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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二章、遣一刺客

通过归生极逞如簧巧舌,会议半日,楚王章终于定计,命令尹子叡和司马子和率师北上。随后群臣一并辞出,但左尹子文却在宫外兜了个圈子,又复单独请谒楚王章,说:“臣观大王虽定计,而面有疑色,何也?”

楚王章笑笑:“不穀无疑。”

子文道:“臣斗胆,试言大王之疑。今昌文君在宫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立谈其策,言若涛涛江水,气若巍巍荆山,群臣无不屏息而静听,曾不敢多言以难之。则幸昌文君不在大王之侧也,若在,唯恐王权亦将下移于臣手啊!”

楚王章正色摇头道:“子文是何言欤?寡人素信昌文君,无疑。”

子文道:“臣恐大王不能无疑。今虽昌文君不在大王左右,然封于东隅,地广户繁,闻其自於越募精锐剑士,护卫左右,复自郑、卫购良马,充实私旅。且昌文君曾为越相,越人虽逐之,不病终为其甥也,则若起不轨之心,勾引越师,缘江、淮而上,臣恐子胥之事将复见于明日矣!”

不等楚王章光火,又急急忙忙补充道:“大王虽仁德,不以无罪而疑臣下,臣为大王虑,不能不虑灾患于未萌啊。此言既为我楚国,为大王,亦为昌文君,可以久忠于楚,留孙叔之名,而无背义丧德之讥也。”

楚王章凝视子文良久。实话说子文这些话,句句都说到他心坎儿里了——倘若对于归生封地的增广、势力的庞大,丝毫也无疑虑,那楚王章压根儿就没有成为人君的资质。只是以这位楚君一贯的秉性,他不可能把还没影的事儿一直放在心上,甚至于轻举妄动——那反倒可能引发更加不可预测的恶果。

终究归生到目前为止,除了伐蔡那回稍稍有些出格外,始终恭顺,即便这次强逞强口舌,把楚国君臣拉上战车,也是为了国家利益。抑且昌文君之名响彻天下,楚王章也得掂量掂量,倘若收拾归生,一旦事机不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别的不说,万一归生逃亡晋国,恐怕对楚国的危害,要比当年的巫臣大上十倍还不止哪!

于是凝视左尹子文良久,最终低声问道:“不穀固无疑于昌文君,然子文所言也有道理,则为昌文君计,使其终不背父母之邦,可有何良策么?”

子文道:“臣有上下二策,大王决断。”

“上策如何?”

“昌文君今在郢都,所从不繁,但遣一刺客,大王可以无忧矣。” 2

楚王章当场就怒了,一拍几案:“不穀乃为昌文君令名而忧,岂有他意?可去!”

但是子文不肯走,匆忙叩头道:“则尚有下策,既免大王之虑,也可安保昌文君。”

“试言之。”

“昌文君之封,在东陲,若有异动,或缘淮,或缘江。大王若能广封子弟、亲族于江、淮中游,使为屏障,东方再无警讯。且昔吴人由此入郢,今越虽衰也,未必不能复振,为我楚国之患,便大王无疑于昌文君,亦当巩固东面之防也。

“臣知大王不愿广封,恐弱王室。然我楚若真能如昌文君所言,陈兵于河,则可西取巴蜀、南定百濮,拓土千里。其时也,县多难治,不得不复命封君矣。今两千里之地,封君不足于十,若三千里地,二十可也。”

楚王章沉吟良久,方才摆手道:“不穀知之,且待此战之后再筹措不迟。”命左尹子文,你可以告退了。

左尹子文为什么给楚王章出这样的主意呢?其实很简单,自从楚王章开了封君的先例,诸熊亲族莫不垂涎三尺,希望自己也能搭上这班车。问题楚王章封君很谨慎,数量不多,地方不广,且除非真正亲族或有大功者,基本无望。子文跟王室的关系相对近些,他掰着手指头计算,倘若楚王章多封这么十个八个的,应该就能够轮到自己啦。

