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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九章、水灌晋阳

楚军集结的速度,比归生所预料的,以及事先所规划的,都要迟缓得多。直到归生在燕、胙之间,率领楚、宋联军正式跟郑人接上了仗,司马子和才终于率领方城外首批兵马,离开曼氏,穿过颍谷,气势汹汹杀向王畿。

且为了稳妥起见,子和还别遣一军,沿着太室山南麓东进,当道而营,以防郑人由此西出,攻击自家的侧翼。

楚师皆方城外戍守多年之卒,大军如同一具压路机似的,虽然缓慢,却轰轰隆隆,一往无前。首先攻打邬邑,周人多年不逢战事,毫无准备,几乎是一鼓而下,随即便团团包围住了费邑。

这个费邑,跟鲁国的费邑同名,亦名为滑,则与宋国的滑邑又同名。后者是滑国的第一座都城,前者则是第二座——滑国旋即就成为郑国的附庸,又被秦国所灭;晋人一度有之,复贡献于周室。

面对费邑,子和老实不客气地便命同来的公输般制作云梯,围城十日,然后架云梯猛攻三日,终于克陷。他还打算如同对待邬邑那样,堕毁城池,将民众尽数南迁,王孙脍赶紧站出来阻止,说:

“司马欲定周乎,或欲灭周乎?若定周,可挟天子而命诸侯,若灭周,则诸侯咸将为楚敌矣。今不如善待费人,访求滑君之后,使从我共伐单、刘,且申大王拨乱反正之意于周人。”

子和从其言,乃不毁费邑,只是派遣部分楚卒入内驻守,同时到处张榜公告,说楚军此来,本是为王子朝复仇,而并无灭亡周朝之意。

消息这才终于传至新田,随即急使往报晋阳。智瑶这回没法再封锁消息了……

且说当日他命辅果大造“云梯”,攻打晋阳,结果铩羽而归。

要说古人和今人最大的区别,不是在智力上,而是相关于见识。识古代交通落后,通讯不便,加上人们的生活节奏普遍迂缓,即便一世之智者,天下之哲人,见识也都有限,这就使得思维很难突破陈旧的窠臼,创造崭新事物。

落实到攻城器械上也是如此,“云梯”既名为梯,智氏大夫、匠人,反复构想,应该是指足够长、足够大的梯子吧,顶多以车乘载运,方便靠拢城壁罢了。而实际上云梯与普通木梯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在于设置机构,使梯身可以折叠和舒展,折则牢固,舒可攻敌于不防。

所以智氏推出来的云梯,其实就是马车上装载的长梯,还没能真正架上城头呢,就被赵卒抛掷木石砸断,或者投火烧垮了。终究赵氏也听说过云梯之名,那就光你能琢磨怎么仿制,我不能琢磨如何应对么?

再者说了,归生昔用云梯破陈,是因为陈人怯懦,其后用云梯破吴,是因为围城已久,吴人多不值夫差之所为,士气亦挫。而以如今晋阳城内的状况,赵人皆有拼死之志,张孟谈又智计百端,哪怕真正的云梯推将出来,未必能奏奇功;即便真有攻卒沿着云梯攀上城头,也很快就会被逼退下来。

由此“云梯”无效,反倒白白折损士卒,并且影响士气,智瑶为此归帐之后,背手徘徊,闷闷不乐。辅果、郗疵又来劝说,希望他能够跟赵氏和谈,却被智瑶一口回绝了。

稍歇数日,复又猛攻,仍旧毫无进展,随即就传来了楚师北犯王畿的急信。从前乐茷密报楚师将过宋以侵郑,告入新田,随即就单独传给了上卿智瑶一人,因此他可以秘而不宣,以免动摇军心。但这回周人告急之使直入新田,这是明面上的事儿啊,魏驹、韩虎就不可能再被瞒在鼓里。

由此会聚大营,与智瑶相商。魏驹说:“楚人犯于天子,周室孱弱,必不能敌,则若我不急回师以御,恐天子将落于蛮夷之手矣!身为诸姬,奇耻大辱,岂可忍乎?”

当即请求自领本部兵马南下,你们二位在这儿继续围着晋阳就成。

智瑶舍不得放弃晋阳,虽然也担心被楚人攻克成周吧,却坚决不肯放魏驹回去——我干嘛远征赵氏,要把你们两位全都拉上,新田城内不留一卿啊?不就是怕你们挟持晋侯,跟背后捅我刀子么。你们家臣私下里都跟赵氏有所往来,别以为我不知道!

