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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四章、骑虎难下

是年季秋,越国正式迁都姑苏,曳庸、朱雒扶保越王不病,车马辚辚,过折江而北上。于赐夫人坚决不肯从行,而要留在会稽守先王陵寝,曳庸等反复劝说无效,也不便相强,只得让她留下。

其实于赐夫人早将不病等动身的日期,以及计划中行程,通报其三子——陉君、鄞君和武原君。其中鄞君王子谈的封地在会稽东方,甬溪之南,于赐夫人要他即刻起兵,和自己里应外合,掌控会稽城;另外二君的封地则在后世的杭州湾北,尤其是陉君不寿,正当北上要道,乃可以恭迎王驾为名,寻机俘虏不病和曳庸等人。

——终究姑苏也是一方雄城,他们若真的缩入其中,不容易揪出来,到时候兵燹日久,怕还会有啥变数。倘能在途中擒下,或者趁机混入姑苏城内,收拾起来就方便多了。

然而王子谈率兵来到会稽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开口叫门,中大夫邢知的身影骤然于城头出现,戟指喝骂道:“鄞君与大夫人谋废今王,其联络手书,已为奄君所获!二三子,乃欲从叛逆而自取夷族之祸乎?!”

王子谈闻言大惊,继而勃然大怒,下令诸军猛攻会稽——我得把我娘给救出来啊!然而其卒听了邢知所言,各自犹疑,行动迟缓。随即南方地平线上冒出来无数旌旗……

乃是会稽郡相员孟临时受召,率句吴之卒赶来定乱。王子谈知道员孟跟曳庸不大对付,临起兵时兵,特意派人去拉拢员孟,允诺事成之后,自己得践王位,必拜员孟为相。今见员孟率兵来,大喜,急忙遣人入其军,请员孟速来合攻会稽。

再说员孟此前得曳庸的召唤,尚且迟疑,继而便接到了王子谈手书。倘若王子谈只说自己要驱逐曳庸,独执国政,说不定员孟权衡过后,有可能上贼船呢;偏偏王子谈以为谋逞,得意之下,把真话说给出来了——我要践祚,做越王!

其实无论朱篪,还是其母于赐夫人,都并未明确指定继位人选,但在王子谈想来,大哥不成器,就连祖母最后都放弃他了,据说多次向先王和荆君示意,要立自己为大子;再加上我奉母命直趋会稽,必在兄弟之中第一个进城啊,那我不为王,谁堪为王?

员孟见信,当场就蹿了。他本是归生一手提拔起来的,深知归生之能,心说你若仅仅铲除曳庸还则罢了,竟想取荆君之甥而自代,即便成事,将来荆君能饶过你吗?若大起楚师来问罪,谁能抵御?

再者说了,奄君既有命,则汝等谋划,全在他预料之中,即便侥幸拿下会稽,估计最终难逃败亡的命运啊。

由此率句吴之卒北上,特意多张旌帜,仿佛五倍之兵一般,继而斩杀王子谈使者,并于军前展示其首级。如此一来,王子谈军心大乱,不及对战,已有多营奔散,王子谈无奈之下,被迫遁归鄞邑。员孟率师逐之,不及,乃入会稽助守。

再说另外那哥儿俩,当道恭候不病一行,还在附近埋伏下了人马。谁成想左等不来,右等不到,随即听说,原来是奄君临时变卦,命纪鄣君(石原梓)率船队迎之于折阴——他们上船了,走海道前往吴地。

其实原本邢知预判二君多半会中道拦截,建议曳庸假装不知,与之敷衍,等把二君迎入,拜谒越王之时,可以明宣其罪而擒获之,这么办起来最简单。可惜曳庸不听,说:“若止我等,此计合用,然大王既在,焉能使犯二君之险啊?若大王罹危,我等百死莫赎也!”