由此才借归生之势而进言。难道他当真担心归生有啥不轨的举动吗?不可能的,归生顶多附越而自雄,至于发兵西进,攻打郢都,就目前状况来看,纯属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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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众人出宫之后,王孙脍首先屈膝跪拜归生:“若无昌文君力主发兵,脍之深仇不能得报也。”

归生暗自好笑,心说要不是我提醒、暗示,你连自己老爹是被人刺杀这事儿都快忘记了吧?急忙伸手搀扶王孙脍,说:“我徒劳口舌耳,王孙果欲亡单、刘,复两代周王及尊考之怨,须敬揖令尹、司马……”因为大王令下二人,该由他们真正率兵,去为你报仇啊。

王孙脍闻言,就打算再去给令尹子叡、司马子和下跪磕头,子叡赶紧拦住了:“宫门前不便久淹,兄也无须多礼。”随即望向归生、子和:“于军争之事,还要向诸位请教,不如枉驾敝处,有薄酒可以待客……”

左右瞧瞧,子文呢?左尹也算军事主官——虽说近日职权逐渐倾斜于司法和捕盗——最好大家一起再开个小会啊,怎么一转眼儿就不见人了呢?那么着急回家干嘛?

只得派人往来路去追,随即子叡、子和与归生三车并行,直奔令尹府上。如前所述,这鄢郢的城市规划比较原始,管理亦不妥当,导致多处违章建筑,几乎横断通衢大道,两车勉强可行,三车绝不能过。

由此对于谁先谁后,不时揖让一番。归生心里郁闷啊,这年月普遍生活节奏再怎么迂缓,你们也不能把人生全都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儿上吧!

终于抵达令尹府邸,登堂而坐。子叡家臣也跑回来禀报了,说左尹并未回府,不知去向……子叡说那算了,咱仨先开会吧——至于王孙脍,也可陪坐。

当然开会之前,还必须先填饱肚子。子叡口称“有薄酒可以待客”,其实珍馐百味,铺陈于案,这顿临时准备的宴席竟然奢华得不得了。归生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大家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朝子叡一拱手:“此番北上,唯行速而必得胜,若迟缓恐事不济。我明日一早便当拜辞大王,往说宋国君臣……”

言下之意:咱们赶紧开会吧,这天都已然漆黑啦。

子叡这才下令撤宴,并且摒退闲杂人等,开始商议军情。他虽为令尹,也曾多年担任司马,对于楚王直辖两广是非常熟悉的,心算少顷,便说:“齐集两广,并军资调配,须半月有余方可发兵,逮及于方城之外,恐将一月……”

归生暗恨这老大王国,军事机器运行得还真是迟缓啊……查晋人的动作,从赵毋恤逃出新田,到智、魏、韩三家正式发兵,才不过八九天而已。

当然啦,那是因为四方车马未合,乃途中络绎来会的……

由此建议道:“不必使两广齐集郢都,或可使彼自行北上,于方城外汇聚——司马以为如何?”

子和想了想,颔首道:“可,便定策集兵于叶县吧。”

归生道:“虽如此,亦颇迟缓。我意请司马颁下兵符,召方城外诸县及诸君之卒,先发……”

几乎商议到半夜,方才大致定案。

如同归生此前所言,军分两道:其一道召析君的步卒,北入于外方、熊耳二山之中,偃旗息鼓,缘山间孔道疾行,继而潜藏在洛水北岸,以监视晋国河外诸城的动向。成周以西二百余里,有一要隘,其名为焦,北凭河而南倚山,位置极其重要。则若晋国河外之兵东援成周,多半会以焦邑为集合点,觇其军行,析卒便可出山骚扰运道,甚至于断敌后路。

成周洛邑,位处平原之上,周边多山、水,如篱如壁,大概齐说起来,北凭河水,向东南方顺时针朝西数,分别有邙山、太室山、颍水、箕山、汝水、外方山、伊水、熊耳山、洛水、崤山和涧水。则楚军主力以汝水南岸的曼氏为前进基地,出于箕山、外方山之间,北指周郊。

然而首发者只是方城外曼氏、叶、应、氾、郏及东西不羹之卒,估计集结起来也起码二十天,约车两百,卒三万。司马子和在归生反复催促之下,打算自己轻车前往指挥,北出后并不涉渡伊水、洛水,而指向东北方向,先攻成周之东、洛水南岸的一系列小城邑。

