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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章、玉石俱焚

王孙庆劝说周王介,说咱们从前托庇于晋人,而晋本是周室之臣,您却不以为耻;如今楚人不服王化,僭称王号,想要跟周朝平起平坐,那就当他是平起平坐的另一位王好了,则听命于别国之君,总好过听命于自家之臣吧?

周王介摇头道:“周虽附晋,实也,而晋来朝周,名也,虽失其实而犹存其名,寡人不辱。然若附楚,楚子肯去其王号乎?肯来朝觐于寡人乎?则名与实俱废,乃不为耻乎?”

王孙庆道:“晋方内乱,恐不能急归而救我。王何不暂允之,以待晋人之来?立于危墙之下,被迫缩身,权也,危墙去而复舒其四肢,可以洗耻。昔文王尚囚羑里,而武王能报先人之辱……”

话到这儿,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是啊,周武王能够灭商,一雪前耻,可是如今的周室,还可能有类似机会吗?

只得改口道:“若逐单、刘,可退楚师;若不逐单、刘,诚恐天子不能候及晋人来援啊。若激怒于楚人,必将玉石俱焚,王孙脍或亦不甘于为王卿矣!”

听到“玉石俱焚”四个字,周王介不禁觳觫,但他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虽去单、刘,而王孙脍执周政,乃必恨敬王而及于寡人也,一日之耻犹可受,一世之耻不可忍。”

王孙庆劝慰道:“但退楚师,区区王孙脍一人,其生于楚,从不履周,上下不附,士民不服,虽云执政,天子可以夺其柄而自持也,无伤。且待晋人来,亦可逐之。”

周王介沉吟良久,缓缓点头,随即问道:“则叔父有何妙策,可使寡人逐单、刘而退楚师?” 1

王孙庆当即哑口无言。

即便想要投降吧,奈何投降之权并不操于天子之手。如今单、刘执政,不但外有封有邑、士民,而且就连洛邑七成的国人、兵士,也全都听命于二卿,则周王介想向楚人投降,可以啊,先跟单、刘商量呗。想要驱逐单、刘,恐怕比退去楚师,难度来得更大一些……

周之君臣,不由得面面相觑,无计可施。最终王孙庆只能给出个未必靠谱的主意,说:“臣等可以广宣楚人之言于成周,使国人恶单、刘,楚人若迫急,或单、刘将惧而自奔,则王可以纳王孙脍矣。”

周王介点点头,说那叔父您就去试试看吧。随即关照道:“但云单、刘乱政,而楚人恶之可也,不必提及其先世弑景王、悼王之言……”因为那样有可能影响到寡人继位的合法性。继而喟叹道:“但望楚人进军缓,而晋人归之急也,寡人宁忍于单、刘,而不愿屈身于王孙脍!”

至于单、刘二公,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尤其听闻楚师围刘,刘公就更加担心、害怕啦。日请周王介发兵救援,周王介说可以啊,你跟单公商量着办吧。然而单公却劝阻刘公,说:“今楚师数万,哪怕尽起王城之卒,能有数万乎?若往救刘,如投羔羊于豺群也!”

刘公落泪道:“一族之人,多在刘邑,若为楚人所破,玉石俱焚,我尚生而何为?” 1

单公劝说道:“但公在,刘氏在,若公亦往陷于楚人,则刘氏族矣!祖宗之祭祀,公独不念乎?”

刘公只是顿足而泣,当然他也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压根儿打不赢楚军,只能盼望四方诸侯来援。由此不但请周王介到处派遣使臣,还以个人名义,请求晋国河外诸邑兵马东进——因为距离王畿最近啊。

晋国河外诸邑,原本养兵不下三十乘,不久前又得魏驹从黄河以北遣来的二十乘增援,接到信报后,便聚兵于焦,并遣哨探往觇楚军动静。结果听说楚人未来犯晋,却西去攻打费、刘等邑了。

随即刘公遣使求救,晋人都说:“刘不必救,然天子不可不救也。便我晋附庸之国,受楚之迫,犹当往救,况乎天子?”咱们不如开进成周,去助天子守城吧。

于是出了焦邑,浩浩荡荡向东而来。恰在此时,楚国方城外第二批兵马也终于集结完毕了,以平舆君昭庆为主将,北取要隘阙塞。

阙塞在伊水之畔,因为左右两山如阙,传为大禹疏水时所开,故得此名——后世则称为伊阙。昭庆率兵至此,见周边形势险峻,不禁有些忧虑——主要他本人没怎么打过仗,用兵的水平实在一般。

