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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章、抱薪救火

不久之前,楚王章遣左尹熊时聘卫,当面提醒卫国执政公孙弥牟(南子),说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晋人很可能会找借口侵卫,足下是卫国的栋梁之臣,应当善辅卫侯,警惕这一恶邻才是啊。

由此智大子颜谋奔卫,卫侯弗打算接纳,公孙弥牟便急往劝谏,说废长立幼可是大事儿,不可能仅仅父子俩争吵一次,这事儿就能定下来啊,那智颜怎么会害怕得当场落跑呢?他这一跑,非但再与智氏嗣位无缘,也等于彻底跟家族断绝了关系啊,除非不跑就必死无疑,否则何必出此下策?

再者说了——“若其往奔齐、楚,齐、楚未必惧晋,而我卫国小弱,若纳其奔,必致晋师之攻——恳请国君三思。”

卫侯弗还在犹豫,公孙弥牟便献计,派人往迎智颜于边界之上,但是关照使臣:“若其车过五乘,慎勿纳也。”

也许智伯父子相恶,别有内情,咱们并不了解,或者智颜就是个胆怯且昏庸之辈,稍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吓得落跑。倘若果真如此,他匆忙出奔,必定带不了太多从人啊;要是竟然带着数十乃至上百臣属,想到我卫国来,其中必然有诈!

果然,使者来到边境上一瞧,智颜不但带着十乘战车,且还有徒步之士百数跟随——智瑶不可能不多派点儿人保护儿子,否则若是弄假成真,导致智颜受袭而死,非但袭卫无望,他晋卿的脸面也丢尽啦。由此卫使便宣卫侯弗之命,劝说智颜往投别国,表示智大而卫小,委实不敢接纳公子……

智伯瑶一计不成,又生二计,派人赠送给卫侯弗野马四百匹、白璧一具——用来麻痹卫人。卫侯弗受礼大悦,群臣也都前来贺喜,却只有公孙弥牟面含忧色。

卫侯问公孙弥牟:“大国有赐于寡人,是寡人得大国之欢也,为何见子面有忧色?色”

公孙弥牟道:“无功而受赏,无力而受礼,不可不深察其原委。野马四百、白璧一具,此小国献大国之礼也,而今大国反赐于小国,恳请国君慎重其事。”

卫侯弗向来信赖公孙弥牟,便将其言通告边境守将,使各城秣马厉兵,严阵以待。十数日后,智瑶果然率兵南下,打算偷袭卫国,但才至其境,便得哨探禀报,说卫人已有防备。智瑶不禁慨叹道:“卫有贤人,乃先知我谋矣。”被迫勒兵而归。

其实晋大卫小,智瑶若是果起大军,败卫不难。问题是普天下的诸侯,并非只有晋、卫两家,一旦不能利用奇袭,或者奸细内应,快速击败卫国主力,直迫帝丘城下,卫国必定会向别国求援啊。想上回他伐郑之时,不就因为旷日持久,加上将帅不和,导致军疲,结果被田恒率师来援,被迫无利而返的么?

虽说并未主力交锋,也没真的败给齐人吧,那场仗终究有损智瑶之威,且反倒使得田恒名震天下——智瑶可不打算再来第二回。

再者说了,如今除了齐国以外,卫人还可能向楚国求援——楚使其左尹报聘于卫,这事儿可瞒不了智瑶。那若是楚、齐同时发兵救卫,智瑶是真没多大的胜算哪。

由此黯然而退,回到新田后便向郗疵道歉:“我不听大夫之谏,几乎自取其辱。”顿了一顿,又说:“乃可如大夫之言,明岁往伐中山。”

拉回来说,晋人谋侵卫的消息报至郢都,楚国君臣不由得有些紧张。王子通请求如归生之言,一旦晋师深入卫境,楚国便先发方城外诸县之卒,北上伊、洛;沈尹射等却皆以为不便动用大军与晋人决战,还不如请齐国先救援卫人,咱们观察战略态势后,再做定夺不迟。 3

由此便将归生伐蔡之事暂时搁置一旁,全副精神都扑在晋师侵卫上了。又复数日,北境来报,说卫人已然有所防备,使得智瑶奇袭之策不成,晋师今已退去矣。

楚王章不由得大喜,便称赞熊时道:“不出子和之所料也,晋人果不能侵卫!”熊时忙道:“是大王明见万里,使臣先往聘卫,警示南子,方能挫败智伯之谋。”

王子通归府之后,将此事告知王孙脍——他如今就住司马府邸,被王子通待为上宾。王孙脍不由得摊手苦笑,说:“昌文君曾云,极西沙漠中有大鸟名鸵,性怯,见危而不知避,但埋首于沙砺中,以为目之无所见,则其危不复加身,此大……”终究不敢直道楚王章之非,当即改口——“岂非令尹之譬乎?”

