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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章、取虑之野 5

归生仔细打量儿子平安,就觉得从外表上看吧,不如表甥不病远矣。

一则是不病够漂亮,完美继承了其母族的基因,而于父族,基本上就没几分影子;平安虽然略大些,却貌似比不病还要矮小,五官颇类己,但仿佛拼凑得不是很到位,多少有点儿难看。

归生心说这是为啥咧?他母族基因应该比不病还好啊——儿子啊,你将来若能长得象外公,那就彻底把表弟给压下去了;而至于父族的基因,比那群越夷更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怎么强强联手,结果出来这么一玩儿……算了,“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相貌问题,实非人力所能左右。 1

二则,不病终究得澹台灭明夫妇教授,进退趋避,颇为有礼;而平安身边就没啥好老师——新垣熙那种半吊子儒生就算了吧——加上无论楚俗,还是文姜个性,都不怎么讲究礼法,就使得平安的仪态吧,跟普通乡下孩子没太大区别。

归生将平安揽到身边,轻抚其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少顷,方才问道:“汝前数次寄往会稽之信,确乎是亲笔所写么?其文辞,可有经过阿母润色?”

平安还没回答,文姜却先恼了——你怎么一回来就问儿子功课啊?!当即代儿子回答道:“都是儿子自写,无人教他。”

夫妻久别重逢,情感更笃;但父子一别数载,却难免生分。归生眼瞧着平安一脸的惶惑和茫然,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心说我也不能对儿子太苛刻了。于是特意展露出和蔼的笑容,问他:“学学习之余,可有些什么戏耍、娱乐么?”

一说起来玩儿,少年情绪略略有所高涨,当即回答道:“禀阿父,儿近日常与人蹴鞠……”

归生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将出来!

心中暗自唠叨:这娃不是不寿,这娃不要学不寿……笑容有些凝滞,却尽量不把嘴角撇下来,愣了会神儿,对平安说:“蹴鞠虽乐,不可误学……嗯,蹴鞠有何趣味?为父既归,当别造些更有趣的游戏教汝……”

东拉西扯聊了会天儿,文姜见平安颇不自在,便伸手稍稍一带儿子的臂膀,命他:“汝父才归,必定饥渴,如何晚膳还未呈上?汝可去厨下相问。”平安闻言,如蒙大赦,赶紧答应一声,挣脱归生的掌控,一溜烟儿就蹿出去了。 1

归生望着儿子的背影,心中正自感慨万千,却不防文姜突然间低声问道:“夫君此番折返娄林,带回来几名侍妾啊?”

想当年文姜才离会稽,于赐便下赐美女十名。归生实在忙不过来,就陆续赏给了家臣为妻,自己最终只留下三人,此番归楚,自然全都带回来了。 1

只是都在熊宜僚统领的大队之中,并未随其左右,先抵娄林。

但即便侍妾们并未露面吧,这事儿肯定瞒不过文姜。尤其归生挺老实,在家信中亦曾明言,只是怕老婆不高兴,故而一笔带过,且不肯再提——反正我已经汇报过了啊。

只是今日重逢,文姜突然间提起此事来,实在打了归生一个冷不防。当即略显尴尬地一笑,回答道:“三人而已……越王有赐,不敢辞,且不敢一人不留也。”

文姜见到丈夫神情尴尬,反倒莞尔一笑,说:“我并非责备夫君,昔日离开会稽时也曾说过,夫妇久别,夫君身旁岂能无女侍奉?”但随即笑容一敛,低声问道:“只是为何侍奉多年,而竟无一子半女诞育?” 2

归生答道:“尚未与夫人商量,焉敢得庶子?”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身段未免摆得太低了,不符合当今年月的风俗嘛。于是一挺腰杆,沉声道:“嫡庶之别,易起龃龉而乱其家,乃不见越国之事乎?王子不寿由此与君位无缘。”

文姜朝他一瞪眼,反驳道:“此特例也,且若无夫君从中作梗,不寿焉能失其继嗣之位?平氏之丁寡也,夫君若不能广嗣,如何光大家门?若唯求嫡子,我能诞育几人?乃以我为母豕……”

一摆袖子,把没说完的话赶紧给咽了。随即注目归生,冷冷地问道:“难道留下三女,竟未侍寝不成?我却不信!”

