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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八章、湖生芜藻

归生对家臣们说:“我终究是楚人,若外甥为君,而以舅身执政,越人不能无疑也。且我能执越政,为先君信重,诸封君、大夫不敢异言;今王尚幼,无威德于诸封君、大夫,则必谋夺我政矣。我虽有智,奈何难敌众手……

“若其内受夷女(指勾践、于赐二王夫人)之迫,外为诸封君、大夫所逼,导致祸起萧墙,便胜,越必孱弱,是我有负于两代先君也;若败,仓惶而辞,避归于楚,则五载辛苦,毫无所得,且便宜兴亦恐不能留存矣。不如从大夫人之命,趁机多索要田土,潇洒而归。” 1

奄烛、黄申等人闻而点头,至于孙覆、黄痴等稍稍有些头脑的,则对归生的砌词并不以为然,只是不便再追问罢了——人终究是你领导啊,既然领导已经给出了理由,那不管信不信的,听着就是了。

随即归生召集府中臣属,询问他们的去留——有多少人愿意跟我回楚国去啊?不要以为请守宜兴、兹鸠,便可留在越地,一则那地方,今后自当属楚;二来我门下之臣,职务都是要轮换的,不可能给任何人以邑宰擅权,甚至于架空家主的机会。

至于侍妾、仆役等,身份等若奴婢,就不必问了——除非主动跑来磕头请辞,归生秉持仁心,或许还会考虑一二——都得跟着我走。 1

要说归生仕越这五年间,所招揽的士人,文吏数十名,武士三百余,多半都是原本在越国沉沦下僚,不得进用之辈,这好不容易得了个靠谱谱的主家,多数不愿辞去。而且虽说归生只把他们当属下,没真当家臣看待吧,这年月既定主从名份,便当生死相随,也没几个人胆敢冒此大不韪,导致日后被人戳脊梁骨的。

终究象王孙燕那种怯懦无谋,无信无义之辈,世间虽然不少,能被归生遴选得用者当中,还不算太多。

于是超过九成的臣属尽皆指天发誓,表态愿意相随。只有少数几人,实在有家室之累,不便搬迁,或者受其家族约束太深,才在事后悄悄地跑来向归生磕头,请求谅解。归生也不以为忤,抑且赐钱放还。

归生请辞之奏递上,旋即代替越王不病拟稿,下旨慰留;翌日,再度请辞,然后把事先的文稿塞给不病,要他署名。

文稿上盛赞荆君相越及拥立之功,决定将五湖以西的大片土地,直到长江,全都赏赐给荆君——注意,是赏赐而非册封,因为荆君既辞,乃非越臣也,而自然归为楚臣。 1

归生处理后事,在会稽又停留了一个多月,直到把上百车财货全都打包送走了,唯余空室,方才启程离开。不病在朱篪等人的授意下,亲率群臣出城相送,超过半舍之地。 7

归生执越政是有期限的,至于为楚封君,若无特殊情况,则是一辈子的事儿,便其身死,尚有继嗣,因而那些吴、越出身的臣子,全都要带上家眷,甚至于一族,跟随归生远行。即便事先押运物资先归,已经走了小三成了,尚有近两千人,携老将雏,茫然相随。

于是就带着这一大群人,日行不过二十里,先渡过折水,北上五湖,旋自五湖西岸绕向宜兴。

距离宜兴尚有十数里地,正行之间,忽见前面一人当道而跪。黄申挺剑前去探问,不多时将此人押至归生车前,归生定睛一瞧,嘿,这家伙我认得——

“汝非奄君门下沈谶乎?”

沈谶跪拜道:“正是小人……”

“奄君遣汝来,有何话说?”