有一个跟晋人决战的良机摆在面前,偏偏楚国君臣示勇而实怯,非但不敢抓住吧,反倒先派人去提醒卫国——那么只要晋人不敢深入卫境,使得那良机不复存在,不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吗?既不必真跟晋师决战,也不至于因为错失良机,将来后悔…… 1

随即王孙脍转过头来,低声问王子通道:“司马乃欲为令尹乎?”

这还是上回他跟居安子一起吃归生的宴请,酒酣耳热之际,归生给出的暗示:如今沈尹射为令尹,执掌大权,偏偏这人既无胆色,又不喜欢打仗,则只要他还居此高位,想要说动楚王章挥师北上,难上加难啊。还不如让多少有些朝气的王子通来当令尹呢……

归生还暗示,说他会联络诸封君,想方设法把沈尹射给搞下台。而至于郢都朝内如何操作,就要看二位的智谋、行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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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前后,归生伐蔡,大败蔡师——其实主力都是吴士。

不出熊时所料,归生确实是和蔡国君臣事先商量定了,演的一出戏文,目的就是帮忙蔡侯产夺回权柄。只不过熊时以为,那是蔡人之谋,去请归生帮忙,而实际上,全盘谋划都出自归生,并且引诱、逼迫蔡耕回去向蔡侯产进言……

但归生假模假式地才在州来附近受阻,并且还“肩中一箭”,奋力突破之后,并未直归娄林,而是顺路去了趟徐邑,先与景朝密谈。

首先通告受辱之事,并言打算发兵报蔡。景朝也不傻,当即提出疑问,说如此小弱的蔡国,怎么敢拦阻昌文君您的大驾呢?这不会是您跟蔡国君臣演的一出戏吧?

归生笑笑,便即直言相告:“娄林本敝穷,我又初得宜兴、芜湖,地虽广,而户口不繁。前虽入郢,料大王不肯赐予民众,亦不便请之,乃欲向州来自取也。”随即正色道:“徐公若能助我,非但前愆可释,且我能光大景氏之门。”

景朝心说我这都释放善意多少年啦,您才终于松口,愿意消弭前嫌啊……我不相信你真的愿意光大我景氏之门,但究竟有何良策,不妨先讲来听听?

当即恭敬请教,归生便说:“析君谋拓地、增殖,然只能取之于巴,山高水险,巴群蛮恶,虽得其地而不易守,虽得其人而不便用。至于鲁阳君,唯求析君之余唾,终难雄强。

“曩昔,若大王封诸君于江南,则拓土易矣,欲自雄亦不甚难,而并封之于北境,为御晋也。然以今日之势,晋方与齐争诸侯,若齐不服,则晋人必不南侵我楚,大王亦无意北上。而若齐人拜服于晋,晋可全力谋我,唯恐方城难守,则析君、鲁阳君难免失地之忧,封土尚不能固,遑论雄强?”

景朝忙问:“然则昌文君能使大王北上与晋人战,能使析君、鲁阳君取地于晋人乎?”

归生道:“徐公可传信析君、鲁阳君,但听我,我能使大王与晋人战,并广二君之封。”

顿了一顿,先竖起一枚手指来:“首先,我今有地五百里,若能伐蔡而掳其人,定必雄强,大王忌而不便削我,乃必谋强诸君以为抗矣……”

归生如今的实力,是楚王章初封诸君时根本料想不到的,也必定由此心生疑忌——否则不至于既不下赐尺寸之土,也不提要给娄林增加人口了。倘若是相越之前,说不定楚王章还会找借口,削减归生的封地,但以如今归生的名望,若无大罪,郢都是不敢妄加责惩的。那么楚王章就只有同时增强别的几家封君的实力,以与归生相拮抗啦。

