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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四章、姗姗来迟

郑侯易被杀后,被谥为哀,也即郑哀公。

但郑国的内部动乱,有如一出冗长的荒诞剧,并未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史书仅记一句“郑人弑哀公而立声公弟丑”,便即画上终止符。

且说前赴楚营的郑使返回新郑复命,旋即罕渠便在驷弘反复逼迫之下,无可奈何,只得率领私兵五十乘,绕行太室山北,杀向王畿,以呼应楚军。

此时司马子和所部楚军,已然顺利攻克了刘邑,逼迫刘人尽缚刘公亲族,而改立刘数为君。随即楚师渡过洛水,及于荣锜氏之封,也就是五十多年前,周景王猝然薨逝之地。

罕渠无谋,傻乎乎地跑来拜见子和,子和一声叱喝,命将其绳捆索绑起来。旋使万通入于郑军中,宣扬驷、罕弑杀郑哀公之事。

但可惜这支郑军本是罕氏私有,向来只认罕大夫,而不认什么郑侯……当下群起而攻之,幸亏万通力大无穷,武艺精熟,方才身带数箭,仗戟杀出重围。子和闻报大怒,挥师往攻,郑人终究丧失了首脑,人心慌乱,于是甫见楚旗便奔,仓惶逃回国内。

然而他们愕然发现,回不去了……

再说国参率军离开胙邑,南抵济水,只见对岸已有重兵布防,原本以为必须经过一场酷烈的搏杀,才有望突破防线,直取新郑——而且多半自己就会漂尸在这济水之中——谁成想一叶小舟翩然而至,驷弘向他派出了使者。

使者转达驷大夫之意,首先申明,弑君者,独罕氏也,驷氏原本并未参预其谋,只因畏惧罕氏势大,不得已才虚与委蛇罢了;继而表示,愿与国老大夫合力,共逐凶顽,为哀公复仇。

那名使者颇有口才,仔细剖析当前的局势,终使国参颔首。因为使者说得有道理啊,若仅国参与这数千残兵,绝无战败驷、罕之理之,不过白白送命,为哀公殉死罢了。且若厮杀起来,必然导致别国趁虚而入——你能保证楚、宋联军不踵迹南渡济水么?

真到那时候,郑之社稷亡矣,你国老大夫难逃倡乱甚至于引寇入郑的骂名!

想要顺利度过这场危局,唯有驷、国两家合力,诛除罕氏,然后一起扶保新君,巩固国防。驷弘表示,愿意将权柄分润给国氏,并且所得罕氏之封、之人,也尽归国氏所有——从此郑国就不是驷、罕执政啦,是驷、国执政。 1

至于国老大夫你是不是愿意把所得之田、所得之民再还给公室,增强公室和新君之力,那你自己拿主意吧,驷氏绝不干涉。

数日之后,驷弘、国参定盟于清邑,随即驷氏打开新郑城门,国参率师而入,到处搜捕罕氏一族。

因为驷弘不愿意背负弑君的恶名,又实在恼火罕渠那小子做事不过大脑,还不跟自己商量——先杀了国君,又杀了国、尹等数十人,然后才来找我拿主意,不嫌太迟了吗?由此一方面将罕渠诓骗出国,同时派使者前往济水南岸,吩咐道:“若国大夫为宋人所败,死,或者孤身而返,子便自归;若其能将数十乘兵车归,乃可往说也。”

驷弘终究老了,没有足够的胆气和信心,可以一举灭亡罕氏,独执郑政,他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帮手。就目前看来,能够继罕氏执政的,唯有国参,但若国参扶不起来,或者不肯听我的,那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跟罕渠那愣头青合作了。

而若国参还能拉回数千公室之卒来,便可以罕氏之田为诱,请他上自己的贼船。到时候,即便罕渠闻讯归来,驷弘也不害怕了。

等到国参归郑之后,一举扫平罕氏在新郑城内的势力,随即向郑侯丑讨得诏书,高扬诛逆大旗。他正待前去攻打罕氏的封邑,忽然得报,说罕渠已为楚人所执,其卒星散。

驷、国二人不禁喜出望外,急忙遣使楚营,告以前情,希望司马子和可以将那弑君的逆贼送归新郑,任凭郑国裁处。子和得信,便问万通,万通详细询问来使后,禀报道:“此言是真,外臣姨婿确已入于新郑,恳请司马如命,则郑必服于楚也。”

