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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四章、先发制人

归生预判,晋国在听说于赐急死的消息之后,很快就会发兵外侵,目标主要有三个,就是卫国、中山国和秦国。打卫国是为了控扼河南,拦挡齐人;打中山是为了取得好马;打秦国是为了保障侧翼,不使秦人为楚国之援。

那么接下来,肯定就会向楚国动手啦,并且很可能先宣周天子之命——因为如今周疆四面,三面邻晋,只有一面向郑,很方便晋人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求郑、宋两国协助。倘若郑、宋听从,那么三国联军,兵强势厚,光靠楚国一国,怕是难以抵御的。

倘若郑、宋不肯从命,又如何呢?那晋人就有借口去打他们了。到时候,你说我楚国救是不救?倘若不救,非但郑、宋最终还是会被晋人扯上战车,而且楚国的声望必定受挫啊。而若往救,可能会在郑、宋两国境内跟晋人决战,那地方大片大片的平原地形,抑且开发较早,道路辐辏,交通发达,则楚国的徒卒,打得过晋人的战车吗?

晋人本来就恃车乘为强,如今更得代地的好马,过阵子还可能得到中山的良骥,威力更将迈上一个台阶。而我楚国,能有多少战车?更重要的,江汉流域就不产好马啊,且即便外购所得,也多是北方骏足,不服南方水土,往往养不大活……

这一番分析,倒是头头是道,听得楚王章悚然而惊,当即插嘴道:“若昌文君为晋人所用,我楚亡无日矣!”言下之意,你这是万全的良策,就不知道晋国方面,有没有你这样的智者了。

归生答道:“此亦非良士之谋,晋人之故智耳。曩昔巫臣奔晋,子重、子反杀其一族,巫臣云:‘余必使尔疲于奔命以死。’乃使吴,教吴王寿梦以射御,使侵楚。晋制我北,吴挠我东,东我楚始衰也。其后吴师入郢,独子常之过乎?”

子常就是囊瓦,楚庄王重孙,在楚平王后期与楚昭王前期,担任令尹。他因为向唐、蔡两国索赂不成,乃发兵捕囚其二君三载,蔡昭侯获释后便送质子入晋,使得晋国纠集诸侯侵楚,一度攻入方城。然后晋师才退,吴师复来,囊瓦率师抵御,不听沈尹戍之良言,导致一战而败,吴师得以长驱直入郢都……

而今归生说了,这事儿不能全怪囊瓦,因为他统率的是才刚被晋人打败的狼狈之师,复千里奔命,以御吴人,一般情况下,确实很难打得赢啊。

“今若晋复侵我方城,而遣人说越国诸君,使背盟沿江、淮而西,不知大王左右,又比子常如何?”沈尹射会打仗吗?王子通年纪轻轻,他的战术水平又如何了?

楚王章道:“若昌文君仍执越政,必能破晋人之奸谋。”

归生苦笑道:“如臣此前所言,臣若留越,而晋人厚赂越国诸卿,臣必死无疑。臣不畏死,唯恐虽死而不能止越人之侵楚,无益于父母之邦也!”

楚王章默然无语——越国的政情究竟如何,他了解的其实很有限,根本猜不到归生已然到了可以在会稽城内横着走的地步。只是用楚国的情况来套吧,倘若令尹是个外国人,那太平时节,或许司马、莫敖等诸熊捏着鼻子愿意应命,一旦中原大战,己方有机可乘,熊氏皆欲背盟而伐友邦,就令尹一个人拦着……肯定拦不住啊,且必遭乱剑分尸而死!

不由得身子略略前倾,问归生:“则若晋人果如昌文君之所言,不穀又当如何应对才好?”

归生答道:“臣以为,与其被迫应战,不如先发制人。臣守娄林、宜兴,横绝越之南北,使其卒不能聚合,但大王先与晋人战,得胜,则无忧于越人矣。”

“不穀要如何先与晋人战?”

“请大王秣马厉兵,趁晋人侵中山与秦之时,往伐巴群,拓地得人,且保障侧翼也。若秦人求援,可使析君率师往救。臣闻析君在其封,亦有所变制,析卒之编伍,与两广不同,则晋人虽与析卒战,不能明觇我之虚实也。晋若侵卫,大王当联齐以挠之,趁势北向伊、洛,以问周鼎。

“成周北邻河,东有太室,西有三涂,峻岭崇山,车马难行。大王可使徒卒西入于山中,会合散戎,涉渡洛水,主力则出蛮氏以向涧水。晋人若急来救,则自卫国数百里还师,复虑齐人挠之于后,必心焦而身疲也。楚师乃可后退至曼氏,凭险以迎,使晋车难以驰骋。

“若晋人不来救,或救之迟也,楚师出山之后,有西方步卒为援,可以席卷伊、洛,过成周而临大河。若能凭河而守,晋车自然难以得渡。”

“若晋人过郑而袭我,又如何?”

