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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七章、上阳之战

郗疵真是骑虎难下了。

以其谨慎的性格,原本一闻楚鼓,一见楚旗,知道楚人已有防备,就应该掉头折回去的。问题此处距离楚营实在太近,北面又是山地,只有西方一条小路过于崤山,万余大军实在不好撤。一个不慎,被楚人衔尾而追,非全军崩溃不可。

故此虽然有所犹豫,终究不敢后撤,且还催促前军排除一切障碍,尽快向前。奈何晋人两次遇袭,却搞不明白箭自何处来,且连重甲魏士都难抵御,不免人心浮动,不管将领怎样催促,速度都提不上去。

好不容易通过这一地区——前后共遭五次伏弩射击——迫近敌军,那些擂鼓扬旗者却相隔五六十步便匆忙而退了,遁入楚营之中。郗疵急命迫近楚营一箭之地,重新整列,趁便命人舆来几名受创的魏士,察其伤口,无一例外,利箭都是从斜下方穿刺入肉的……

郗疵面色一变,急命:“搜索草中!”

果然被他寻到了不少强弩,上面还挂着绳索,相互贯连。

弩这种兵器,首创便在中原地区,郗疵自然是见过的,只是从前所知弩力皆弱,而今得楚人所设,却都力在两石以上。郗疵一时间搞不明白,这般强弩是谁人所开,如何拉开,以及牵连绳索,如何能使自发?他只是本能地要求将强弩全都归集一处,连绳索都不要解下,派人先经来路送回焦邑去。 1

这时候,自上阳开出的晋车,早已逼近楚垒,扬声挑战,还有勇士出而驰骋,请求致师,楚人尽皆不应。于是晋人便将战车排开,车士纵跃而下,以车厢为凭,抄弓射击楚垒。楚人也以弓箭相还,一时间难分高下。

景宽护守营西,本以为晋车来前,知我有所防备,且坚不肯出,多半是会是命徒卒发起进攻的——因为营前有长堑,战车驶不过来,必须先由徒卒负土填埋,或者干脆杀来夺垒。谁成想晋人只是以车为凭,弓箭相射,导致他布置了老半天的短兵战,压根儿就派不上用场。

景宽斗战之能,终究不如景宁,其实景宁早就想到了。既然晋人会自小道来袭,而小道不能行车,必多徒卒,则正面战车之后,还能有多少合用之兵啊?若非数量不足,就是临时扯来凑数的,不可能绕车而前,来跟咱们肉搏战吧。

故此他才把危险系数不高的营西交给景宽负责,自己则亲领麾下精锐,防守营北。

约莫一顿饭的时间,大群晋卒方才迫近营北,稍稍整顿后,便以魏甲为先,发起猛攻。景宁先命以弓箭攒射,却不能阻遏魏甲之势,被迫调动己军的甲士,执长兵守垒,拒敌于垒、堑之间。

魏氏甲士多半手执短兵,不是三尺铜剑,就是五尺短戈,楚人则以超过两丈的长矛相拒,导致晋人第一轮进攻,很快就被打退了。稍息片刻后,晋卒再来,也以长兵杂以魏甲,并投射羽箭相呼应。双方厮杀得非常激烈,转瞬之间,垒前便伏倒了十多具尸体。

楚人终究有营垒为凭,在对战中大占便宜,而晋卒数量虽多,奈何楚营面积有限,不可能一股脑儿全都拥上去。兵法之常,面对坚垒,就应该先贴近观察,再反复试探,觇其薄弱处,图谋雷霆一击而奏全功,但郗疵为了和西面的战车相配合,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他立马阵中,仔细观察,却觉得自己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

楚人抵御得确实顽强,但观其营垒规模,还有旗帜数量,撑死也就两万人啊,此前所探,敌方可是在三万以上,甚至于有可能超过四万!那剩余的楚人都哪儿去了?若说分兵监护南道,应该用不了一万人吧!

楚师主力,必在南道附近,诱我出也,欲图伏击之!倘若正面楚师出而与我兵车野战,北来徒卒也没被那些怪异的弩机影响了速度,侧翼夹击,或可在短时间内击垮此间之敌,然后挟战胜之势,复败其南道之兵不难。如今么,非但取胜的机会渺茫,而且一旦楚师主力归来,我军必败无疑!