副将鲁阳君景宽笑道:“我亦每年遣人来,密觇此处防御,知关隘虽险,周兵却寡,且孱弱,不难克也。”终究方城外诸县公只要能够守住本土,便可高枕无忧了,象景宽这类被安置在边境上的封君,却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北征拓土呢。

从前他只能派人去协助堂弟析君景宁,往讨巴群,然后从景宁手指缝儿里捡点儿残渣下咽,早就心生不满啦——若非同氏,血源亲近,两人直接闹崩了都有可能。则此番既然有望北出,还在士卒集结、开拔之先,就往王畿各处广撒细作,以为大军之先导。

所以他对周人的战斗力极为鄙夷,从而也瞧不起司马子和——瞧你进军那速度,就跟个老太太似的,区区周人,用得着如此小心谨慎吗?景宽唯独担心的是晋人,生恐晋人出乎君臣上下的预料,智、赵两家提前谈和而南归,到时候于伊、洛流域,肯定会来场大决战。

则为了尽量使得战场局势对己方有利,进军速度就必须快,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王畿附近的要地,使得晋人即便来援,也找不到对他们有利的战场。由此向昭庆请令:“我鲁阳之卒先发,必克阙塞以献!”

昭庆道:“全赖鲁阳君。”随即一挥手:“然我平舆独无勇士乎?可从鲁阳君而登也!”

当即点集五十名勇士,任由景宽驱策。

其中一人,说起来跟归生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正乃过去陈国的疏族远支公孙若,而今自称为“陈若”。想当年他响应归生阵前致师,结果不但礼法上败了,嘴皮上败了,就连射术也败了,被射韶一箭正中胸口。好在身披祖传铠甲,箭矢入肉不深,可是等养好了伤,陈国也没了…… 1

昭庆曾为陈公,乃于故陈士人中挑选家臣,陈若投入门下,知耻而后勇,从此勤练武艺,深得昭庆的喜爱。所以这回就是他领头,率领四十九名平舆勇士,跟随景宽去攻打阙塞。

景宽自己也挑选出五十名勇士来,各披双重铠甲,头戴青铜盔,手执从娄林购得的铁剑、铁戈,排列纵队朝关塞上猛冲。关上乱箭射下,楚士纷纷中箭,但因防护得当,丧失战斗力的却寥寥无几。由此景宽一通鼓罢,以陈若为首,楚士便已登上关城,守备的不足三百名周兵一哄而散。

战后昭庆、景宽重赏了陈若,并且问他:“汝有何愿,可以明言。”

陈若道:“昌文君有臣名射韶,昔日破陈时阵前较射,臣不及也。乃望能复与之相较。” 1

昭庆“哈哈”大笑道:“何不早言?我与昌文君交厚,若为汝请,无有不从。然今娄林之卒只过宋而制郑,不能会师于王畿,汝且期待日后吧。”

阙塞西面不远,就是甘邑,昔为甘公所有,如今甘氏降为大夫,其宗主只能被称作甘子,身在成周。楚师围住甘邑,正在做进攻的准备,谁成想城内有使者缀出,问昭庆道:“闻贵军此来,非犯周也,为逐单、刘也,然否?”

昭庆颔首。对方便道:“今甘子亦不满单、刘乱政久矣,且我一族,昔有从王子朝奔楚者,则若贵军不犯,情愿开城以纳。”

经过反复磋商,昭庆答应大军不入甘邑,只派二百人驻守,监护甘人;同时甘子的继嗣既在城中,必须入于楚军,作为人质和向导。甘氏应允了,就此不战而胜,下一步是掌控在刘氏手中的解邑。

解邑与成周只隔一条洛水,可以相望,由此楚人围解,成周洛邑一日三惊,国人中到处流传相关王孙脍之事——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想要只宣扬部分真相,而隐瞒其余,难保百姓不会越琢磨越歪。

就有人说了,王孙脍本是王子朝在周时所生,所以才能明晰那场动乱的真相——也就是说,王孙脍起码得有七十岁了——此次引领楚军归来,不但要族灭单、刘,还要推翻僭位的敬王一系,自称天子。