于是摇头道:“癣芥之祸也,何必多虑?料荆蛮不过图谋拓土罢了,或受赵氏之请,为其牵制于我——赵氏之罪明矣!

“我意荆蛮不敢明犯天子,若图不轨,诸侯咸怒,则我灭赵之后,可盟宋、郑、鲁、卫,甚至于齐、越,共伐荆蛮,再入方城!”

郗疵明白智瑶的想法,忙说:“虽然,不可不救也。且若楚人由此横扫河外,我师便还,轻易难渡大河。然三卿共受君命,尚无功,不可南返,臣愿衔命而归,召四方之卒,以御楚师。”

放我回去,智伯您应该没意见吧。

智瑶颔首道:“郗大夫多智,有大夫守国,我无忧矣。”一摆手,阻止魏、韩两人继续发表意见,随即手按地图,沉吟少顷,告诫郗疵道:

“我曾命魏卿增兵河外诸邑,以防荆蛮之出,不期其竟北向王畿……闻荆师不下三万之众,则若急救王畿,与之争锋,难保必胜。则如大夫所言,荆蛮横扫河外,行将与秦人相邻,我晋之大患也。

“由此大夫南渡,当聚兵守险于焦,若敌有隙可趁,方可进兵,不然,则护守茅津、禹津,使我将来大军得渡,可也。千万仔细,勿受荆蛮之诱,或者相激。”

倘若魏驹、韩虎,果然毫无私心,那为了国事,肯定是要苦谏智瑶的,偏偏二人心中所想,确实是赶回新田去挟持晋侯,则不管智、赵之争结果如何,我都能跃升上卿之位……越是心里有鬼,越怕被对方瞧出来,只得忍气吞声,暂时认可了智瑶的规划。

只是反复催促,咱们这仗得快打啊,不能旷日持久。如今楚师都敢北犯王畿了,您又命令郗大夫固守而不可轻动,则若再耽搁,天晓得局势会发展到哪一步。明日猛攻晋阳,还是精强的智卒为先如何?

两人心里这点儿鬼花样,实话说瞒不过智瑶,但他也无法可想。终究自己是国家上卿,全军主将,倘若只把魏、韩两军往前顶,智卒却出工不出力,后方无事还则罢了,当此艰危之际,很可能引发动乱啊。

那两家若是暗中勾结,某天突然间撤了,我有晋阳在后,也不敢穷追不是?

为此苦恼,暂命士卒休歇数日,他则驾车来查看营垒,并觇晋阳之破绽。这从前就光想着猛攻,可破晋阳了,没料到赵人抵抗得竟然如此顽强,抑且物资不缺,箭矢足够……赵孟那小子,早料到有今天了吧?!而今绞尽枯肠,苦思尽快结束战斗的妙策,却不由得猛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

当下扶轼而仰天大笑道:“我有计矣,此天欲亡赵,而光我智氏也!”

急忙驰回营垒,召集诸将,说我有招了,可以掘开汾水,水灌晋阳城!

晋阳建构在两山之间,平原之上,汾水流过其东,则若是筑垒围之,复引汾水灌城,那泡在水里的城池还能支撑多久啊?这年月的城壁多数都是夯土建造,很少用到烧砖,搁水里泡时间长了,肯定垮塌啊。而且大水入城,必浸其粮,且看赵氏上下发霉的谷子能吃几天!

当然更重要的是,就此将赵氏牢牢困在晋阳城中,智瑶便可分出部分兵马,南下救援王畿。而即便魏、韩起了异心,撤军退去,智军从后追赶,也不怕赵人轻易泅水过来,夹击其军后路。

在智瑶想来,如今智氏于晋阳城下的兵马,只比魏、韩两家加起来稍稍不足而已,那你先跑,我在后面追,必能大破之。跑吧,若敢起此异心,我便一举而先重创魏、韩,转过头去再灭赵氏,从此晋国唯我智氏一家独大。

独执晋政而称雄于诸侯之间的奢望,有可能提前变成现实啊!

诸将闻言,皆称妙计。主要晋阳牢固,赵卒精锐,这光正面猛攻,白白折损士卒却难有寸进啊,那还不如尝试着以计破之呢——起码挖沟筑垒,不会死人不是?