归生说侍寝当然是有的——我又不是柳下惠,且柳下惠未必无妾侍——一探头,附在文姜耳畔,细声道:“不过临阵抽剑,不使中的罢了。”

文姜面孔微微一红,颔首道:“原来如此……”

其实这年月贵族为广子嗣,往往有妻有媵,且多侍妾,已成通例,文姜打小也是受的这种教育。尤其身边亲近之人,文种是纳过妾的;也就老爹范蠡在自己出嫁前,始终一妻而无媵无妾,文姜还觉得挺奇怪呢,谁成想原来老爹是心里有人啊……且还并非自己的亲娘!

由此前日才会提出,为归生纳妾,等到归生来信,说越王赏赐美女,文姜心里难免有些发酸,却也当作寻常之事。她不至于为此事难为归生,之所以一回来就开口质问,其实是担心归生起疑。

归生会起什么疑呢——哦,我执越政数载,身旁美女环绕,而竟无一人有孕,反倒是你,连续两次有身,诞下一子,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说,我突然间毫无征兆且毫无感觉地得了什么病不成吗?

不怪文姜担忧,即便归生没这种想法吧,若是因此冒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她也承受不起。

而今既听归生道明实情,且看其神色,并无疑虑、疏远之意,文姜一颗心才稍稍安放下来。于是劝慰归生,说夫君也还是应该多子多嗣啊,可以让侍妾怀孕,不必再做什么“临阵抽剑”之事——话说这无耻言语他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 1

正说话间,平安在门外禀报:“晚膳已布,请阿母……阿父、阿母用餐。”顿了一顿,语气陡然间兴奋起来:“今日吃羊肉饺子。”

归生心说:咄,这倒霉孩子,怎么竟跟那熊宜僚一般出息啊!

——————————

数日之后,归生离开娄林,乘车西行,疾驰大半日,及于取虑之野。

这地方距离娄林大概是六十多里地,理论上并非归生的封土,而为城父所辖。作为陪都所在地,县级行政区划的城父,辖区是极其广袤的,南北二百里、东西四百里,千户之邑三、小邑十数。但人口密集处只在其西半部,至于东半部,及于铚邑而止,铚邑以东,大片丛林、草泽,未开发之地,别说国人了,就连野人村落都寥寥无几。

加上并无标志性山川为界,导致娄林和城父之间的分壤很难确定。想当初楚王章封拜归生,只是笼统地说:“南及徐,西及城父,方圆百里。”至于北方当然是到楚、宋界河睢水为止,东方当然是到楚、越界河泗水为止,不必要特地说明。

那么从娄林到泗水,大概五十里地,则娄林向西,也应该只统御五十里。然而世间哪有这么方方正正的封土啊?一般情况下,多个一里两里的,人都不会在意。

因为当时的国人多在城邑之内,或者围绕城邑而居,野人散居四野。倘若一片地区,既无城邑,也无野人村落——或者虽然有,但小而且远,都不值得定期去收贡赋,顶多想起来再跑一趟罢了——那归谁不归谁的,很重要吗?

别说地广人稀的楚国诸县了,哪怕诸侯之间,都常有这类“隙地”,好比说郑、宋相邻,其间隙地不下五十里。

由此娄林方面压根儿不打招呼,便遣人开发这片取虑之野,遇有两三处野人村落,干脆全都逼迫内迁,也省得城父方面再派官吏过来。然后用竹篱围出方圆三十多里地一片草场,竖上平氏之旗。

归生这趟来,就是特意视察这片草场的,当然更主要的,是视察新军。

新军的统领是慎遂,与其副将射韶出营迎接归生。归生先不下车,而手搭凉蓬,四下观望,随即问道:“今有多少人,有多少马?”

慎遂答道:“奉昌文君之命,遴选勇士二百余,且自郑、宋购马二百匹,聚此操练。”

归生摇摇头:“太少,太少。”

慎遂道:“终究是初为,士而犹可,马实不足……要在郑、宋无良马,而北地之马,不服淮上气候、水草……”

归生叹息道:“暂时也就只能这样了……”旋即跳下车来,命慎遂和熊宜僚:“所制鞍具,将来我看。”

这就是他当初把慎遂和公输班派回娄林,给他们下达的指令:一,研制高桥马鞍;二,训练骑兵!