还是先经海道前往姑苏城,把越王安顿下来再说。

二君得信,急忙率兵北趋笠泽——因为姑苏郡中部最主要的港口,就在笠泽以北的南武城境内,且部分小船还能自笠泽直抵姑苏城下,则咱们只要跑得快,或许能够杀对方一个促起不防,甚至于一口气冲入姑苏城内呢。

谁成想曳庸早命姑苏之卒出防笠泽,叛军至而不能渡,旋即听闻鄞君已败,只得各自散去,退守己封。

至于朱篪,早已提前一步,砌辞归封了。曳庸不打算放他走,邢知却说:“彼若不去,终为先王所托重臣,不能定其罪也。”他是想趁此机会,把越国所有不安定的因素,一举荡平。

朱篪归于钟吾,孙远琪告诉他:“昌文君已允,将起娄林之兵,与我等会于邗。”朱篪大喜,当即点起万余兵马,南下淮水,随即自邗沟乘船,直抵邗邑。

勾践时代,封苦成于奄,封曳庸于邗,其后苦成死,曳庸贪其地美,请更易之。旋即苦成之子有罪,除封,归生相越,以邗邑为淮北郡之治所,朱篪从前就在邗邑视事。

由此轻松入邗,隔不几日,归生率车骑千余而来。朱篪与之相见,问:“昌文君之卒,无乃太少乎?”归生叹息道:“方西服郑、定周,士卒疲惫,军资不足,唯亲身来此助君。”继而道:“渡江便是朱方,我为朱方君之甥,取之不难也,亦恐士卒横暴其境,则不如我向朱方,障君后路,君可直下姑苏。”

朱篪不疑有他,便依从了。归生既入朱方,出粮秣劳朱篪之师,朱篪南围云阳。

恰在此时,南方传来消息,三君俱退而归其封。朱篪大惊失色,忙和孙远琪等亲信商议——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被迫说明,其实跟三君有勾结的不是曳庸,而是我……但如今你们已然跟着我上了贼船了,回头无路,还是为我筹谋良策吧。

孙远琪心里说,果不出昌文君之所料也……见同僚皆有惊骇之色,便主动开言,宽慰朱篪道:

“尝闻昌文君有语,骑猛虎者势不能下,君之谓乎?今前犹有望胜,退则必败。况乎三君虽走,犹守其邑,若闻我军近于姑苏,必合兵复起而呼应也——形势未必艰危。”

于是朱篪严密封锁消息,一方面催促归生南来与之相合,一方面绕过云阳不攻,直趋延陵。

延陵君言偃,儒门高足,但孔子虽倡君子六艺,并不是说儒生就都很能打,言偃人如其姓,仅以口舌为能,由此门下所招揽的,也多善辩儒生……见朱篪大军来,恐骇,又怕连累百姓,被迫弃城南逃。就此叛军轻过延陵,迫近干隧。

迎面就撞见了曳庸亲领的越军主力。

正如孙远琪所说,三君既归己封,必定牵扯曳庸的兵力和精力,因而既置越王不病于姑苏,曳庸便被迫分兵守险,以防三君复来。不过他主次分得很清楚,那仨小伙儿都只有固守之力,仓促间不敢轻易北上姑苏,或者南犯会稽,反倒是朱篪,既已率军杀来,即闻凶信,也多半不肯就此收篷。于是亲将主力两万,北拒朱篪,只要先打垮了朱篪,到时候回手收拾那仨小子就容易多啦。

只是原本计划在延陵附近御敌——延陵距离奄邑不远,方便曳庸动用自家封地上的力量。谁成想延陵君无用,竟然弃城而逃了……

言偃遁入曳庸营中,曳庸大怒,便欲斩之。还是邢知规劝,说这票儒生还有用啊,小惩即可。于是面责言偃,旋以越王之命,褫夺其封,贬爵为五大夫。

再说朱篪见敌军势众,被迫深沟高垒,不敢轻出,还反复遣使,恳求归生过来相助。终究归生曾任多年越相,在越人中是有一定声望的,虽说这回来只带了千余兵马,加上他的威望,可抵三五千众。

再者说了,归生还能出芜湖、宜兴之兵,寻机去攻姑苏,或者抄曳庸的后路哪!

朱篪对归生的智谋,评价极高,所以他觉得吧,自己那小算盘,估计归生早就心知肚明了,既然还肯发兵相助,必是恼恨曳庸,正式决定给自己站台。反正只要打败曳庸之后,我不废不病就是了嘛,归生肯定也有把握,料自己不敢轻动不病一根小手指头。

但很可惜,朱篪虽知归生之智,却不知归生之贪婪也……

其实归生完全可以坐壁上观,由得越国诸封君打生打死的,甚至于还能提前给曳庸送信,为其谋划,尽快敉平越乱,然后向曳庸多索淮上土地,以易芜湖、宜兴。

但他从前期盼着楚、晋大战,就怕越国出事,牵扯自家的后腿。如今既然中原大战已毕,前不久传来消息,还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赵、魏、韩联手共灭了智氏,但想必经此一乱,那三家短期内也无余力犯楚了吧。

