生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为好——“臣无定见,然王子不寿顽劣,内外皆知,不堪绍嗣。”

勾践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干脆也明说了——“荆君其属意于不病乎?然不病终为庶出,且尚稚幼。老身欲请荆君进言,立谈为嗣,如何?”

王子谈,正是那个小名“少连”的于赐嫡次子。

归生缓缓说道:“因周礼,立嫡而不立庶,立长而不立幼,为其有序,可以安民也。然今天下皲裂,诸侯纷争,君若无能,必致国倾,乃当以立贤为上。如晋之赵简子,弃嫡长伯鲁,而立庶幼毋恤,虽时人讥之,而赵毋恤独能强赵……”

“老身听闻赵氏无道,诱杀其姊婿代子,岂非简子废长立幼之过乎?”

“人云赵氏无道,因周礼也。臣言不恭,无论楚、越,皆蛮夷也,无须遵从周礼,但以强邦安族为要。曩昔越败于吴,为吴附庸,若从周礼,先王背吴,是为不忠;趁夫差北上而掩袭姑苏,是为不义;殄灭吴之社稷,放其孤雏于甬东,是为无道!且若易地而处,大夫人以为先王于杀其亲而夺其国之事,可会手软么?”

勾践夫人被他问得是哑口无言。

沉吟半晌,方才又说:“荆君之祖,亦楚王嫡长也,而为楚王所废,更立幼子。伍子胥因而引吴师入郢,几覆楚祚,殷鉴在前,焉能不顾啊?”

归生答道:“楚平王无道,非因废长立幼,而在横夺子媳,且听奸佞之言而杀子胥父兄——便逐臣祖,伍氏何辜?且臣祖在楚则弃其职守,在郑则恩将仇报,终于自蹈死地,其与我楚昭王,高下自明。可见平王废长立幼,并非恶政。臣今与大夫人论国事,不敢自隐先祖之过。”

勾践夫人又复默然,良久才问:“既云立贤,则不病尚幼,其贤愚不孝,何以知之?乃因朱姬为荆君舅家之妹,而不病与荆君有甥舅之份,故而属意之也,此非私心乎?”

归生答道:“人无私心,不得而为人矣,但求私心无害于国事,可也。正因朱姬为臣亲眷,乃常咨臣以教子之道,臣建言数,而朱姬听臣不违,则不病之贤可知矣。凡人之性由天,见识由学,三岁而可以看老矣,若三岁不违父母之教,且能虔心向学者,长而不贤,臣不知出于何理。”

这当然是歪理啦,但勾践夫人却也无可辩驳,当下又拐着弯儿说了王子谈一些好话,归生全都直接给顶回去了——仅仅如此,未必堪为人君。

最终,勾践夫人只得黯然送客。归生得意洋洋返回相府,果然没过多久,宫里又来人了,代表朱姬转达感激之意,并且盛赞荆君之能言也。

无论朱姬,还是归生,都觉得不病做越大子嘛,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了,出不了什么岔子。谁成想数日之后,忽有急报传入会稽城内,先入宫中,随即朱姬遣人密告归生:“大王薨逝矣!” 1

归生自然大吃一惊,心说前些天送于赐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呢?难道说碰上风浪,船沉了?!仔细询问,来人说道:“信入宫中,大夫人、夫人等亦皆不信,乃问究底。实石原大夫之使,云大王甫登舟,未入于海,便感风寒,不适……”

一开始还以为是场小感冒,吃点儿冷药就能好了,因而于赐不顾石原梓等人的谏阻,不肯先靠岸歇上几天,强要北航。谁成想病来如山倒,这人突然间就不行了,高热不退,口不能言。石原梓急命舟船转向,驶回折阴,可是还没等靠岸,于赐就没气儿了。 1

归生嗒然跌坐,心里这个郁闷啊。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小蝴蝶翅膀的煽动,于赐才在位仅仅六年,尚在壮龄便辞世了,还是原本历史上,他就该这会儿发急病……可恼啊,自己穿越前读史,压根儿就没注意勾践下一代越王,寿数究竟如何。