这些城邑的中心,自然是刘邑,乃刘公的封地。

这一来可以保障后出大军的侧翼,威吓周人,同时若真能快速攻克刘邑,便立刘数而笼络附近周人之心,声明楚军此来,为定周也,而非灭周。

方城外距离曼氏较远的诸县之卒,东及于顿,也包括鲁阳、阳城、平舆三位封君主力,约三万众,计划在前军出发十日后会集——主将定为平舆君昭庆,他虽然并不善战,终究是楚王章的兄弟啊,身份尊贵。旋即直线而北,指向伊水畔的要隘阙塞。攻克阙塞之后,伊、洛包夹之间,有解、甘二邑,隔洛水可与成周相望,所距不过二十余里。

最后才是令尹子叡亲率两广出动,并部分郢都附近县卒,会合上述两路兵马,合围王城。估摸着这个时候,晋人应该会发来援军了,但数量不可能太多,便依照归生的提议,“围城打援”,谋破之于平原之上。

只要先打赢一仗,则晋人后续兵马不敢轻易再来——除非智伯他们率主力南返——到那时候,才可试攻成周。若有余力,亦可发一部自利津或盟津渡河——因为单邑实在黄河北岸。

能够拿下单邑来当然最好,拿不下来也无所谓,因为单公多半会在王城辅政,则仅仅杀其家眷,意义不大。

主要战略目的,是威服周天子,让他允许楚国在黄河南岸,最主要利津、盟津等几个渡口派驻兵马。同时,周天子必须严惩作乱的单、刘两家——刘氏命刘数为其宗主,进为王卿,至于单氏么,干脆灭了算了。

归生建议,笼络当年在动乱中衰败的卿族之余殷,比方说甘氏、巩氏、尹氏之流……那个虢敖,也可以让他复兴虢氏嘛。

至于王孙脍,周王必须恢复他父子宗室的地位,且命王孙脍为卿,执政。

归生原本是打算直接把王孙脍扶上周王宝座的,但王孙脍本人心里没底。确实,他本非出身于周土,于成周内外咸皆生疏,想要一步登天僭位,周人必定不服啊。倘若三天两头掀起叛乱,那周室不复为楚人手中的宝货,反倒会成为累赘了。

倘若智伯等来援迟缓,楚师便可席卷河南,西出桃林而与秦国相邻,甚至于渡河威胁新田——不过看起来,子叡、子和他们,对于侵扰晋国本土,全都毫无奢望,更无信心。而若智伯等能够在半年以内还师南渡,便由析君之卒配合主力,封堵洛西的涧水——光把伊、洛之间,与上阳以东的土地拿下来,暂时也可满足了。

商议既定,归生复召公输般来,荐于子叡,然后离去。果然翌日一早,他便匆匆辞别楚王章,离开郢都,启程东归。只不过,并未如同所承诺的那样聘宋,而是沿淮顺水而下,直归娄林。

途中经过黄县,稍稍逗留了半日,与黄覆相见,告之以兴师之事。黄覆一开始有些不大乐意,心说我在这儿呆着多悠闲啊,反正暂时不会调动淮上兵马,为啥你昌文君偏要举荐我去为令尹制造军器呢?

你可能对治政、打仗之类杂事感兴趣,我可只喜欢研究机巧之物啊,这跑去前线,不可能让我搞研究,而只是监督制造器械罢了——实非我所愿也。

正打算请归生奏上楚王章或者令尹子叡,帮忙推辞,却听归生又道:“我已荐公输从军,在令尹左右,则兄往,当督公输制器也。”

黄覆一听啥,我能跟公输班同一个部门共事?当即转忧为喜,连声道:“公输之能,我望尘莫及也,焉能督其制器?当由公输督我才是……”

归生暗道不可能,公输般只是我娄林之臣,你黄覆却是一县之尹,怎么可能以他为主,命你为辅呢?

不肯多耽搁,打过招呼之后,便即返归娄林。入邑之后,归生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孙覆其已归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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