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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九章、多难兴邦

归生一直琢磨不明白,在没有他穿越而来的原本时间线上,历史究竟是怎么发展的?

智、魏、韩三家往伐晋阳,究竟打了多久,貌似史无明文——起码他没注意到。但想来赵毋恤不往邯郸跑,而往晋阳跑,肯定有足够守住的信心啊,士卒、兵器、粮秣,应该都不缺乏。

则三家围困晋阳,若非旷日持久而不能下,智瑶不至于施计,掘汾水以灌城。照道理来说,晋阳既然是董安于为赵简子建造的坚邑,作为赵氏在太行以西的首府,应该会考虑到防备水患的问题。也就是说,不是随便把汾水掘开一两个缺口便可灌城的,而必须劳师动众,甚至于旷日持久,先付出极大的工程量,以构筑相关设施。

所以若能快速攻克晋阳,谁都不会费那功夫去搞水淹。并且水淹之后,据说赵氏又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几乎弹尽粮绝,这才被迫遣张孟谈出城去游说魏、韩两家。

那么前后加起来,肯定不会是十天半个月吧,即便一年半载,估计也嫌短。归生可是跟随勾践攻打过姑苏城的啊,即便有他帮忙建造云梯,都围攻了将近一年时光。所以这年月的坚城有多难打——其实主要是攻城手段有限——他再清楚不过了。

则那么长的时间,晋国主力全都汇聚于晋阳内外,为啥不见外敌入侵呢?固然,史书记载简略,或许有过敌侵,只是收效甚微,故此才被忽略了。然在归生看来,如此良机,只要决心足够坚定,行军足够快速,怎么可能不得大利呢?

尤其若秦人趁机攻晋还则罢了,终究力量小弱,即便得手也成果有限;至于楚、齐这般大国,不趁机从晋人身上撕扯一大块血肉下来,彻底改变改战略态势,不是太奇怪了么?终究围困晋阳许久,其后又反攻灭智,然后三家共分智地,继而共分公室之田,内乱动荡,更非一年两载,结果晋虽三分,依旧雄强……

难道齐、楚就跟旁边儿嗑着瓜子儿干瞧不成么? 1

等到穿越来到此世,归生通过长期的观察,才终于发现楚国这具庞大战车是如何的行动迟缓……别的不说,蔡国就在卧榻之侧,且孤零零地毫无外援,若非自己先去抢了一道,估摸着到今天还苟着呢。关键因为晋国诸卿内斗,逐渐放缓了扩张的势头,导致楚人外部压力减轻,就此丛生怠惰之心,再不想主动发起进攻了。

所以他才百般设谋,一方面增强自身的实力,另方面在郢都预布棋子,又搞掉了不喜欢打仗的沈尹射,就等着到时候去推那票庸人一把呢。

至于齐国方面,归生也终于明白过来了,敢情是因为田恒去世,田盘初继位,才不敢趁机去咬晋人一口。而智瑶专挑此时间点引发与赵毋恤的正面相争,估计也有这方面考虑在内。

倘若田恒,甚至于勾践尚在,借他俩胆儿也不敢哪!

由此归生一得消息,便疾驰入郢,打算游说楚王章。但仅仅说服楚王章还不够,因为那家伙耳根软,天知道一转头又会听谁之言,即便不按下出兵之策吧,犹犹豫豫地总下不了决断也不成啊。

归生实在没记住,晋阳之战究竟打了多久,则以这年月的整兵、行军速度而言,或许稍迟一步,良机便会错失——必须争分夺秒!

这才恳请楚王章即刻召集重臣会议,他要舌战群……庸。

目前看起来,也就荀愔可以确定是站在自己一边的,由此归生才先遣新垣熙入郢,去跟荀愔打招呼。至于其他人,他毫无把握,即便令尹子叡,据王孙脍所言,其实也颇有些瞻前顾后,并未下定决心。

重臣们果然都在郢都,楚王章令下不久,便即陆续前来,除了先到的令尹子叡、大师子反外,还包括司马子和(熊时)、莫敖子阳(屈固)、左尹子文(王孙份)、大宰子深(荀愔),总计六人。

