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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六章、有一利器

上阳邑遭到正面进攻,忙传急讯入于焦邑,并且禀报说,登高远眺,楚营中彻夜不眠,斧斤之声远闻于外;夜间使死士潜出窥其虚实,仿佛是在建造云梯……

此前只有析和鲁阳两支兵马逼近上阳,加起来不过五六千人而已,抑且远来物资有限,就不可能打造云梯这种大器械。而当时郗疵所有,还不到四千人呢,虽然前出骚扰,一旦楚军远城立阵,赶紧就又缩回去了。

而今楚师大合,估摸着已有三四万众,则打造云梯攻城,本在情理之中啊。晋国方面,也已然陆续集结,不下两万兵马,最关键战车数量不少于对方,这差不多可以正面打一场了吧。

由此诸将皆来请命,郗疵却犹豫不决。因为其人素来谨慎,才刚得报,智伯正在筑垒,打算水淹晋阳,想必还师之期不远,就打算固守数月,以待援军。然而诸将鼓噪,都说大军南归,长途跋涉,也须休整,真等到增援大河之南,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大夫畏怯而不肯战,恐怕上阳不保啊。

此前你不让我们救周,不救就算了;而今上阳是国家之邑,岂能坐观而不救呢?

关键多数将领都属晋侯直辖,或者魏氏门下,对于一向党附智氏的郗疵,本来就不大瞧得起,这才有胆量跟他对着干。倘若智、魏、韩三卿有一人在此,肯定谁都不敢奓毛了。

郗疵无奈,只得发兵东援,不出楚方所料,想要通过小道去偷袭晋人。但他也担心被楚人看破,便将战车多由大道开入上阳,并命上阳宰射箭书出城,要求楚人后退十里,空出城前战场来,方便决战——此亦当时通行之法也。

剩下一万五千步卒,则潜自北道而出。楚人若是听言后退呢,咱们就配合城中杀出的战车,攻敌侧翼;若然立寨立不动,那就直接抄你后路!

再说景宁、景宽兄弟虚立旌帜,假装大军全在城下,日夕打造攻具,准备随时发起佯攻。这一日接到城内射出箭书,请求楚师后退,约定明日决战,景宁便笑道:“晋人将自小道而出也。”

景宽道:“晋人多车,不能逾山而来,必自邑内出,我若后退,敌必趁势两道击我,不利啊。不可允其请。”

景宁却摇头,说:“若能攻克上阳,封堵崤山之险,则敌虽十万兵来,于我大计无伤。而若久顿兵于此邑下,晋人或将徐徐增兵,若不能速定周,此前辛劳,皆化乌有。必退,以诱晋人之出。

“我虽退,可先掘堑筑垒,以遏晋车,待令尹迫其间道之徒卒后,并力破之,上阳可下也!”

景宽虽然为兄,奈何景宁之父是其伯父,景宁得为景氏之长,他只能屈居二把手;尤其景宁之执楚政,不但在他前面,时间还要长得多呢。故而前几日有令尹子叡撑腰,他还敢跟景宁斗几句嘴,如今却本能地缩了,唯命是听。

楚师就此还射箭书入城,说不成,为恐你们趁我移营而掩击,我今天退,你们后天出城吧,约定后日午时于城下决战。

晋国方面答应了,掐着时间,命步卒自北道潜行而出。

中央的通衢大道,离城二十余里便折而向北,与北道相连,所以晋军虽出,不可能跑得太远去兜抄楚人后路,再者说了,也不便与邑内所出战车夹击不是?由此出山十数里,便转而向南,先命数队健卒去探查楚人营盘所在。

去不多时,健卒络绎回来禀报,说楚人的营盘就在前方五六里处,且朝西而掘数道深堑。郗疵闻言,微微一惊,说:“是楚人伪做与我军决战,其实掘堑以阻战车,必知我将自别道出也!”打算就此退兵。

诸将都劝,说:“楚人掘堑,不过防其败也,乃可凭堑暂守,不使奔溃,安能料我自此道出啊?便有备,亦须提防南道,所留兵绝不多,可以急前而破之也。曩昔邲之战,因林父进退犹豫,方致挫败,则大夫既命出师,岂可中道而返?进而可胜,返必败也!”