于是在两轮进攻皆不能奏效后,郗疵终于狠咬一下牙关,下令鸣金。

他当然不能就此后撤,那样做的危险系数,并不比楚师增援前来,合攻己军来得小。于是留下部分甲士和弓箭手牵制营中楚人,大军绕垒而走,归于道西,与己方战车相会合。

为今之计,只有重新编组阵列,依照兵法之常,就在这上阳之东,跟楚人来场堂堂正正的搏杀了。侥幸或能取胜,即便不胜,循大道逃归上阳,也比绕小路入崤山来得安全些。

景宁在营中见此情景,不禁颔首微笑道:“晋将尚可,是知兵者也。”可是你打算就在我营前掉头整列,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啊?当即驱车而抵营西,通知景宽:“擂鼓,开营冲杀!”

晋师才刚会合,本打算暂退整列呢,且还须将那些凑数之卒先放归上阳去,就此忙成一团,楚人恰在此际开营杀出,晋师大乱。匆忙后退三里有余,才在郗疵及诸将的勒束下,勉强立定脚跟。

然而这个时候,令尹子叡终于率领主力赶到了。因为是急行军前来,战车犹可,徒卒全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部伍也颇混乱,子叡便下令整列,以待与晋人相争。

权公平胥提出异议,说:“我虽乱,而敌更乱,且我军虽远来而气盛,敌于垒前后撤则气沮,则不趁我之盛而击其沮,待我严整,敌亦严整矣。请即向前!”

恰好景宁也派人前来传信,希望令尹不要停歇,急击晋师,必可破之。子叡此前不听景宁之言,导致被动,乃不敢再独断专行了——终究析君是自家堂兄,前代令尹,威名素著啊。便问平胥:“此番兴师,为昌文君所建言,子为其弟,可能前驱破晋否?”

平胥心说我在你麾下作战,你提我哥干嘛?他就只会出主意,自己倒躲在后面,去跟孱弱的郑人交锋……今天就让你瞧瞧,我平氏不只有智者,也是有勇士的!当即拱手应命:“胥请先出,令尹继之可也!”

他也不整顿徒卒了,吆喝一声,便率权县的二十乘战车直趋晋阵。晋人立阵未稳,更加受挫后士气低靡,竟然被他长驱直入,透入阵中,弓弦响处,一名晋将应声而倒。

随即景宁、景宽在中,子叡率两广之卒在左,申、蓼等诸县之卒被迫绕至战场南方,一起杀向晋师。晋师大溃,郗疵命御者急鞭驷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楚人的追击,狼狈遁入上阳。

好在他提前派人通知上阳,做好接应的准备,晋师主力这才得以脱身,但仍在战场上抛下两三百具尸体,奔逃中被俘的更达三千之数!

楚师复迫上阳,稍歇两日,便架起云梯来猛攻。直到此时,辅果方才率领郇邑之卒,渡过茅津,郗疵前往迎接,垂泣道:“若大夫早两日来,不有此败也。今恐上阳难守……”

败残之兵,不敢言勇,士气既夺,即便有坚壁、险要,怕是也守不大住了。

郗疵建议郇邑之卒尽快赶往上阳,接替败卒归焦整训,那只要能多守住几天,你后面不还有数万大军呢嘛,咱们或许还有反击的机会。

孰料辅果冷着脸下令:“主力撤出上阳,固守于焦——上阳便暂畀楚人吧。”

郗疵闻言大惊,忙问理由。辅果轻叹一声,说:“为秦师发矣……”

景宁事先遣数千巴卒过山间隙道,入于秦境,并派人去游说秦侯刺,希望能够趁机从西面攻打晋国的河外诸邑。秦国执政、右庶长公子仇方病重,眼看不起,秦侯刺为此忧虑,原本不打算发兵的,楚使便往求中大夫杨偃。

杨偃此前通过归生、许克,帮助秦国巩固了对楚的盟约,由此得到公子仇信重,简拔为中大夫。楚使对他说:“尊祖为晋人所害,一族隐于华山,而终不能免,大夫乃屈就于秦。然秦偏小,若不趁机弱晋,焉能久乎?若智氏灭赵后,复渡河攻武城、辅氏,秦侯必惧而请成矣。大夫既为晋之逐人,复友于我楚,晋人或请秦侯杀大夫,方许成,则大夫死,羊舌氏绝矣!”