——当然啦,按照楚人的习惯,只有对待熊氏同族才连官名带字称呼,别说荀愔这种外国人了,即便别氏的屈固、平归生,一般也不这么口称。

六名重臣会集之后,论座次本当令尹、司马在前,余者在后,但子叡居于首席也就罢了,子和却不肯如前般居于次席,而反复揖让归生。他不算王室近族,也没细算跟归生的辈分高低,终究出头较晚,而归生又是封君而兼大师,乃不敢居于其上。归生一开始也谦让,但见子和之意甚坚,他不愿意多浪费时间,很快便接受了。

司马子和之下,是莫敖屈固,然后左尹子文,外来的荀愔仍旧陪坐于末席。

楚王章先将居安子再次唤上堂来,命其将所探听到的情报重新复述一次,间中数名重臣就某些细节做了质询,居安子言辞毫无涩滞地逐一给出答复。随即居安子退下,楚王章便问:“晋复内争,则我楚当如何应对?卿等可以畅所欲言。”

屈固瞥一眼归生,心说您老兄怎么千里迢迢地也跑来了?按照时间推算,大概是因缘巧合,适逢其会吧。但归生曾向楚王章进言,趁着晋人侵卫的机会,北取大河以南,如今这机会无疑更好一些,则他会持何种观点,不问可知啊。

归生的嘴皮子,屈固最了解不过了,生怕对方陡然间站起身来,堂堂堂一番言辞,绵密如江、汉之水,自己怕是连话都插不上。由此抢先一步,朝楚王章长揖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楚王章顺嘴就问:“喜从何来?”

屈固道:“晋本六卿,内斗而余其四,力乃衰也,先有吴人谋霸,复见越子为伯。则今复争,或将破赵而余其三乎?则晋力将更衰,不复为我楚之患矣。臣以为,当多遣细作,密觇其状,候其终衰时,乃可与之明争。

“臣闻昌文君曾云,卞庄见两虎争牛,厮斗,乃候之于侧,逮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有获双虎之名。而若卞庄恃勇,投身于二虎之间,则必遭二虎并噬,虽全身恐不可得矣,况于杀虎啊?大王三思。”

楚王章微微颔首。

归生心说行啊,莫敖你口才见长,竟然想要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当即笑道:“莫敖不知刻舟求剑之事乎?昔宋人有涉睢者……”

——原本是“楚人有涉江者”,但归生从前为了鼓舞士气,驱逐宋师,把这则寓言也给栽可怜的宋人头上去啦,由此改换了几个关键字眼—— 1

“昔宋人有涉睢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乃遽契刻其舟舷曰:‘是吾剑之所从坠。’候舟止,方从其所契刻处入水求之。不知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复有胶柱而鼓瑟者,乃皆不知变通,而徒以一策欲定天下之事,私以为不当……”

说着说着,习惯性就站起来了,方便举手投足,增强自己言辞的感染力。同时,居高临下,俯瞰同侪,胆气乃足;相反的群臣都必须仰起头来观望归生,气势无形中就自弱了三分。

只听归生继续说道:“我非刺讽于莫敖,为其言有误也。昔卞庄见二虎相争,则必一死一伤,而今晋人是四卿争乱,三家攻其一家,势必有所不同——若问所不同者为何?”

说着话,竖起一枚手指来:“其一,以三敌一,非大虎扑小虎也,是猛虎逐鹿也,但胜,犹有余力,且必能分食死鹿之血肉,乃更雄健,恐非卞庄之能所可刺矣。”

再竖第二枚手指:“其二,二虎相争,卞庄若无谋而进,跻身二虎之间,必遭并噬;而今以三敌一,四虎竞食,我便攻其强者,弱者安有余暇回顾?且止刺之于后,而非跃身虎群之中,焉有遭受反噬之理啊?”

不等屈固反驳,归生便朝楚王章深深一揖,说:“且莫敖进言,候其赵亡,晋势必衰,臣以为不然。若使智氏破晋阳,杀赵孟,晋势乃将更炽,恐其时也,或将归师而南,谋侵我楚,则方城外诸县之卒再无解甲之日,北境诸君,咸有破灭之虞,先析与鲁阳,复及阳城、平舆,使平王时方城为破之事,复见于明日矣!”