“大王当先遣使聘郑,申好,并云若晋服卫,则次必及郑矣。郑人若不纳晋师,而晋师强攻之,楚师便围成周,以俘周王为辞,晋人乃必请成矣。则以存周为约,以河为界,假以时日,河南诸侯除齐、鲁外,必皆朝于郢都,而不复为晋人所用矣!”

说到这里,又复狡黠地一笑,说:“且大王虽存周,而周鼎不妨迁之于郢都。”

楚王章闻言大喜,忙问:“其昌文君可愿留在郢都,辅佐不穀,以成服周败晋之大业乎?”

归生摇头道:“臣自当归于娄林、宜兴,为大王监视越人,甚或越人有所异动,助城父之卒东出,拓土于越。郢都群贤毕至,虽无臣之远见,为臣曾执越政,知越事也;若云使齐、说郑、安卫、敌晋,令尹以下,皆可使任,何必有臣啊?”

楚王章略略有些失望,但他原本就是脱口而出,并未深思熟虑,确实把归生召回来吧,位置不好摆,于此事,君臣之间早就研讨过了。由此再详细探问了一番越国的情况,并得归生献上贡礼,便由得归生请辞出宫而去。

完了楚王章先叫来王子通,说刚才昌文君来谒不穀,他是这么说这么说的,贤弟以为如何?王子通一边听,一边心里琢磨:昌文君此番献策,王孙脍可是没料到啊,自然也无言辞教我,那我要怎么答复王兄才好呢?

不过王孙脍倒是曾经说过,但凡昌文君有所进言,只要不牵扯到郢都人事任命,也不影响你的地位和前程,你就都含含糊糊地表态赞成好了。于是王子通最终的答复是:“昌文君所见甚远,仿佛有理,臣愚鲁,不能置一词。然于晋人之事,大王可以先问晋士。”

由此王子通辞去后,楚王章又召来大宰荀愔,也把归生的言辞跟他说了一遍。荀愔沉吟良久,才说:“智氏之贪欲无穷,越君既死,乃必侵夺人地,扰乱天下可知矣。然昌文君所云,晋人将往侵中山,臣以为不然。为中山近赵而远智,若取其地,必入于赵,便稍稍得其马,于智氏得不偿失。

“臣以为,晋人或西侵秦,或东侵卫,若其侵卫,臣可为大王之使,往说田氏大夫挠之,便大王兴师,北向伊、洛……”

等于说赞成归生主动进攻的策略。 1

要说如今的楚国重臣当中,势力最弱的就是荀愔,因为他终究是外国人啊,虽命大宰,不过是楚王章一个高级参谋罢了,重臣会议虽能列席,对于真正的大政方针,其实插不上嘴。但也唯有荀愔一人,是主张尽快跟晋人正面对战的。

其余重臣都认为咱们如今实力还不足,守御有余,而出战必不利。加上昌文君不是发明了很多新式农用器械嘛,那正好踏实种地,等到厚植实力之后,再寻找机会,与晋争锋不迟啊。 1

反倒是荀愔,也包括栾偃等晋国流人,力主与晋人决战。因为他们知道晋国虽然诸卿相争,连年恶斗,但其结果却是胜者恒强,就整体国力而言,衰退得并不严重;且就诸卿之领,无论生产、人口,还是兵卒、战力,都仍在稳步增长。则若旷日持久,楚、晋不战,恐怕楚国朝前迈一步,晋国就能迈一步半,晋将愈来愈强,使得楚国再难望其项背。

只有趁着目前实力相若的机会,赶紧打上一仗,如同掷骰赌博一般,赶紧出个结果,才能安定诸晋国流人之心——我们是否有望归晋,收复哪怕只是部分故土啊?还是干脆息了复仇之念,从此或仕楚,或仕齐,以求家系在其他国家继续传承为好?

由此荀愔给楚王章的意见是,若晋人不复侵卫还则罢了,一旦侵卫,正如昌文君所说,这是个大好良机,必先伐晋!

