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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八章、军争之要

归生匆匆离开娄林,首先前往徐邑,会见景朝,通知晋国四卿相争之事,要求他赶紧送信给景宁、景宽兄弟,一方面打探河南情报,一方面书奏郢都,请求发兵北上。

当然啦,归生本人也会派使者前往阳城和平舆,去通知屈春、昭庆——养邑就算了,沈尹射肯定不赞成发兵啊。

随即弃车登船,溯淮而上,过黄邑而不留,一口气直奔郢都。于路疾行,前后仅仅花了十三天时间,估摸着智瑶大军应该还没能开抵晋阳城下呢吧。

但他并不着急进入郢都,而暂舍城外,只派新垣熙进城,去请王孙脍来见,继而新垣熙马车转向,又奔了大宰荀愔府上……

黄昏时分,王孙脍驾车而出郢都东门,与归生相见。归生多少有些不快,责备道:“王孙来何迟也?如此,不过相交数语,城将闭矣,则请王孙转陈令尹数语,须待明日……”

王孙脍急忙鞠躬致歉,说:“昌文君来甚匆促,实不知也。我方奉命而出,必先归禀令尹,始敢应召。”随即一抖袖子,把手里捏着的一块金牌朝归生略略一亮——“令符在此,便深夜也可入城,昌文君勿虑。”

趁机就问:“昌文君既有所陈于令尹,何不自入郢都相见啊?是何机密?”

归生这才扯着王孙脍,对面坐下,双膝相碰,身体前倾,低声说道:“我若归郢,必先谒大王,不便往会令尹。且所言之事,我与令尹,最好于往拜大王之前,不曾私交一语……”不等王孙脍再次发问,他先他穿上鱼饵——

“我楚大军兵临于河之日,近矣,而王孙归于成周之日,岂会远哉?”

王孙脍不由得就是一个哆嗦,双目大睁,凝视归生。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长吸一口气,微微俯首,两袖合拢,高举过额,说:“所谓天子云云,戏言耳,然若能使脍免于飘零之苦,归返成周,昌文君之恩,没齿不忘!”顿了一顿,袖子略略朝下一放,露出一对充满了期冀的眼眸——“昌文君有何使任,尽管明言。”

于是归生就把晋国四卿相争之事,大概齐说了——其实吧,鸽信所传也就半句话,归生还是回想穿越前读史所得,给扩充到了四句:

“智伯索地于三卿,魏、韩无奈而许之,各献万户之邑;赵氏不许,智伯乃诱魏、韩而并往攻之。赵孟欲亡于邯郸,而张孟谈劝归晋阳。乃逃晋阳,而三卿起兵攻之……”

敌人内部乱起来了,自相攻伐,这不是咱们趁机北上的大好时机吗?

王孙脍忙问:“三卿起兵多寡?河上之备果薄否?”

归生心说这我哪儿会知道啊,但好在早有预见,所以做过了估算。当即回答道:“察赵氏之卒,不下十万,三之一在新田之西,三之一在太行之东,三之一在晋阳与代。今赵孟北走,三卿逐之,则必不能招聚邯郸之卒也,唯太行以西,少则四五万,多则七八万,退守晋阳。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则八万之众所守坚城,攻卒不过二十万,不能望克也。智伯虽骄横,非不知兵者,我料彼将倾其所有,并迫魏、韩出卒之半——则河南空虚可知矣。

“况乎晋地多山岭,自新田而往晋阳,不啻七八百里之遥,道狭行迟。但我楚师速进,逮智伯闻信而八百里来逆,我早席卷河南,陈于河上矣,甚至于有望渡河,直薄新田!且三家方围晋阳,而欲急行成而退兵,可乎?若不行成,赵氏挠之于后,安能复与我楚师争锋?

“此天授之良机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这铿锵有力地一番话,说得王孙脍也逐渐激动起来,但随即却又皱眉,道:“然沈尹氏虽去,子叡为令尹,上下仍多云善积聚,勿急争,便子叡亦踌躇……且,智氏何日起兵?为何昌文君知之,却无尺寸之报递至郢都呢?”

