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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一章、南子之智

周王介十一年,季春之月,一驾马车突然风驰电掣一般驶入楚都鄢郢东门。车上之士先去拜访司马子叡(王子通),自称:“我,徐公之使也,有要事禀报大王,请司马相助为通。”

王子通问:“东陲有何变故?”

“无变故,唯昌文君发娄林及芜湖之卒,往伐蔡国……”

王子通自然先召来王孙脍,详细商量了一番,然后才帮忙来使通传。楚王章闻讯,不禁蹙眉微惊:“昌文君何故伐蔡?因何不告不穀而私伐之?”

按理来说,封君拥有一定的外交权和军事权,无论遣使报聘,还是攻伐人国,不必事事向郢都请示——析君景宁三天两头攻巴,就从来不跟楚王章打招呼,顶多大胜之后,献上些缴获罢了。

但问题是巴群跟楚国是敌非友,起码来说,断绝了外交往来。蔡国则不同,时常遣使入郢,献上礼物,以谋取楚王章的欢心,避免遭受侵害。虽说楚王章对小弱之蔡并不在意吧,也从未正式收为附庸,或者盟誓不攻,起码维持着表面上还算和睦的关系啊,那你平归生怎么胆敢私相往伐呢?

况且蔡国跟你的封土还并不相邻,你连土地纠纷,甚至于野人私斗的借口都找不到……

由此楚王章颇为吃惊,抑且难免三分恼怒,急问王子通。王子通面色沉稳地缓缓答道:“为蔡人无礼,辱于昌文君……”随即转向来使,略略颔首,意思:你来详细禀报大王吧。

根据徐县来使所说所,昌文君此前从郢都返回娄林,乘船沿淮而下,当临近州来之时,突然遭到十数条蔡舟的拦阻。甚至于蔡人还引弓指向,说:“此蔡土也,楚虽大国,往来不告,是辱蔡也!”

那堂堂楚国昌文君,还曾入越为相,当然不肯就此认怂啦,即命舟人扳桨,直冲过去。谁料想蔡人还真敢放箭,且一箭正中归生之肩……好在救护及时,未受重创。终究楚舟大而蔡舟小,且楚舟是顺水而下,蔡舟却逆水而阻,最终还是被归生冲开了拦截,直过州来。

然而受此屈辱,归生绝不肯善罢甘休,一回到娄林便点选士卒,并且还派人南下召集芜湖之兵,打算夹击州来,严惩蔡人。他是在回归后第十日正式动兵的,马车辚辚,过于徐邑,徐公景朝急忙拦阻于车前,说:“无大王之命,昌文君不宜私动兵戈。”

归生呵斥道:“所谓‘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

——其实原话前面还有一句“父之仇,弗与共戴天”,但归生敢整天把“父仇”挂嘴边儿上吗?自然就给省了。后面还有一句“地广大,荒而不治,此亦士之辱也”,因为跟他要说的话没啥关系,也给舍了。

“……今蔡人无故辱我,我焉能反兵而待大王之令?我与徐公,亦可谓交游也,则于我之仇,徐公不出寸兵为佐,乃反阻之哉?!蔡固楚仇也,曾助勾吴入我郢都,而今犹立垒于楚郊,得非我等之辱乎?徐公走,不走,恐轮毂将冒犯徐公!”

——你不赶紧避开,我就驱车从你身上碾过去!

景朝无奈,只得避让,但依旧双手紧紧扳着车轼,对归生说:“昌文君不告王而伐人国,我不能为昌文君隐,请报郢都。”

归生撇嘴道:“我非不告王也,为急报辱,乃不及告。徐公请为我告王,自便。”顿了一顿,又说:“我受蔡人之辱于淮水,亦必报之于淮水,还望徐公相助……”

根据徐县使者的说明,昌文君入封之后,与徐为邻,虽曾向徐县索要人力和物资筑邑——那还是大王您的旨意——却也多次赈济徐县之灾,对徐人是颇有恩惠的。由此昌文君有所请求,徐公不便一口回绝,商议之后,答应出钟离的舟船,帮忙封锁淮水,不让蔡人逃逸。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楚王章听后,便转过头去问王子通:“于此事,子叡以为如何?”