郗疵心说邲之战的失败,主要是将帅不和,有人想打,有人想退,进而先縠违令妄动,这原因你们怎么不提啊?终究拗不过诸将,只得下令全军向前——左右不过五六里路,咱们便一口气冲过去吧!

于此同时,上阳东门也砉然洞开,晋国战车络绎而出,后面跟着徒卒……

按照传统,一乘战车跟随徒卒七十五人,但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武器装备的进步,步兵的作用大为提升,战车的威力反倒下降,由此近年来非但楚师,便连晋国也往往一车而百徒了。如今晋在河南地的战车,几乎全都集结到了焦邑,并且开来上阳,将近两百乘,但徒卒主力却跟随郗疵出小道偷袭,所以车后面当然没那么多人。

乃是命上阳邑内老弱并出,多张旌帜,以惑楚师。

晋师络绎而出,在城前立阵,随即以鼓声勒束,缓缓向东方开去。原本估算着,楚人后退十里下营,也当于天明时分出营数里布阵,车在前,卒在后,厚度起码一里多地,则在通衢大道之上,视野宽阔,咱们往前开进最多两里,便可遥遥望见楚旗了吧。

谁成想,楚人压根儿就没出营。

因为景氏兄弟自知兵寡,加上景宁咬定晋人奇兵必自北道而出,故而不肯与敌正面交锋,乃于移营之后,掘堑筑垒,严密守备。其营防守最牢固,堑最深而垒最厚的,自然是西面——因为晋车将从此来;其次则是北面。

景宁在营中,已然登上战车,手执鼓槌,远远地眺望——但他没朝西望,而一直在往北边儿看。

北道果然有晋师潜出,距离楚营五六里地,重新编列,成左中右三部分,都是三五百人一方阵,或横排,或斜插,相互策应,随即一声鼓响,缓步而前。

郗疵特地将魏氏的五百甲士,编列在诸阵之先,第一排往前开进。

想当年魏献子首开先河,毁车为行,虽说事后检讨,此乃权也,不可作为通例,但别家还则罢了,魏氏却从此加强了甲士的编练。这五百甲士,本是魏驹派来增援河南的主力,其日常供奉,只差车士一线而已。

当然啦,与后世的“魏武卒”终不可相提并论,但放诸此世,也算是一等一的强兵了,哪怕碰上吴、越精锐剑士,仍可稳占上风。这是因为吴、越剑士虽然剑器精良,剑法精熟,受资源所限,真能身披重甲者不多——说白了,攻击力几乎到顶,防护力则有所欠缺。

魏氏甲士的攻击力或者稍逊于吴、越剑士,论防护力却为当世步卒之魁首,甚至于还超过了一般的车士。因为车士乘车而战,有车厢遮护下半身,故而多数只有身甲,而无甲裙;魏氏甲士可都是系有膝甲裙的,且身甲、披膊、兜鍪,诸多部件,一样不缺。

就理论上来说,一车追随徒卒,或七十五、或一百,只有头一两排是着甲的中士、上士,后面多数是无甲的下士甚至于平民,由此才使马车成为战场主力。否则的话,战车数量终究有限啊,倘若徒卒皆为甲士,同样“一乘”七十五徒卒,只要编组得法,可以轻松干掉“一乘”三名车士。

当然了,只要地形允可,战车打不过总跑得脱。

郗疵这回带出来的一万五千徒卒,甲士比例不高,因为河外诸邑本为公室所领,后续增援,也多公室之兵,那真是又穷又弱啊,若无战车前趋,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由此他才命魏氏精甲在前,少量公室甲兵杂之,后面先排魏氏无甲徒卒,最后是超过半数的公室无甲徒卒。

五六里地,对于数万人马厮杀的战场来说,距离真不算长,仿佛须臾可至一般。郗疵在阵中牵马而行——车辆过不来,只能孱骑了——遥望一派长草,也无多少密林,想必即便楚人设伏,也应该伏不下多少人吧?确如诸将所说,只有几百上千敌兵的话,咱们努一努力,直接就能给踏平了。

然而预料之外的情况出现了,才行不过二里许,突然间右翼一阵弓响,随即前锋之士惨呼连连,直接就倒下了一大片!

貌似还都是强弓,即便身穿厚重皮甲的魏氏精卒,仓促间也为乱箭所伤,弓强箭利,多数竟然透甲,顷刻之间,就有三四十人丧失了战斗力。

随即鼓声大作,草丛中竖起无数楚帜来!