其实这年月早就已经有了骑兵了,但只有戎狄等游牧民族才将之作为战斗主力,中原地区则很少,多数只负侦查、传令之责,零星使用。这是因为缺乏先进的马具,遂使骑兵唯以速度见长,战斗力却远不如战车——因而戎、狄才会屡战屡败,逐渐被各国诸侯所吞并,或者驱逐,不能如西周时为中国之患也。

最主要的,在马背上很难保持身体平衡,且双足无处借力,倘若射箭,无论劲道还是准头都很差,至于执械搏杀,更是想都别想。游牧民打小生活在马背上,技能或许还稍强一些,尚不能与兵车相拮抗,遑论习惯了乘车的中原人呢?即便骑马作战,也往往只做机动之用,等到了地方,还得下马来步斗,才能发挥出一定的战斗力来。

由此归生提前数百年,拿出了高桥马鞍的图纸,这种马鞍比其前身软鞍或者四角鞍要科学得多,可以从纵的方向固定骑手姿势,且于横向固定也能产生一定效果。历史上高桥马鞍的发明,极大提升了骑兵的战斗力,并使农耕民族也能编组起相当规模的骑兵部队来。

这种马鞍是木制的,外包皮革,用革带固定在战马背上。归生先命取来一观,翻来覆去摩挲了老半天,貌似跟自己穿越前所知,并无多大差别——应该重赏鲁班!随即便命慎遂等人操练起来,让自己瞧瞧效果如何。

很快,草场上竖立起了许多草靶,首先是稀疏的纵列,射韶率领十多名骑士,策马远远而来,靠近后也不停步,就在马背上拉弓射靶。归生大致估算一下,骑、靶之间距离,少则十步,多则二十五步,在疾驰中连射,基本上都能十发九中。 1

其中自然以射韶弓术最精,每射必能中的。

然后排开相对紧密的十多个草靶,慎遂率领十多名骑士,手挺竹矛,排闼直进——这也是归生特意关照的,否则说不定那厮会想要在马背上用戈。等到靠近草靶,慎遂一声大喝,十数骑同时挺矛便刺,然后放马踢踏,草靶俱碎。

对于操演结果,归生还算满意,便召慎遂、射韶来问:“汝等以为,如此乘马,可以作战否?”

慎遂抢先拱手,说:“能战!

“如此乘马,虽不能敌战车,而于徒卒,杀之若宰犬豕。马上射箭虽不甚远,然行进如风,徒卒之矢难中,若至身前,不必挺矛,吓也吓死了彼等!”

归生反问道:“若彼等不惧,且结阵列长兵以拒之,又如何?”

“我矛长近两丈……”

“若敌也以两丈长矛、长戟,斜插入地,以刺汝马,又如何?”

慎遂张了张嘴,却回答不上来。

反倒是射韶在旁说道:“臣等亦曾商议过,骑马迅疾,徒卒不能追逐,若彼结阵为应,我便取其侧翼,甚至于绕至阵后,应能破敌。”

归生点点头,随即却又教训道:“虽然,但若徒卒四面皆以长兵守护,或者其将变阵迅捷,则汝骑无隙可趁矣。须知战阵之上,无论战车、徒卒还是骑兵,有其长处,则必有其短处,因弱而用智,于强可破;恃强而无谋,于弱难伤。

“骑兵之强,在其疾速,且回旋变阵,也较战车为易。若能善用己长,取敌之短,战车犹可破,况乎徒卒啊?其战车驷马、三士,而骑兵若用得法,三马三士,可败一车。尤其在道路曲折,或土地坎坷,车行不便处,我意骑兵终将大行于世,而战车将渐衰也。”

随即伸手,拍拍二将的肩膀:“我对二卿,及此骑兵,寄望甚深,切勿负我所望。”

二人急忙躬身应命。

归生心说可惜啊,其实骑兵么,还可以打造得更加强力才是,然而我还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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