魏驹、韩虎面面相觑,总觉得智氏此计吧,内中隐藏着某种让人瞧不见、摸不着的莫大危机……可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那既然诸将尽皆赞成,二人也不好违逆众意,韩虎便道:“我有家臣段规,善筹划,知工程,可使计量长短,主筑垒之事。”

魏驹也说:“我有家臣赵葭,明地理,晓水利,可使估算缓急,主掘水之事。”

然而智瑶却转过头去问辅果:“叔父可能为我主其事乎?或使段规、赵葭为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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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按下水淹晋阳之计不提,且说郗疵疾驰而归新田,听说周使数来,络绎不绝。

这是因为楚人攻陷费邑之后,正式打出讨伐单、刘的旗号,且随即就围住了刘邑——刘邑是刘公的封地中心,距离费邑才不过八里之遥。消息传入王城洛邑,周王介不由得面如土色。

其实就跟郑国情况类似,单、刘二卿世主周政,势力愈来愈强,与周天子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加深。问题周王介的祖父周敬王就是单、刘和晋人扶上台的啊,周敬王又复谋杀了王子朝;则楚人宣扬景王、悼王皆为单、刘所弑,也就是说敬王得位不正啊,那是不是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呢?

倘若楚人仅仅以此为名还则罢了,偏偏楚军中还有一个王子朝的遗孽王孙脍……那家伙是来抢寡人王位的吧!

由此才反复派遣使臣,不但去向晋国求告,还向其他周边诸侯,比方说宋国、卫国、鲁国、齐国请援——起码你们出面做个和事老,帮忙寡人跟楚人讲和吧。唯独秦、郑两国未曾遣使,因为如今秦、楚穿一条裤子,尽人皆知;至于郑人……他们从前就算半拉王子朝一党好吧!

自然也有使者前往楚营,恳请退兵。使者论辈分乃是周王介的叔父,名叫王孙庆,昔日薛之会上,曾随单公前往册命勾践,他与言偃相谈甚欢,是个能说会道的。

王孙庆入于楚营,请见司马子和,假模假式询问对方的来意。子和还以为成周没能得着确切消息呢,便请王孙脍出来,当面讲述王子朝之乱的“真相”。王孙庆讶然道:“周室之藏,所言并非如此,得非王孙为他人所诓欺乎?王孙既为周室之后,天子仲叔,若欲归周,王必倒履相迎,何必劳楚师之相送也?”

王孙脍冷笑着反问道:“子云周室之藏,不知景王、悼王起居之记,可曾有诸?”想当年我老爹是打包后落跑的,就不信你们那儿还能藏有副本。

王孙庆道:“如王孙之言,旧日典籍,皆为尊考掳……携去,然史官犹在,复有后记。王孙若归周,可以请阅。”

王孙脍闻言一愣,心说这碴儿倒是我疏忽了……随即面色一沉,冷冷说道:“史官受敬王之俸,为单、刘所挟,更改前史,指白道黑,亦未可知。昔董狐记‘赵盾弑君’,名著青史,为其罕见也。”真不要以为史官所记,就一定是真相,象董狐那种硬骨头,当今世上并不多见。再者说了——

“子云我或为人所诓欺,然其中事,先考所言也!”

这当然是扯淡的话,王子朝遇刺之时,王孙脍还在襁褓之中呢,即便王子朝会跟儿子说悄悄话,那小婴儿也得能听得懂,且能记得住才成啊。王孙脍故出此言,所传递的信息很明确:事关我老爹的名誉,我是绝对不肯退让的!

王孙庆无奈,只得问道:“然王孙何所欲?周当如何,而楚师可退?”

司马子和在旁插嘴道:“请逐单、刘二卿,而纳王孙入周,为周执政。唯如此,我军可退。”

王孙庆回来禀报周王介,说听对方的说辞,王孙脍貌似并无夺位之意,只要天子可以驱逐二卿,而归政于他,楚师便可退去。

周王介不傻,就问:“如此,则周如诸侯附楚矣,名为王孙脍执周政,其实楚人执之。乃可允乎?”

王孙庆苦笑道:“周名为天子,其实不若诸侯,诸侯犹有拓土之望,而自平王东迁以来,不闻天子能灭人社稷。且周前之所附,非晋乎?与其附于臣子,不如附于楚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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