“并非奄君遣臣,而是臣在奄,不克存身,唯有来投荆君……昌文君矣,恳请收纳。”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终究沈谶有痛脚捏在归生手里呢,不定哪天定时炸弹就会爆了,炸他个尸骨无存……尤其归生如今去越归楚,那跟曳庸就没啥暗斗的需要啦,或许直接把他沈某人卖了,只图个乐呵,亦未可知啊。

所以站在沈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最好是趁着曳庸前往会稽辅政,逃出来依靠归生,从此为归生之臣,那只要不犯大错,主君总不好故意坑陷其臣吧?且即便把痛脚递出去,曳庸再也处置不到自己了不是么?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归生颇为器重此人,因为此人好歹懂得巫、医之别,头脑清醒,还能治病。虽说沈谶实际医术如何,难下定论吧,归生却本能地觉得,应该比娄林那几个言必称鬼神的巫师要靠谱一些。

但他并未即刻首肯,而只是手扶车轼,俯瞰沈谶,并且微微一笑,问道:“乃奄君使汝归我门下为间乎?既云来归,何以孤身一人,而无眷属啊?”

沈谶忙道:“臣实孤寡,曩昔所谓上有老母,下有小儿云云,不过诓言罢了……”

归生不说话,只是面带狡黠的微笑,注目沈谶。少顷,沈谶被他盯得实在心慌,只得垂下头去,并且伏地哀告道:“不瞒昌文君,臣之眷属为奄君所拘押,不得不奉命来归昌文君啊!实非本意,恳请昌文君宽恕!”

归生心说我不过吓他一吓罢了,果然这个沈谶胆子小,不可寄付重任也。当即笑道:“则我若不纳,逐汝而归奄,又如何?”

“恐怕臣……小人一家,将并为奄君所戮!”

归生不由得“哈哈”大笑,说:“亦可怜人也。汝若入我门下,勤谨,且过数载,我自会向奄君索汝家眷;若有不法事,前日之书,行将呈于奄君案前矣!”

——曳庸最大的失策,就是没料到这个沈谶竟然洞悉其家中隐秘事,并且当日为我所迫,土筒倒豆子,全都招供了,且还落之于纸笔。那只要供状仍在我手中,沈谶敢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么?

若敢妄为,我就把供状交给曳庸……不,干脆交给朱篪好了,作为他跟曳庸政争的一大利器。只要朱篪将其中情事宣扬出去,曳庸必定颜面扫地啊,恐怕就不仅仅是处死沈谶家眷,那么简单啦。

设身处地地想想,沈谶这家伙确实也挺可怜的。

这才警告之后,将沈谶收入门下,随即继续启程前往宜兴。熊宜僚、徐渝等皆来相迎,暂歇两日。

归生事先已经规划好了,决定将自家的领地划分为三个县:娄林、宜兴和鸠兹。按照楚制,一县之守名之为尹,亦可尊称为公,但作为封君下属,当然不便跟楚王直辖县同等名号啦,于是从越例,设置县令,且以县尉主兵而辅佐之。

宜兴县,归生命徐渝为令——这家伙自从泗水祭神之后,就变得很老实了,而若论其才能,还是足够执掌一县的;且今离徐,身处数百里外,身旁全都是吴人,暂时也不怕此公再起野心,擅权篡政。同时,命吴人出身的黄申,留在宜兴做县尉。

歇息两日后,一行人沿着荆溪,向西进发。熊宜僚事先得信,已经准备好了不少舟船,于是老弱可以登舟,行李也都可以放在船上,行进速度加快了一倍有余。荆溪全长四百里,沟通长江和五湖,其东端有宜兴,西端有鸠兹,中段偏西处,则被称为桐汭之地。

这是因为荆溪最大的一条支流桐溪,就在此处汇入主干,而“汭”字,正指河川交汇之处。

归生乘车而行,熊宜僚参乘。他指着两旁问熊宜僚:“其宜兴南,尚有丘陵连绵,此处则一望平川,少有矮丘,南北各将百里,为何农人、田地如此稀少啊?”

熊宜僚答道:“为其多溪流,乃生沼泽,土地湿涝,不便耕作之故。”

归生笑道:“土地湿涝,不正便于种稻乎?”手捻胡须,自言自语地说道:“为其无人治理……姬吴得此地数世,而不能广田亩、筑城邑,则吴不亡,无天理也!我当遣利耕、鲁江来,规划沟渠,泄去积水,铲高而填低,假以时日,可得良田十数万亩!”