何况郑、宋暂时臣服于楚,齐人还霸占着冠氏呢。

那自己就有精神头,可以插足越国内乱了,只有这一杠子捅得足够深,将来才能跟胜利者讨价还价,索取更多的利益。

至于自家舅舅、表妹和外甥,是否会在动乱中丢了性命……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啦。且只要别让于赐夫人那仨儿子掌握主动权,亲戚们的危险系数应该不大。

他估摸着,笑到最后的会是曳庸——除了自己——因为黄痴受命探查越国政情,不久前潜归朱方,拜见归生,通报说三君之谋已挫,遁归其封,而曳庸保着越王不病已然顺利进入了姑苏城。

朱方君、朱姬,亦在姑苏城内,暂时都很安全。

归生闻讯而笑道:“可矣,我可以过去摘果子了。”乃起朱方之卒,并己军共三千,南下会合朱篪,但别营而立,不与叛军混杂。

消息传入曳庸营中,同时还有传言说,芜湖、宜兴之兵汇聚于五湖之西,似有过湖掩袭姑苏之意。曳庸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各方面都盘算好了,就没料到归生会趁机插手。心说你舅舅、表妹如今都站我一头啊,相信你舅舅也将相关事宜通告过你了,那你怎么还过来掺乱哪?

恰好邢知自会稽而来,便道:“或荆君受钟吾君之愚也,或钟吾君厚许之。臣请前往其营,说荆君背钟吾君而从奄君。”

于是当日黄昏时分,他改换衣装,潜往归生营门口,也不通名,只说:“我,黄愈之友也,今来传其讯息。”

兵士报入,归生就问黄痴:“黄愈何人?”黄痴道:“臣从弟也,仕越,然为公士,不知实附何人。”

归生心说我就知道,吴越之间以黄为氏的,多半是頯黄氏改称,所以才找你来问。随即笑笑:“此必奄君使来说我矣,卿可先去探其真意,便我预谋对策。”

黄痴出去接见邢知,表明身份,说我也是頯黄氏一族,继而请问,黄愈今在何处,有何讯息托你传递?

邢知这才表露真实身份,随即挤挤双眼,做潸然欲泣状,一边叹气一边说:“黄愈于会稽市上,为贼所杀,我疑乃钟吾君所遣刺客也……”

便将前后经过,大致分说了一遍。当然啦,他不能提自己跟黄愈合谋,挑唆朱篪勾结三君作乱,只是说:“黄愈虽我门下,钟吾君厚赂之,曾云钟吾君有反意,每向其探听奄君动向也。曩日钟吾君忽召,黄愈乘车往,归途遇害……故疑乃钟吾君泄其逆谋,黄愈不肯追从,故而刺杀之……”

黄痴也不禁慨叹几声,心说兄弟你当日若肯跟我往投昌文君,何至于此等下场?随即问邢知:“我知大夫,本亦吴人也,后附奄君,则此来,独传舍弟死讯乎?或尚有他言教我?”

邢知就此转入正题,说:“吴社稷已亡,阖闾子孙无所亲于吴人,且夫差听谗害忠,有恶于吴人也,是吴不可兴复明矣。我故投奄君,望其执越政,能不迫压吴人,使上下安堵。然今钟吾君为乱,行见吴地又将为战场,子亦吴人,岂忍见之乎?”

黄痴答道:“钟吾君传告寡君,云奄君作乱,勾结陉、鄞、武原三君,囚朱方君,且欲废越王。越王,寡君之甥也,不能不救。大夫既来,可从我入觐寡君,及钟吾君,说姑苏内情,以使兵戈之祸可以速息,吴人少受牵累。”

邢知心说我正要去拜见昌文君啊,却绝不希望同时见到钟吾君……忙道:“昌文君实为钟吾君所惑,其勾结三君,及谋废今王者,钟吾君也。今奄君亲率师来逆之,而留朱方君守姑苏,绝无幽囚之事。”

黄痴假装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

邢知便欲详细说明其中缘由,并游说黄痴,可话还没说几句,黄痴就一摆手:“此非我所能断也,大夫无谓多费唇舌。既来此,请稍歇,待我禀报寡君,或肯与大夫相见。”

回主帐向归生禀报,归生当即颔首笑道:“天不甚暗,可即请钟吾君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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