王子通早就得了王孙脍之教,当即回复道:“封君有专征之权,况乎蔡人辱于昌文君,若不急报之,无以为人也……”

堂堂楚国封君,竟为小弱之蔡所阻,并且还被对方射了一箭,真正奇耻大辱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倘若先报郢都,取得令旨,再伐蔡国,以楚国这古老巨兽的反应速度,必定旷日持久,那归生的声名可能就一落千丈喽。

好比说俩孩子打架,其中一个说:“你等着,我先去问问家长看,能不能揍你,等家长同意了再来报仇!”别人会怎么看?真当那是个听家长话的老实孩子哪?肯定以为此儿怯懦,没有家长撑腰就连报仇都没胆量。

由此王子通的意见,就是昌文君此举合乎情理,也不能说违命自专,起码以这年月楚国的风俗习惯,封君受辱在前,乃不告而先伐蔡,不为罪也。

楚王章先缓缓点头,随即蹙眉道:“昌文君无罪,然……不穀所不明者,蔡人因何胆敢冒犯于昌文君?”他们要真有这胆量,就不会三天两头遣使来郢,恳请不穀与之为盟啦。

王子通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主要是王孙脍告诉他,对于此事的缘由、真相,咱们不必探究,司马只须牢记,帮忙昌文君多说说好话就成——于是楚王章便召集重臣们商议此事。

莫敖屈固道:“臣闻昌文君归封之前,蔡公子耕曾经往拜,得非昌文君辱及蔡君,彼由此乃思报乎?”

蔡国四境邻楚,且还当淮上要冲,则多少楚人经淮水往来,从不见蔡人拦阻啊,顶多就是设个关卡,收点儿商旅之税罢了,那为什么胆敢拦阻堂堂楚国昌文君呢?一定是归生说了什么有辱于蔡侯的话了。

归生曾为越相,如今归而为楚国封君,也是势力最为雄强的封君,有如高飞之鸿鹄,则面对区区一名蔡国公子,鷦鹩般小玩意儿,态度必定倨傲啊。但即便归生面辱蔡耕,相信蔡耕也不敢报复,除非归生言语之中,竟然辱及蔡君,则蔡耕不能忍,归而告之蔡君,蔡君才会起意报复。

楚王章闻言,正待颔首,旁边儿才刚出使卫国回来的左尹熊时突然间笑道:“臣以为不然——莫敖此言,是轻楚矣。所谓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况昌文君为我楚大师,而蔡君曾不如附庸乎?便昌文君面辱于蔡君,蔡君未必敢报,遑论蔡耕之言。”

哦,蔡耕回去多几句嘴,蔡侯就真信啊?为此竟敢冲撞我楚昌文君,他是疯了吧?!

楚王章问道:“则子和(熊时字子和)有何高论?”

熊时赶紧俯身为礼,说:“臣焉敢,不过与莫敖相同,有所管窥罢了,不敢隐,以告大王。”

“卿可直言不讳。”

“前昌文君为越相,实固楚、越之盟,且使大王名重天下,有功,而大王未赏;既自会稽归来,名为拓土五百里,而实无寸土归诸大王,大王却不得不赏。乃拜之大师,命其弟守权,然恐非昌文君之所欲也……”

“昌文君何所欲?”

熊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斟酌词句,说道:“娄林于楚为边鄙,芜湖、宜兴于越亦然,臣不知其土地肥沃与否,物产丰饶与否,但知前不为国家所重,乃必缺少民户。是以昌文君之所欲,必在得人,或乃讽蔡人自阻,使伐蔡有辞矣——但克蔡,可以掳其户口,充实娄林。”

屈固冷笑道:“蔡人阻昌文君以自招攻伐,且将失人,甚至亡国,焉能愚痴若是?!”蔡国方面从中非但得不到丝毫利益,且将招致重大损失,甚至于社稷覆灭,那他们得有多蠢,才肯答应帮忙归生演一场戏,把自己招打的借口拱手奉上啊?