熊宜僚拱手道:“昌文君所言甚是,若能将周边瘠田,俱化沃土,其育人将不止千户。”

不日抵达鸠兹,鸠兹原本是座小邑,户口不过两百,归生执政后,以其地为中心设置了鸠兹县,这才稍稍繁盛一些。不过原本鸠兹县的范围,北抵衡山,南达折水,南北四百多里地——虽说其南部丘陵地区,多为三夷所居,其实难以管辖吧;而今归生所得,南北却不过六七十里而已。

归生命景晓为鸠兹县令,并任一越士为县尉,然后还留下一百剑士及其家眷,以充实鸠兹。

他在邑内又停留了两天,召来当地耆老探问:“此地因何名为鸠兹啊?”总觉得这名字怪怪的……

耆老回复道:“因其西近江水处,多湖塘、沼泽,往昔鸠鸟云集,故得此名。”

归生点点头,复问:“既多湖塘,可盛产苇、荷、藕、菱,能捕鱼否?”

耆老回答道:“稍稍有之,然湖多芜藻,鱼类不繁……”

归生闻言一愣,当即皱眉追问道:“汝云湖中之藻,何名?”

“名芜藻。”

归生沉吟半晌,仔细回忆后世的行政区划,最终双眉一舒,“哈哈”大笑起来。旋顾左右道:“我不喜鸠兹之名,乃可因其湖塘中多芜藻,而更名为芜湖。”从此这地方就叫芜湖县了。 4

鸠兹……芜湖在荆溪南岸,长江以东,而于其北五十里外,江面骤然开阔,水流较缓,且江心还有沙洲,便于涉渡——这地方就叫长岸。归生一行乃自长岸北渡,随即浩荡开入了昭关。

自然早已派人去跟守将打过了招呼,守将出关相迎。过了昭关之后,归生实在忍不了迟缓的行进速度了,乃将重任交到熊宜僚肩上,自己领着十数名家臣,马车五乘,兼程北上,六日之后,终于抵达淮水岸边。

对于这个年月的他来说,淮水就是家乡啊,原本居白,就在淮水北岸,如今受封的娄林,距离淮水也不甚远。此去将近五载,终于得还,归生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渡淮之后,抵达徐邑,景朝出邑相迎。归生心说这混蛋怎么还没走,也没死啊……表面上却不妨微笑着敷衍一二。景朝将归生迎入邑中,坐定之后,问他:“昌文君既执越政,闻变旧制,使越雄强,既无过,何以见……自辞啊?”

归生心说你是想问我“何以见逐”吧?本来么,大权在握,且新君又是自家亲戚,换了谁也不肯仓促辞职啊,普天下有识之士,都会判断是内部权力斗争,导致平归生被迫辞职——就跟罢逐没啥两样了。

那归生若是空着手回来,必为天下人所笑。好在他多抢了三百里封地回来,众人乃谓,此公虽罢越相,其实没怎么吃亏……由此才能维持声名不堕。

而今景朝问起,归生却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反问道:“徐公亦智者也,则于此事,有何判断?”

景朝沉吟少顷——归生既然能够多拿到三百里的封地,则以其人之智,稍稍再多花点儿气力,相信继执越政不为难也。如今他去职而归,面上却无丝毫不豫之色,则可见对于此事,别有考量,多半顺水推舟,早就想溜号了。那么其中缘由,究竟何在呢?

想了一想,试问道:“其越王幼弱,不堪为辅乎?”

归生摇头道:“非也,然越王本其先君庶子,我得而立之为君,力已尽矣,复留无益,不如归来。”

景朝也是个精明人,一听就明白归生言下之意了——想必为了扶他那个表外甥上位,昌文君跟越国的王室元老、朝廷重臣,做了不少交易,由此不能再独执越政,黜置由心,既然如此,那挂名的越相再做下去也没啥意思,不如还是回吧。

景朝知道,归生如今势力很大,不但曾为越相,开了前无古人的先例,从而名震诸侯,抑且复得数百里田土入楚,则在楚国封君之中,雄强得为冠首。他从前就有释放善意,希望与归生捐弃前嫌之心,而今更是不敢再稍起拮抗之念。由此假做亲密,凑近一些,低声对归生说:“我云越王幼弱,不堪为辅,亦非妄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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