哦,其实别说于赐了,就连楚王章活了多久,甚至于更有名的赵毋恤活了多久,最终是怎么死的,归生全都一头雾水…… 2

他多少还是有些伤心的,终究于赐待自己不错,换了一位君主,未必能够这般笃信不疑——哪怕再如何强逞口舌之能,若勾践在,必不能任由自己操纵国柄也。

怎么越是合作愉快的领导,越是呆不长久呢?穿越前就是如此……

他多少有点儿手足无措,还是来使提醒道:“朱姬使小人告知荆君,今大王薨逝,大子未立,荆君当即入宫,扶保王子不病。”

归生恍然醒悟,忙道:“正是,我当即刻入宫。”急命备车。

可是等到迈步而出正堂,仆役递上鞋袜来给他穿上,归生先前急急忙忙的动作却陡然间停顿了一下。他仰首向天,沉吟少顷,随即转过头去对来人道:“汝归告朱姬,云王子不病之事,都在我的身上。然,我当先去迎接大王遗体!” 1

来人急了:“大王遗体正舆来会稽,然恐非一二日可至也,荆君还当先期入宫的为好。大夫人属意于王子不寿、王子谈,若先立其一为嗣,奈何?”

归生微微一笑:“我不在,无人可以拥立新王。”

他如今在会稽城内拥有绝对的权威,目之所及,百僚噤声,国人觳觫,且还在戍卫军中安插了不少亲信,并命才刚从剡邑轮替回来的员孟掌兵,自然有九成的信心,可以掌控局势。

问题是还有一成,却有可能产生极大变数……

国君急死,并无名正言顺的继嗣,甚至于更进一步,其国君就是被他某个儿子弄死的,从而导致诸子争位,宫中、朝内,各结党羽,这路事儿史不绝书。归生虽然从前未曾亲历过吧,论起经验来,却可能比这年月的任何人都要丰富。

那么想要夺位,关键何在?在归生想来,最重要的是掌控禁军! 1

如今相府下令,可以调动越国境内任何一支兵马——包括几位封君的私兵;但唯有一支军队归生无权干涉,那就是守备宫禁的越王亲卫。这支部队人数不多,也就五百,但装具精良,训练有素,抑且对于赐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归生想要入宫,首先要过禁卫那一关,而若禁卫受了勾践夫人的唆使,可能归生进宫容易,想要出宫就难上加难啦!

尤其是,活着出宫……

由此他先命景晓率领两百剑士守护相府,命孙覆、黄痴携令去护持员孟,警戒城门,巡查街巷,先把宫外稳定下来。自己则由黄申驾车,带着一百剑士,急驰而出西门,去迎于赐的遗体。

好在石原梓也知道,国君急死于都外,这是大事,才一下船,便命孱骑急报会稽,自己则亲自驾车,护送遗骸还都。归生连夜举火而行,不过翌日凌晨,就跟他们迎面撞上了。

石原梓下车见礼,归生也不去察看于赐,先问:“大王虎符,在谁手中?!”

一名宫吏躬身拱手而前,答道:“在臣身上。”

归生一伸手:“将来。” 1

那宫吏犹豫道:“此虎符调动王卒,唯大王可用,荆君终是人臣,不便……”

归生瞠目喝道:“大王今逝,越国无君,唯我最尊,虎符不予我,汝还敢予谁?!”随即朝身边的黄申使个眼色,黄申会意,一个纵跃下车,拔出腰间铁剑来,便将那名宫吏刺了个透心凉。

石原梓在旁惊得是面无人色,连声道:“荆君意欲何为?意欲何为?”

归生喝道:“我意欲救大夫性命!大王随大夫而出,途薨,大夫之罪莫大,除非我继执越政,否则谁能救汝?!”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黄申已然搜检那名宫吏身上,寻得了虎符,双手奉献给归生。其护持于赐遗体的亲卫见状,想要冲上前来抢夺,却被归生麾下剑士列阵逼退。等到虎符在手,归生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便朝石原梓点点头:“大夫不必心急,可护持大王尊体,徐徐而归会稽——我先去为大夫开道。”

调转车头,急归会稽。

一路上难免心急火燎,深恨车后跟随的一百剑士都是徒步奔行,速度快不起来。问题他不敢不带兵护卫,而那票剑士又不能全都乘车——这年月若有精骑,肯定快上一倍还不止啊!

估摸着等自己返回会稽,于赐薨逝之信传来,已经快第三天了,老天保佑,可别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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