归生忙道:“我自有密计,可以先觇得其势,唯不可轻告于人……”信鸽也是我手中一大法宝啊,怎能向你透露——“但问,王孙信我不信?”

王孙脍沉吟少顷,答道:“我自信昌文君无疑,然……”注目归生:“我明昌文君之意矣,今当趁势而急兴师,若逮智氏克晋阳,回师新田,我楚乃无隙可趁。是故昌文君急来,却又不入郢都,先召我往传告于令尹,则有令尹相助,可望说服大王伐晋。

“然郢都尚未得信,唯恐大王、令尹等不信……昌文君不如暂留于此,待有信来,我再传告,请昌文君入郢不迟啊。”

归生心说你们就拖吧,拖到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懊悔莫及。可是王孙脍所言也有道理啊,终究不能凭自己一人之言,楚王章就认识到有机可趁不是?那么在情报不明确的前提下,自己就算有如簧巧舌,怕是也说服不了郢都君臣啊……

再者说了,机会只有一次,倘若自己这回游说不听,等到确实信报传来,再想二次游说,效果必定大打折扣。

于是轻叹一声:“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望早有信报传来。”

王孙脍安慰他:“昌文君放心,我楚有间在新田,既然昌文君已得信,则传报亦将至矣。”

归生心说这可保不齐,我是在智、魏、韩三家动兵之后仅仅第三天就启程西行的,并且一路晓行夜宿,丝毫不敢耽搁。而楚国安插在新田的奸细吧,未必能够认识到此乃天赐良机,一旦反应迟钝,等到消息传过来,又不知道猴年马月啦。

但也无法可想,只得暂舍郢都城外。

不过归生也没料到,王孙脍连夜返回城中,向令尹子叡禀报此事,子叡也有些含糊,然后翌日一大早,荀愔来拜,见面就问:“其晋人内讧,赵孟退守晋阳,而余三家起兵伐之,于此事,令尹可有所耳闻否?”

令尹子叡说我倒是听了一耳朵,但还不能确证。荀愔便道:“有居安先生,方自新田千里急归,可证此事无虚!”

终究居安子不是一般细作,他心思是很机敏的,加上又有归生事先暗示:“鼎其三足,足矣,何必有四?”所以一得到确切消息,就明白机会来了,当即辞别辛遂,驾车急归。

辛遂虽无权柄,好歹也是晋国大夫,那给门客发张通行证,使往别国,难度并不太大。于是居安子匆匆渡河,绕过周郊,恰好在归生抵达郢都郊外的半日之后,他也赶回来了。

只不过他不象王孙脍那样有令符在手,到时城门已闭,只得露宿郊外——归生在东门外,他在北门外。然后天还没大亮,城门才启,便急入往拜荀愔。

昨日新垣熙入城,先去通知了王孙脍,然后便去求见荀愔,转达归生的交代。荀愔也是半信半疑,直到王孙脍归来,方才确信。于是他朝王孙脍一摆手,说先生也别多讲了,可随我往谒令尹,当面详陈。

等到荀愔引入居安子,把详细经过对令尹子叡一说——他跟晋国诸卿之重臣都熟,发兵之日,又身在新田,故此比归生知道得细致多了,所言可信度也高——子叡这才带着居安子入宫,求见楚王章,同时派王孙脍去城外通知归生。

但楚王章听了居安子一番备悉陈奏,却不由得紧锁双眉。随即他命居安子退下,转身询问子叡:“此人可信否?”

子叡道:“居安先生久居郢都,曾为鲁阳君聘为上宾,鲁阳君就封而不肯从,复受大宰所命,往新田觇晋人之势。臣保其言可信。”顿了一顿,又再补充一句:“其乃先氏之后,与荀氏为世仇也。”

楚王章点一点头,随即沉吟不语。

他当然也清楚,晋人内乱,是楚国的大好机会,但这好机会究竟该如何利用呢?是趁机发兵北上,还是先打郑、宋,或者利用这段时间,继续踏实积聚?且若发兵,究竟有几成胜算?朝中重臣都肯不肯答应哪?

正在踯躅,忽然寺人来报:“昌文君入郢,请谒大王。”

楚王章闻言一愣:“并非贡献之日,昌文君因何入郢?”