甚至于民间连王子朝的谥号都想好了,称为周哀王。

单、刘闻讯大恐,追查谣言的源头,前后搜捕不下百人,其中也包括那位王孙庆。若非周王介亲自求情,估计王孙庆难逃项上一刀——暂且拘押起来,以待楚师之退。

再说晋军出焦,过上阳,穿过崤山险隘,终于踏足平原地区,遂沿榖水一路东进,然后突然发现,楚师就在榖水对岸……

析君景宁,在楚国诸多封君中,本是最娴熟于军事,也最敢打仗的一位,起初对于其弟景朝密送来的书信,转达归生之意,大喜若狂。乃对左右说:“旧以昌文君唯能言辞也,今见其言,亦勇夫,不负先祖血脉,而去大子建远矣。我曩昔压制之,不为失策,然其竟能如崖上孤松,愈挫而愈展,此天之所以磨练我景氏乎?异日必为我患,当导其怨于他人,方可得免。

“晋既内乱,我楚师焉可不出于伊、洛之间,而复问于九鼎?若昌文君终不能说服当道,我便与鲁阳、平舆诸君共上奏,甚至不惜于兵谏大王!”

可是随即接到郢都传来的令旨,对于令尹子叡、司马子和的谋划,景宁嗤之以鼻——“令尹其怯,司马其愚,如此或能得周矣,安能破晋啊?晋不为我所破,得周乃能久乎?且师出于群山之间,唯可挠敌,安能制胜?”

郢都给他的命令,是派遣一支步卒,入于崇山峻岭之间,威胁晋国河外诸邑的侧翼,同时自将车兵,与昭庆等会合于曼氏,作为第二梯队。结果景宁所发步卒,多是从巴地招募的勇士,不入群山,却于两山间西北而行数百里,出上雒,直入秦境。他打算请秦人相助,从西方夹击晋国河外诸邑——若是秦人不敢,那就自己来。

至于景宁本人,也不去曼氏集合,北出虢略地,一路上降服和收编诸戎,直至渡过洛水,踏入王畿。这地方,是在成周之西,有尹、毛等六七座城邑,楚师所至,全都凭城坚守,不敢出战。景宁遣使入城,广宣出兵之意,要求对方献出军资、粮谷来,便可释而不攻。

——我们这趟来是专打单、刘的,跟尹、毛啥的没关系。

周人畏怯,被迫从命,于是景宁粮谷丰厚,便绕过诸邑不攻,直抵榖水南岸。晋师恰巧过于北岸,于是谁都不敢动了,隔水相望,立下营垒。

昭庆闻报,便于攻打解邑的同时,遣景宽别领一军去援景宁。眼看双方各自摩拳擦掌,即将展开大战,谁成想郗疵忽然间渡河南来。

郗疵为了完成智瑶的战略规划,来不及召集大军,只领了十数乘渡河而南,随即听闻,河外诸邑之卒已出,方与楚人相着榖水对峙。于是急奔榖水,站立高阜之上,觇看楚军之势,只见营垒齐整,旌旗蔽日,且数量明显比己方为多,急忙下令:撤。

晋人急匆匆撤回焦邑,景宁、景宽衔尾而追,及于上阳。才待攻城,郗疵率师复东,而等到楚军暂离城下,摆开阵势,晋人却又缩回去了。

景宁道:“晋人恃险而守,我兵寡,不能往攻,却又不便退去,复纵晋人入平……其实周室无关紧要,若能于此挫败晋师主力,席卷河外,方可言胜也。当请令尹急率大军来援。”

他说令尹、司马几个人规划的进兵方略,到处都是漏洞,毫无可取之处,则我既已违令,就怕令尹不肯前来会合啊。回顾景宽:“只有贤兄亲往,方可说动令尹。”终究景宽是封君,可与令尹抗礼,抑且当初他做令尹的时候,如今的令尹子叡担任司马,二人合作得还算愉快。则于景宽之请,子叡应该不会一口回绝吧。

景宽深以为然,当即疾驰南归,终迎子叡于汝水之阴——子叡所率楚王两广,及郢都附近几座城邑之卒,集结于叶县,磨磨蹭蹭的,这会儿才刚离开曼氏。景宽前往请命,而子叡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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