即便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只要引诱得当,未必成不了这个结果。

继而归生又竖起一枚手指来,说:“其次,令尹怯懦,常劝大王安心积聚,勿与晋人明争,则沈尹氏一日不去位,大王一日不肯伐晋。我此前已在郢都布局,使去沈尹氏而用子叡,犹恐不足,乃须诸封君并施其力……”

景朝问道:“大王甚爱先叶公,爱屋及乌,恐沈尹氏不便间也。”

归生笑道:“何必间沈尹氏?且若景氏间之,是若抱薪以救火……”

景氏跟沈尹氏之间,并不和睦啊,想当初沈尹射暂时卸下令尹之职,归叶奔丧,原本说好了去八个月的,结果被景宽设谋,硬生生多拖了一年有余,才让人家回来。则若景氏兄弟上书离间楚王章和沈尹射的关系,必定会产生反效果。

“……先叶公实有大功于楚,今申氏亦受封,唯沈尹氏不能得封,郢都内外,民皆有怨……”人才不管什么封君而执国柄,对国家,更重要对王室,是否有利呢,就光瞧见叶公子高那么大功劳,那么大威望,结果子孙不能得为封君了。要说血统疏远吧,难道申包胥那支,跟楚王的关系就很近吗?

“……则若国人、封君,皆请封拜沈尹氏,大王不能违众意也。而令尹既受封,安能久居其位啊?”

景朝拱手道:“昌文君腹内实有珠玑,朝拜服。”

其实景朝也是个足智多谋之人,对于归生这条计,他未必就想不到,只是从前没往这个方向去考虑罢了。因为不管怎么说,景氏既得二封君,就不大可能再入郢执政了,既然如此,何必在意令尹位子上坐的是谁呢?虽说景氏和沈尹氏不甚和睦吧,终究也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啊。

但如今归生说了,想要拓广景氏的封地,增强景氏的实力,非得跟晋人来场大战不可;而若想跟晋人对战,就必须排除掉主和的沈尹射,而用勉强算主战派的王子通为令尹。那么扳倒沈尹射,对景氏来说便有意义啦。

景朝当即表态,说析君和鲁阳君那里,我去游说,至于阳城君处,应该也使得上气力。唯有平舆君素来与昌文君您交好,得要您派人去拉他上船。

——至于?君申隐,谁都没把他当一回事儿。

二人商议既定,这才有了归生往伐蔡国,景朝假模假式拦阻,继而却又派遣钟离的舟船相助之事。

蔡国方面,掌权的吴士闻报,就打算献出当日拦阻归生之人,主动谢罪,问题是早找不到那些莫名其妙生事之辈了……被迫应战。

归生率军自钟离溯淮西上,水陆两道进兵,总计十乘战车、一千多人,此外还有两百取虑的骑兵。蔡国亦出战车十五乘,卒三千,御之于州来之东。本来众寡之势悬殊,谁料想甫一交兵,蔡耕等先率蔡人奔溃——本来蔡人就既不服吴士统辖,又毫无作战的胆量,并且疏于训练,临战而北,压根儿不用假装,只要有心人稍稍煽动便可——并且直接关上了州来城门。

剩下吴士八百多,稍却二十里地,仍欲凭险而守——终究其家眷都还在州来呢,绝不肯就此束手待毙啊。却有一千芜湖之兵,在景晓的率领下从南方兼程而来,当先一百越士,执长剑布坚阵,恐吓吴士,继而后方的故吴土著纷纷以吴语呐喊: 1

“二三子吴人也,乃不望归吴乎?何必淹留于蔡?”

这场仗的结果真是毫无悬念,很快,蔡国吴士的士气就崩溃了,只有不足两成或者战死,或者逃亡,余皆弃械请降。旋即两路楚军会合一处,逼至州来城下,蔡耕便奉蔡侯之命,出城求和,最终献上五车财货,以及众吴士的家眷,归生这才罢兵退去。

当然啦,归生还提出一个要求:“当以公子耕执蔡政,善辅蔡君。”这是他当初诱迫蔡耕之时,主动挂出去的鱼饵。

只是分别之际,归生低声对蔡耕说:“蔡小,必不能久,若其亡,我可为养大夫妻儿。” 1

他把俘虏的将近千户吴士,多半南迁,以充实宜兴、芜湖两县,少数则北徙至取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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