晋师上下,无不惶恐,郗疵本能地就停下了脚步。落在后面的公室之卒,更有直接掉头便欲往来路逃蹿的——好在被将领及时喝止了。

那么,不是说子叡不听景宁之言,只在这儿伏了一支小部队吗?一二里间,草丛中能够趴得下多少人,如何能伏强弓,还有那么多楚帜在此?

原来前日定计之时,黄覆作为县公,也是有资格与会,并且发表意见的,当即向子叡请令道:“有一桩利器,我所制也,公输改良之,可当数千军,正可伏于北道,防晋人由此而出。”

他所谓的利器,自然就是弩了。此前受到归生的指点,用强弓改装了劲弩上百具,弩前加一绳套,可以用脚助力上弦,即便普通士卒,拉开两石弓也跟玩儿一样。此番奉命出征,他没带多少兵卒,却将强弩尽皆运往前线,去向公输般和司马子和炫耀。

子和觉得这真是利器啊,即命军中防制。可惜一路上只有几场攻城战,并无周人胆敢出城来撄楚师锋芒,劲弩没能派上什么用场。倒是公输般,在反复研究劲弩之后,又琢磨出来了新花样。

他名此新制之器为“伏弩”。

即将数具甚至更多弩弓张开后,伏于草间,复以绳索贯连,通过一系列的短木桩,系连一条长绳。则只要有人通过,腿脚绊上长绳,便会引发多弩连射。公输般觉得这玩意儿吧,用以布置在营外,防备敌人偷袭,应该相当有效。

同样可惜,没有周人敢来偷袭楚营。

这回黄覆和公输般一起被调来令尹子叡军中,把多数弩弓也都带来了,不下两百具。就此黄覆提出建议,可在北道寻觅合适地点,布置伏弩,以防晋人由此而出。

虽说时令已然入冬了,这年月河南地区的气候还是比较温暖的,草虽枯黄,并未尽败,足够遮掩伏弩的踪迹。

子叡闻言,颇觉有趣,答应试用。景宁趁机提出请求,使北道监视之卒,多带旌鼓,若见伏弩激发,便起而擂鼓、摇旗,以惑晋人,更重要的,迟滞晋人前进的脚步。

就此,晋师主力,一万五千徒卒,以上千甲士为先,排列成左中右三部分,数十个方阵,疾步而前。结果行不多远,右翼第一排甲士就绊上绳索,激发了伏弩。这些伏弩皆强弓所制,与长索间的距离又设置得恰到好处,方便形成最大破坏力,造成最大杀伤,别说晋人的皮甲了,哪怕归生新制铁甲,怕是也防它不住。

楚营之中,景宽遥见正面晋车逐渐开近,急忙驰车而往,提醒景宁。景宁却浑不在意,只是注目北方。旋即北方数里外鼓声大作,旌旗立起,景宁当即一拍大腿:“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也!”

景宽不免惊愕,随即深感惭愧,拱手道:“析君妙算,我不如也。”

景宁扭过头去,朝他笑笑,说:“若令尹肯听我言,此胜易如反掌;今不听我,则需我等先固守营垒,以待其来了。”下令急遣孱骑南下,去通知主力,赶紧前来救援。

约莫午时左右,西方的晋车和北方的晋卒,陆续开至楚营之外。

若无伏弩建功,而如子叡所言,仅设数百上千伏兵,则在晋师一万五千大军面前,几乎掀不起什么水花来便会被踏破,其后两路夹击,楚营岌岌可危。然有伏弩在,首批就放倒了数十名魏氏精甲,晋师促而不防,气为之夺——看起来敌人伏兵很多啊,怎么先前的哨探未能察知?

那自然是景宁通晓兵法之故,命士卒皆伏草中,则对于晋人的哨探而言,敌明我暗,匿迹不难。并且要等晋哨归去,方才最后牵起、拉直伏弩之索,在此之前,零星哨探,注意力只在前面的楚营,谁会在意脚下一根细绳啊?

由此晋师遭受攻击,前进之势不由得一顿,随即郗疵下令,继续向前,却莫名其妙地又再遭了一轮射击,而己军距离敌旗尚有近百步之遥,照道理哪儿都集不齐那么多强弓手来吧?晋人由此狐疑,前进速度再次放缓,就没能第一时间配合正面战车,对楚营发起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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