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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六章、如履薄冰

归生才刚过宋伐郑,精锐将士尽皆疲惫,府库粮秣所余无几,新得领土仅仅初安……若非如此,他要还能点起三千精兵来,复自芜湖、宜兴两县发国野之众数千,肯定要站朱篪一边啊。

因为曳庸虽老,终究多智,且能斗战,朱篪在于今看来,就一废物点心。归生有把握,入于姑苏之后,就跟娘舅联手,把朱篪给捏得死死的,到时候别说淮上及海的土地了,哪怕真如前言,把越国充其“外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惜,时机不对,归生目前实力不足,就只能掺乱而不能定乱,他是真没把握联合朱篪,必定能战败曳庸。正如邢知所说,哪怕侥幸于一时,战事也必将拖延,时间一长,自己的损耗太过巨大,而且娘舅甚至于楚王章都可能跳出来做和事老……

由此起初便设谋,打算卖了朱篪,只不过一定要卖个好价钱才成。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跟邢知那么多废话?

至于邢知,辞别归生而归曳庸营中,曳庸问他结果,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未尝见如此横蛮而贪婪之人也!” 1

随即将前言后语这么一说,且为了表明不是自己无能,而是敌人太过强大,不免将归生之言更添油加醋,说得曳庸也恍惚,觉得自己貌似真没有第二条道儿可走似的……

当下慨叹道:“恐是先王勾践杀文大夫,而昌文君欲报其怨也……范大夫必在昌文君处,或亦有此意。前先王于赐命之为相,犹羞赧,不便大索其值,先王既薨,大夫人逐之,乃肆无忌惮矣。”

顿了一顿,又说:“幸今王是其甥,朱方君仍在,若不然,必趁机残破我越!”

背着双手,绕室徘徊良久,最后一咬牙关,恨声道:“先王勾践受吴人之辱,虚于虚委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能报吴。则今若能铲除钟吾君及大夫人三子,使政令归一,聚吴、越百万之众,未必无报楚之日!”

随即却又叹息:“然我老矣,恐不能见其日……”一拍邢知的肩膀:“只得寄托于汝等后辈啦。”

邢知满脸泪水,连连叩首不提。

于是翌晚,邢知再次潜入归生营中,带去曳庸的亲笔手书,答应割让淮上郡大片土地,交换荆溪两县,以及归生倒戈相助。黄痴代表归生,和邢知歃血为盟。

又过一日,归生再请朱篪前来,说有重要消息通报。朱篪还以为是芜湖、宜兴两县之卒偷袭姑苏得手了呢,喜孜孜地就来了。且他从前还深加戒备,这既然已然去过一次归生营中了,对方并无异动,那看起来,内穿软甲、几十名勇士护持左右,足够了,不必再添。

谁成想归生设宴款待,趁机引朱篪从人去别帐饮酒。然后才刚喝了几杯,就勃然变色,质问道:“邢知来说,君实与陉君等相勾结,欲废我甥而别立越王,果然否?!”

朱篪大吃一惊,才待解释,归生掷杯为号,帐下埋伏的军士一拥而入,便将朱篪按翻在地——你穿甲而来没用啊,人是要擒你,又不是要刺杀你。

朱篪这才明白上当受骗了,自命绝无幸理,干脆梗着脖子大骂道:“我本与朱方君盟,彼却背我而向奄君……果然汝甥舅皆吴人之血也,不义而无信!”

归生斥骂道:“舍舅背汝,奄君谋汝,汝大可直言向我问计,而竟敢谋废越王,此岂我背信乎?我为大义而擒汝!”

朱篪又骂道:“若非汝诡言相助,促我南下,何至于此?如见人临深渊而故以手推之也,尚腆颜云信、云义乎?”