乃命万通押送罕渠归郑,国参庭宣其罪,缢杀之,复传罕渠之首于四方,罕封皆落国氏之手。当然啦,老大夫好不容易捡个便宜,能够做到这一步,是绝不肯再吐出来归于公室的,他仅仅将部分土地酬答给此前动乱中遭自家连累的尹、游等旧族而已。

继而万通再次往见司马子和,告以郑国动乱方息,无力发兵相助楚师,但献上粮谷三千斛,希望可能得其谅解。子和首肯后,万通转而南下,前往郢都聘问不提。

再说归生收取了郑国河、济之间的土地之后,并没打算就此收篷,而是统率联军,直迫济水。这回必须得国参出面了,老大夫还没能理清新郑之政,也未能稳固自身的地位,就匆忙驰往济水,去见归生,请其退兵。

归生自然不肯,说我国大军尚在王畿内厮杀,我怎么可能就此还封呢?起码也得前往与令尹、司马相会才是啊。反复磋商,最终国参请归生自旃然水过渡,沿着黄河南岸,通过郑国北境——于路各邑,必定让开道路,贡献粮秣,恳请大国之师勿践田亩,勿伤民众。

当然啦,只能您昌文君领着楚师过境,宋人则一兵一卒,都不许再深入了!

归生用言语试探,发现郑乱将平,其君臣上下,如今同心戮力,怕是没什么空子可钻了。于是笑道:“尝闻有言,‘失之于东隅,而收之桑榆之间’,大夫之谓也。”

国参倒还知道羞愧,当即以袖遮面,苦笑道:“既已为先君复仇,则求社稷安堵,不可问于驷氏,参亦无奈……恳请昌文君听我下情,由此可得郑好数世,不亦宜乎?”

最终归生允诺,便辞宋之二卿,且将缴获多予之。慎遂等皆不服,说战斗主力是咱们楚人啊,就宋兵那德性,没咱的帮助,恐怕他们一座郑邑都拿下不来,有何功劳,可得酬赏?归生笑道:“虽无功劳,终有苦劳。且我今日予之,乃为明日取之也。”

皇缓、灵不缓趁机恳请归生,将河、济之间的郑地赠送给宋国,表示愿以财货相抵。归生心说这片土地可大,人口也繁盛,几乎相当于四分之一个郑国,不知道要多少财货才能衡量其价值了。你瞧,国参就明事理,这趟来压根儿不提请赎之事——他知道郑国拿不出来;至于你们宋国,没有几年的积蓄,怕是也掏不出那么大笔钱粮来吧?

乃砌辞道:“二子先归,且待定周之后,再议燕、胙之归属。”

归生留下景朝,率徐县之卒护守河、济间的土地,自己只带本部三千,及假装楚师的钟吾越人四千余,自旃然水过渡,继续向西方主战场进发。 1

旃然水出自周、郑间的崇山峻岭之中,迤逦流向东北方向,最终注入黄河,在其中游,形成一大片湖泊,是为天下“九泽”之一的荥泽。济水亦自荥泽之北,与旃然水相通。

渡过旃然水后,复经扈、暴、祭,皆郑邑也,大军开至敖山。归生登上敖山,放眼北望,不禁慨叹道:“此其邲乎?昔庄王破晋人于此也。”

那场战役,中原地区记为“邲之战”,楚人则称为“两棠之役”,这是因为楚师从南方渡过旃然水,直薄晋人屯扎在敖山附近的大营,而那段水面名为“蒗蕩渠”,按照楚字的写法,则是“两棠渠”。

那场仗,其实楚人打得颇为轻松,因为对面晋军将帅不和:先縠、赵括、赵同主战;栾书和赵朔则认为楚师已然深入郑境,局势对己方不利,决战的时机既已错失,不如暂退。偏偏中军将荀林父是个没主意的,犹犹豫豫,打算先跟楚人正式谈和,再退不迟。结果楚师正面发起猛攻,晋军大溃,争相渡河,竟使“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

此战对双方的影响都极其深远。先縠因此叛乱,不必提了,赵氏叔侄亦由此生隙,十四年后爆发“下宫之难”,赵氏几乎族灭;楚国方面,连尹襄老就是那一仗被晋人射死的,于是巫臣请求赎回襄老的尸体,趁机拐跑了未亡人夏姬…… 1

归生不由得捻须思忖,今日之战,又会对晋、楚两国内部,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以邲之战为殷鉴,晋国还是诸卿执政,多头政治,才对楚国最有利,若使智氏独大,恐怕虽得河南之地,过些年还是要吐出去啊。

我得想个什么招,再帮韩、赵、魏一把才好……

下得敖山,前去西方打探战况的部下也赶回来了,禀报归生:“令尹方率军出,会合析君、鲁阳君,往攻上阳矣。”

归生详细一询问,不由得怒火攻心:特么的我是季夏月急归郢都,说服楚国君臣用兵的,如今都快立冬了,结果你们还没能定周哪,遑论并吞河南之地——你们都是属乌龟的吗?!