杨偃便来病席前问公子仇,公子仇道:“缘何因我一人之病,而误国家大事?子可传我言于国君,若欲强秦,唯得两策:一,和楚;二,败晋。然河外地狭、邑坚,攻之难克,唯为楚人分晋力向我也,不如东渡河,击晋腹心……”

最终秦侯刺下定决心,亲自上阵,以巴卒为先导,率兵渡过黄河,杀向首山之北。消息传来,晋侯凿慌了,急令即将抵达新田的归师转道往御。当然啦,他也知道,自己说话不算数,乃命人南下,通传辅果。

首山之北,是黍葭泽,涑水由此而出;黍葭泽北,二十余里外便是智邑,其距郇邑和新田,也不过二百里之遥罢了,所过半为智土,半为魏封。由此秦人若攻别处,辅果或许还要先权衡一下轻重,既欲攻智——我得赶紧回去救援啊!

上阳虽然难守,楚师既下,也必疲累,残师守焦,应该足够恢复过来了。

于是命郗疵将兵退守焦邑,自己赶紧又重渡黄河,去御秦人。智邑外一场厮杀,晋师败绩——主要因为长途奔波,力疲而气沮,还没能恢复过来。辅果退守智邑,秦人攻不能克,杨偃劝说秦侯刺:“师不可劳,城下不可久顿,还是暂释之为好。”

于是秦师绕过智邑,攻打空虚的令狐和董,破之,掳其民数千西归,暂且不提。

再说楚师猛攻上阳,在黄覆和公输般又再改良过的云梯协助下,出乎辅果、郗疵预料之外,仅仅六天,便即克陷——那二位以为怎么也能守住半个月的。旋即景宁便请趁势攻焦,他判断晋人的残兵还没能缓过劲儿来,则焦亦可轻下也。若能攻克焦邑,便出崤山,前面地形相对开阔一些,可以横扫河外诸邑。

令尹子叡不肯,说:“晋人尚有增援在后,近传辅果奉命南渡,则若攻焦不下,彼自茅津断我之后,势悬危矣……”因为他们还没接到秦人已然东出的消息。 1

随即笑笑,说:“既克上阳,焦之敌不能东出,我乃可合围成周。正如昌文君所言,我等又何必画蛇添足啊?”

关键子叡心思没在河外诸邑上,他一门心思要去定周。身为楚国令尹,成周若下,他当然要第一个驾车入城啊,怎么可能让司马子和占先呢?由此景宁反复劝说不听,最终只得拱手道:

“则请令尹允臣守上阳,以备晋人复来。”

子叡应允了。他终究年轻,无论资历还是声望,都远不如曾经长期执楚政的景宁,所以景宁不跟着自己去成周摘果子,正中下怀啊。而在景宁,则是希望趁机把上阳攫入掌中——我若久守上阳,大王你不好意思换将吧,那拖个几年,不封也等若封了。哪怕伊、洛之间,你封给别人,或者县之呢,我也可以多一座五千户的大邑! 1

再说成周方向,司马子和自东方杀至周郊,平舆君昭庆则涉渡洛水,克蒯,复渡榖水,驻于榖城之东,就此两路楚军,约三万众,将成周王城包夹起来。令尹子叡事先吩咐过:“周壁高而国人众,若强攻之,劳损必重。君等但围可也,待我破晋后归。”

子和明白,令尹这是要摘定周的果子,不欲使自家先入成周王城。但他心说你只是命我等围而勿攻,没说不能劝说周人开城出降吧。

于是在城下造起高台,架起木橹,使一路上掳获的刘、甘、毛、巩等族人登高,扯着嗓子,日夕宣讲单、刘之罪,并且表示,此来只为王子朝申冤,不会灭周,甚至于不会动周王介的宝座。

由此城内人心浮动。其实成周王城嘛,因为天子之都九雉之制,普天下独一份儿——近世各路诸侯并非不敢逾制,只是觉得没必要,故城最多八雉——且虽经王子朝之乱,来回厮杀过好几场,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经过多年收拾,仍有超过五千户民众,倘若全力守御,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打得下来的。

然而千里之堤,终将溃于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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