众人闻言,尽皆悚然,荀愔忙问:“昌文君未免危言耸听了……晋人内纷,必定衰颓,焉有复强之理啊?”

这也正是众人心里的话,由此一起望向归生,想听他如何狡辩。

归生朝荀愔笑笑,说:“大宰先祖在晋,岂不闻司马侯之说晋悼公乎?曩昔我楚灵王使伍举聘晋,请会诸侯,晋悼公不许,司马侯谏之。晋悼云灵王骄侈,楚国必乱,何必许之?司马侯云:‘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

司马侯说,邻国的灾难是不能预料其结果的,某些情况下,会因为多灾多难,反倒巩固其国,拓其疆土,某些情况下则虽无灾难,反倒丧其邦国,失其土地。

他还举例,说想当年齐国有“仲孙之难”,也就是公孙无知弑齐襄公自立,继而又为国人所杀的大动乱,人皆以为齐将衰矣,谁知道由此引出来九合诸侯的齐桓公。并且晋国也有“里、邳之难”,是指里克、邳郑父先后弑杀两位幼主——奚齐和卓子——逼死执政荀息,导致晋国大乱,人皆以为晋将衰矣,谁知道由此引出来暮年称霸的晋文公……

其实司马侯的原意,是要晋悼公修政明德,别整天光盼着别人家出事儿,觉得自己有山川之险,有兵戈之利可恃。但归生光挑“邻国之难,不可虞也”一段来说事儿,而此言后世也衍伸出来一个成语,叫做“多难兴邦”。

当然,接下来便该就事论事,详加解释了。归生早有腹稿,当下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虽说语句抑扬顿挫,还稍留给听众以消化的时间吧,段落之间却绝无停顿,完全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只听他说:“前晋命六卿,卿族十一家,历代倾轧,所余唯四。其先氏、郤氏、栾氏之败,田归公室,而范氏、中行氏之亡则不同,四卿分其地。由是晋国虽因内争而弱,所弱者,公室也,而非诸卿。诸卿以强兼弱,乃更猖獗。其赵简子执政时,孰谓晋弱?夫差虽屡败齐而将十万之众北犯,赵简于黄池犹能执牛耳。至于勾践之霸,周王之命不可违也,非智伯力不足以拮抗也。智伯所惧,楚、齐、越三国通盟,而非其中一家。

“如今晋复内争,若其两分,或兵连祸结,久久不息,我楚可暂于壁上坐观,觇其成败。然而三家联兵伐赵,则赵虽有坚城为凭,能不亡者几时?虽云二十万众往围晋阳,亦必不肯强攻而多丧士卒,恐遭困兽反噬,则既灭赵,三家之力不衰可知矣。

“且灭赵后,三家当如前例,分赵地而自肥。今晋公室之地狭而贫瘠,士衰竭而无斗心,卒孱弱而不能战,此前侵郑、袭卫,皆诸卿私兵耳,乃能傲视天下,使我楚卒不敢逾境一步。逮其复灭赵,分其地,当更雄强——莫敖云必衰而我楚有机可趁,私以为不然。

“莫敖所谓衰者,晋也,智伯挟灭赵之威,当复侵于公田,魏、韩如之,则晋之衰不可复振矣。然其智、魏、韩,将更雄强,一而可当我楚之边卒,二而可御大王之两广,若三家并力,诚恐方城不足为屏障,晋车将践躏于汉水之畔矣!”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昌文君所言,确实有道理啊,如今晋人能战之卒,多为四卿私兵,四家之田虽然只占全晋的五分之三,民户只占全晋的三分之二,都足以傲视诸侯——起码楚国好几十年都不敢发起主动进攻啦——那若是诸卿之力更加雄强些,真是毫无对抗的胜算了。

但形势会如同昌文君所说的那样发展吗?也未必吧……

乃各沉吟。楚王章趁机问荀愔:“大宰曾为晋人,则昌文君所言,大宰以为如何啊?”

荀愔拱手一揖,干脆也站起身来,高声道:“昌文君于晋事,实能明析也,然终为楚人,不能深料晋诸卿之心。臣之见,与昌文君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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