旁边子叡道:“昌文君素来多智,则晋人内争之事,我楚当如何应对,大王不妨召昌文君来,试问其策。”

于是楚王章便召归生,但是见面先问:“昌文君因何归郢?”

归生瞥一眼子叡,心说既然有居安子送来线报,我原本还打算假装不知其事,只是碰巧赶上了,这你既然问起,就不好打马虎眼啦。干脆回答道:“因闻晋卿相争之事,急来禀报大王。”

楚王章闻言一愕,随即问道:“昌文君是何日听闻此讯的?娄林在千里之外,难道背生双翅,能够飞来郢都不成么?”

因为适才居安子在驾前明述原委,具体到三卿出兵的日期,备悉无遗,楚王章也明白他是一得到确切消息,便兼程南下来报的。那除非归生你也在新田附近啊,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得着消息,跑回郢都来?

归生微微一笑,说:“臣因大势而预言,闻智伯向三卿索地,独赵氏不予,便知有今日。为智、赵素不睦,智伯所为,明弱三家,其实意独在于赵氏,不过诱其违命而可伐之矣。由此急来禀报大王,才过于唐,便得确信。”

至于这确信是哪儿来的,我不必要详细禀报吧?难道我就不能往新田安插细作么?

楚王章将信将疑,确实也不便深入追问,便展露出诚恳的态度来,问归生:“晋人内争,其国必衰,则我楚当如何应对,昌文君可有以教不穀乎?”

没想到归生抬起袖子来一遮嘴,说:“大王虽有问,而臣实不敢言。”

楚王章不由得一愕——还有你不敢说的话吗? 1

“因何不敢言?”

他不问犹可,这一问,却引来了归生的长篇大论——

“因大王圣贤,便古之明君不能过矣,不肯独断,遇事必问之于臣下,咨诹善道,察纳雅言。

“大王实有宏图远志,欲复先王之业,与晋人角逐于河洛之间,车榖相交、羽矢杂飞,以扬我楚之威,而霸中国,问九鼎于成周。

“奈何鸿鹄高飞于天,其志固非燕雀可知也,今群臣贤愚不等,或谓兵争不祥,或谓实力不侔,或谓民不乐战,或谓士有怯心,多不敢与晋人明争。大王以是踌躇。

“则臣今虽能为大王谋划,大王亦必别问于臣下,争论既久,恐误军机。曩昔周武王谋伐纣,先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臣皆惧,唯大公怒而践龟甲,强劝周武,终灭殷祚。”

“所谓筑室于道,问于行人,沮计万端,虽间便有良匠之言,终不能用。则臣今虽能为大王谋划,亦必为庸人所沮,言之不从,计之不行,非但虚妄,且或遗人以口舌矣。是故臣不敢言。”

楚王章心说好家伙,你还不敢言哪?你言得可够多了。他本想顺着归生的话许诺,说昌文君放心直言便是,不穀必听,可这终究是军国大事啊,还真不敢不兼听臣下的意见,而光信任归生一个……

再者说了,随着归生的势力逐渐庞大,楚王章对他不能毫无疑虑。这从前笃信不疑的时候,还未必每句话都听呢,哦,如今你一耍施激将法,难道不穀就昏了头不成么?

正在考虑,该怎么表态才好,没成想归生直接说下去:“若大王必欲臣言,乃请召聚重臣,使于大王驾前各畅其言,则大王便于定计矣。”

楚王章一想也好,反正这般大事,不穀是肯定要召开重臣会议的,那多一个归生,他如今名为大师,也是有资格参预其中的。虽说估摸着没谁能够斗得过归生这张嘴吧,大家伙儿都不傻,我口服心不服还不成么?最终决断,还是要不穀来定啊。

于是颔首道:“可,便于明日,召集重臣共会,聆听昌文君之言说。”

归生一拱手:“不可!其重臣乃有不在郢者乎?大王遣一寺人,须臾可以召至,何必等待明日?曩昔庄王之伐宋也,一闻警讯,投袂而起,屦及于窒皇,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乃知军争之要,用疾者胜,行缓者败也,大王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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