我在河、济之间,尽量压着节奏在打,一是为了保存实力,二是为了牵制郑人的兵马;倘若不管不顾,联合宋师,沿河直取王畿,这会儿都到洛阳城下好些天了。本以为跟敖山这儿晃一晃,你们就能派人来接我入于洛阳,去瞧瞧成周王城究竟是何模样,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磨蹭!

再磨蹭,晋人的主力很可能赶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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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楚国三个梯队的大军,首发是司马子和,已然横扫成周之东,不但攻下费、刘、巩、圉泽诸邑,还命刘数继为刘氏之君,且搜寻到了巩氏、荣氏等族后人,全都裹挟在军中,以便给成周朝堂上来场大换血。

他打得还算顺利的原因,一则周人孱弱不能战,二则有黄覆和公输般为之打造攻城器械,但在归生看来,这点儿任务,换了我最多一个月就能搞定,结果你竟然磨蹭了将近三个月……

主要子和始终担心郑人在东,会出兵袭扰自己,即便前有万通,后有罕渠之使来表态相助,也始终放不下心来。再加上后续兵马尚未靠拢,故而只在王畿东北方向逡巡,不敢速进去攻成周。

好在他并非毫不知兵,终究还是派了一支人马,前去控扼孟津,以防晋人轻松南渡。

第二梯队,是平舆君昭庆所部,倒是突破阙塞,降伏甘、解等邑,隔着洛水与成周相望。但随即分鲁阳君景宽所部去援析君景宁,余兵实寡,故此也不敢贸然渡洛,就只远远地望着成周的墙头不动……

景氏兄弟所部,则被晋人牵制在上阳,攻又攻不动,退又不敢退。于是景宁便请景宽急驰南归,去向令尹子叡请求增援。

令尹子叡之所以姗姗来迟,其实是受了楚国上下普遍乐战的情绪的影响。

与朝堂上诸权贵只求安保禄位,欠缺进取精神不同,诸县尹甚至于更低层级的士人,则无不盼望着能够参与一场大战,使自身和家族得以升晋。因为不管怎么说,楚王章先后以叶公子高和沈尹射为令尹,又封申氏、沈尹氏,算是在诸熊显贵执政的传统上开了个小口子,使得那些失势的旧族,或者血源较疏之辈,眼前骤现一线曙光。

终究广大楚人骨子里,还是流着祖先蛮勇之血,尚未彻底稀释的。

由此原本令下申、昌、蓼、邓四县从征,结果穀、鄾、唐、卢、罗、权等县尹纷纷上书,皆愿率师往合,甚至于权公平胥不等楚王章令下,直接召集起二十乘战车就北上了。子叡在集结地叶县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编列好兵马,这才缓缓地向曼氏进发。

由此景宽终会子叡于曼氏之北,反复劝说大军开向西北方向,去攻晋人的河外诸邑。子叡初始不肯,说:“我衔命出师,为定周也,既然晋人暂退于焦,析君与鲁阳君可以筑垒以监视之,何必大军往攻?上阳坚邑,焦更险要,不易攻也,若前不能破晋,而后误定周,其谁之过欤?”

景宽道:“令尹勿轻晋人。今闻晋大夫郗疵已自晋阳归来,入于焦邑,其晋车自茅津过渡者,日不下十数乘。则若大军往定周,而晋人大集于焦,甚或智氏亦释赵而来,则唯我与析君之卒,安能御之?逮晋人大出,非但周不能定,且或将转攻我方城之外矣!

“今周人怯懦,不敢野战,司马与平舆君所部足以合围成周,令尹但下军令可也,何必亲往?不如往攻上阳,上阳急,晋人必自焦邑而出,则可决战于崤山之东,一战而定我楚霸业。”

子叡犹豫不决,景宽便转而去游说诸将。平胥久处其兄阴影之下,亟待参与一场大战,以证明自身的价值,于是相助串联诸县之尹,一起去劝谏子叡。子叡无奈,又恰好传来消息,郑已服矣,这才拖拖拉拉地向上阳方向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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