熊时微笑道:“蔡人未必不得其利。”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臣稍知蔡事,吴虽亡,其遗臣仍执蔡政,蔡侯等若傀儡,便其公族、旧臣,为吴遗臣驱若狗马。蔡君或有意,请我楚出兵,为其驱逐吴士,又恐弹丸之地,楚师所过,覆灭其社稷也。

“或乃因此而请之于昌文君,假意折辱,而致昌文君之伐。昌文君虽假怒,不告大王而先伐之,然终不敢不告大王而灭蔡社稷也。由此,吴士可逐,蔡社稷可全,昌文君得户口、财货而归,乃必许之矣。”

沈尹射等人闻言,不由得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子和所言是也,多半如此。”

楚王章也觉得,熊时的判断即便不是全部事实,应该相距不远,不由得面色一沉,道:“蔡人何其狡诡!”他不怪归生,因为归生此举并不算逾越其职权,且对自身有利,对楚国无损,换了谁都不会拒绝啊,此亦人之常情。他只是恼恨蔡人,胆敢利用我楚封君,且还瞒着不穀,使得不穀一时间竟然没能主动想明白其中原委……

只听大宰荀愔说道:“大王可遣人往州来,觇望昌文君之所为,若但伐蔡报怨,而不取其寸金,掳其独户,则左尹所揣测不确……”

当然啦,那是不可能的,先不管归生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打着什么旗号伐蔡,若其战败还则罢了,只要打赢,谁肯秋毫无犯?起码蔡国得把我的军费开支给填了吧?

楚王章不禁莞尔道:“若真如此,非子和所料不确也,是昌文君为圣人矣。”

荀愔也配合着楚王章的情绪,笑了一笑,随即继续说道:“若昌文君重创蔡,或杀蔡耕,或俘蔡君,甚至于灭蔡社稷,左尹所料亦不确。而若但取财货,掳户口,行成而归,则臣以为,当如左尹所料。要在,大王以昌文君为无罪,则蔡人有罪矣,乃徒使昌文君往伐乎?”

楚王章沉吟不语,正在犹豫,忽得急报:“晋师谋侵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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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归生所料,于赐薨逝,不病继位的消息传到新田,智伯瑶大喜过望,对左右说:“我独惧越国为楚、齐纽带,则若有事于中原,其三国相互呼应,晋师虽出,亦必劳而无功。今于赐死,继位者不过一孺子,是越衰矣,不复为晋之患,唯余楚、齐,易敌也。”

他就打算发兵侵卫,则若能服卫,便可将齐国的势力拦阻于阿泽以东,那再腾出手来对付楚国一家,就容易多了。但才一透露口风,大夫郗疵便劝谏道:“卫君立久,无失德,不易伐也。智卿若欲扬威于中国,不如往伐于秦,或者中山。”

随即解释道:“秦人前取魏邑,则若伐秦,归邑于魏,可得魏卿之心。赵简子曾伐中山,不能竟全功,赵孟衔恨之,往伐,亦可释赵孟之怨……”

然而智瑶却连连摇头,说:“魏其听我,何必伐秦而复广其地?赵孟恨我,若伐中山,是徒强其力而未必能释其怨也。”

郗疵道:“固然,中山近于赵而远于智,然智卿率师伐之,取其地,可与赵孟相易,如曲梁、中都等,使智土相连,不亦宜乎?”

智瑶却还是摇头,说:“中山僻远,伐之无益,且我又何必在意赵孟之怨?不如谋服卫,服卫则可摒齐,复盟郑、宋,则卫、郑、宋三国在手,楚人无能为也。”随即笑笑,对郗疵说:“我已有计,必能破卫,大夫勿忧。”

那么智伯瑶有什么计策呢?他跟自家的大子颜,向来关系不睦,曾经数起废长立幼之心,于是就召来智颜,劝诱说:“我与汝盟,若能从我所言,计成,则必不废汝大子之位!”智颜急忙俯身道:“儿安敢与父亲为盟,父有命,儿凛遵便是。”

智瑶导演了一场戏,当着众人之面,跟智颜大吵一架,并且公开放话:“其赵简子能废嫡长,我独不能乎?!”智颜假装害怕,便带着一众亲信,狼狈去晋奔卫——一来是为伐卫制造借口,二来,打算在骗取了卫侯的信任之后,父子二人便里应外合,一举击败卫军。

然而消息报入帝丘,卫侯弗准备接纳,执政的南子——即公孙弥牟,称宁氏,或者南氏——赶紧劝阻,分析说:“大子颜虽与智伯有隙,终为嫡长,受立大子多年,如今非有大罪而亡,其中必有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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