但也不出荀愔之所料,其他几名重臣陆续被楚王章召来询问,却都不赞成主动挑起大战。沈尹射辞以国力尚弱,仍须积聚;屈固担心伐晋则必侵周,一旦由此引发齐、鲁等国的普遍恶感,反倒投入晋人怀抱,联兵救周,麻烦就大了。

熊时则说:“此前卫乱,齐、晋乃共争之。今卫悼公虽死,其子弗立,臣闻并无失德,国人拥戴。且公孙弥牟尊贵,而固辞君位不受,昔让悼公,悼公死而立其子,退为执政,中外贤之。则其君非愚,而臣实贤,臣恐晋人欲复争卫,必败。则晋师不入卫,昌文君所言,皆虚妄耳。”

楚王章听闻此言,便干脆派熊时出使卫国,一方面去拉拢公孙弥牟,一方面提醒卫人,晋人或将复侵于卫;并且承诺,一旦晋人侵卫,非但齐国,就连我楚国也是不会置若罔闻的。

总而言之,对于是否要用归生之策,主动挑起两国大战,楚王章尚在犹疑,打算先看看局势发展再说。

再说归生觐见楚王章既罢,乃四下拜访在郢都的重臣,献上厚礼。沈尹射、王子通、屈固等受礼之后,都有还赠;荀愔则表态不敢受,并且翌日登门回访,奉上金器四、玉器四,以及黄金十爰。熊时则很快就被派到卫国去了,没能见着。

会面时探听重臣们对于自己献策的意见,沈尹射、屈固都明确表示,咱们现在还没有打赢晋人的把握,不妨镇之以静,徐徐积聚的为好。晋人想打卫国,自有齐人与之相争;除非晋人兵向郑、宋,那没办法,咱们不得不起而应对……

王子通年轻气盛,倒是颇有伐晋之心,但对于胜败利钝,他实话跟归生说,我没把握。唯有荀愔,力赞归生之策,但表示自己人微言轻,怕是说不服大王啊。

七日之后,平胥正式动身,前往权县任职,吴姬当然也执意要跟着去啦。于是拖家带口的,五六十人,四乘马车,出了郢都南门,归生送出一舍之远,以示孝悌之意,方才返回。

翌日,王孙脍和居安子再次联袂来拜,归生设宴款待。酒宴之中,王孙脍多次暗示,我最近搜集和阅读周室典籍,收获颇大啊。归生乃与居安子相视而笑,随即提醒王孙脍:“奈何王孙知周矣,周尚不知王孙……”

王孙脍闻言稍稍一愕,随即摊手苦笑道:“如之奈何?”

归生沉吟道:“我楚君称王,且不愿如越人般自贬为侯,则不便与周室往来……”见了面该怎么论礼啊?楚王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而若使者执着于己君的王号,又必怒周,从而使得外交行动难以圆满达成。

“……但不知今之周室,任谁为卿?”

王孙脍一撇嘴:“自然是单、刘之辈了。”

继而恨声道:“人皆云先父乱周,其实是单、刘之为乱也!”

归生瞥一眼居安子,然后向王孙脍询问道:“于此事,我所知亦不甚详,敢请王孙详述其原委……”

对于那一场周王朝的内部动乱,归生原本不甚在意,但自从认识王孙脍之后,便反复思索其后果,才发觉这件事吧,对于天下大势,尤其是楚国,影响颇深。

按照一般说法,周景王崩,无大子,国人立其嫡长王子猛,是为周悼王。然而庶弟王子朝不服,发动叛乱,弑杀悼王,另一位王子匄便向晋国求援,在晋大夫荀跞的拥戴下入于王城——是为周敬王。但晋师才退,王子朝便卷土重来,夺占王城,周敬王被迫东迁至狄泉。

此后迭有争斗,直到两年之后,赵鞅盟会宋乐大心、卫北宫喜、郑游吉,以及曹、邾、滕、薛、小邾等国大夫于黄父,谋定王室。翌年,智文子、赵简子率师助周敬王反攻,王子朝战败,被迫逃亡楚国……

当时晋国的执政是韩起(韩宣子),但很明显对于插手周室内乱,后来继执晋政的荀跞(智文子)、赵鞅(赵简子)起了很大作用。至于楚国的国君则是楚平王,且在王子朝奔楚的当年,楚平王卒,楚昭王立。

昭王继位时不足十岁,执政者乃是向以贪暴著称的子常(囊瓦),就此对王子朝这件宝货视若无睹,丧失了以定周为名与晋人较量的大好机会。而晋人于数年之后,反倒因为成周王城毁于王子朝之乱,召集诸侯,发工修缮,从而笼络了中原诸侯之心。继而在楚昭王十年春,十八国诸侯并周大夫盟会于召陵,伐楚,入于方城。

此番召陵之会,乃是历史上参与诸侯数量最多的一场盟会,它几乎彻底打垮了楚国,但同时也使晋国维持已久的霸权,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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