归生冷笑一声:“汝固愚昧,自取其祸,于我何干?”行了,也别废话了,你有那精神头,还不如去骂曳庸呢。

随即传信给孙远琪。孙远琪早就上了归生的贼船啦,当即宣示军中,从此听从昌文君号令。他本就是钟吾之宰,朱篪所部大半出其麾下,至于其它各营,早已花水磨功夫,徐徐说服其将,或者安排好人手,一鼓俱擒了。尤其当楚军绑缚朱篪而来,于营前展示,就连最忠诚于朱篪的家臣也都灰心丧气,失去了抵抗意志。

继而,归生送朱篪入于曳庸之营。曳庸复使邢知来,请缚钟吾宰孙远琪等,归生回报道:“其淮上既割我,孙宰谙熟其事,我有所任用也。”

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大片新领土,不是那么容易镇定的,一个搞不好,还容易发生变乱。若非如此,归生又何必先拉拢孙远琪?那家伙跟自己交情再好,能好过朱篪么?而且这些年来,仗着自己的势力,那家伙贪污纳贿、中饱私囊,肆意妄行,归生不可能不清楚啊。

暂时这人还有用,我得用完了再扔,这会儿可不能交给你。

乃将执意不降的朱篪亲信数十人,交邢知带回,同时派黄痴赍己命,急赴荆溪二县。

但归生仍不退兵,先将两营合一,继而召集孙远琪等钟吾将士,赐酒饮宴,告诉他们,越国已经答应把钟吾之地给我啦,从此你们就都是我的家臣,前事不论,我只看后效,但忠诚勤勉,必有升赏。

曳庸见归生不肯退兵,复遣邢知来问。归生说:“因未知舅父确信也,请舅父前来与我一会,便退。”

曳庸急遣人去姑苏通知朱雒。朱雒才刚知道,外甥领兵入越了,正打算派人去联络、询问呢,便得曳庸手书,听说已擒朱篪,又是安心,又多少有些哀伤……

老头子岁数很大了,此前心惊胆战地跟随曳庸,扶保不病从会稽迁来姑苏,继而荷留守之任,接连忙活了好几天,身子骨实在扛不住了。于是唤来养孙朱捷,要他代替自己前往楚营一行。

朱捷自姑苏疾驰而入归生营中,归生问他:“汝祖父及姑母可还好么?越王又如何?”

朱捷通报了平安,随即归生不等他问,就先摒退闲人,唤朱捷凑近一些,低声说道:“我亦知奄君不敢为难舅父,故请来此,是有心腹之言告知。汝为我甥,代舅父前来,乃可语汝,所言切勿外泄,唯告朱方君与朱姬二人。”

朱捷连连点头:“请昌文君教诲,愚甥绝不敢轻泄于外。”

归生道:“越虽一时雄强,实如稗草,茎长而粒不满,内纷不绝,必罹外患……”虽说这越国的内纷吧,其实多半也是他当日离越之时埋下的种子,终于开了花,结了果。

“……我楚方定周,逐晋人于河外,无力复图于北,或将谋之东也。唯我领广、力厚,方可障越,此假朱篪之乱而来,并索田土之本意。汝告上舅父,尤其是朱姬,此举非削越也,实畀越利于汝家……”

这话朱捷可不大相信,只不过这位舅舅终究是楚国人啊,希望他为亲戚考虑,可以,希望他一心安越,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况且对于归生的谋划,朱捷也是钦敬不已的——仅率千余人插手越乱,就啃下那么大片土地去,这本事我若能学到三成,那还了得么?

由此并不辩驳,只是拱手倾听。只听归生继续说道:“且若越国复有北进之志,非独楚国觊觎其地,齐人亦将垂涎,不如固守吴、越,可得数世保安。便越王亲政之后,慎勿轻犯强楚,可实吴、越而取瓯越、三夷。

“此为越国计也,复为汝家室计。舅父老矣,时日无多,家业必传于汝——我闻已议定,迁舅父于甬,果然否?”

朱捷点点头,说这事儿已经确定了,而且奄君还答应,破鄞之后,把鄞邑也交给我家。

归生道:“彼处虽偏远,却宜耕,复有鱼盐之利,其鄞南可建良港,北与吴地,甚至于中原贸易……”比对后世地理,应该是象山港附近吧。

“……今大王虽幼,吴姬听政,舅父老矣,则奄君有何举措,不可挠之,但于自家无伤,听之可也,奄君必不敢害。奄君亦老,逮其去后,越王也当亲政矣,则执越政者,非汝而谁?”

朱捷听到这里,不由得精神就是一振。旋听归生总结道:“汝当善藏机心,厚植羽翼,以为将来谋划。朱姬终究是妇人,既适于姒,生子为越王,或专为越国谋,而不顾其旧家,汝亦不可事事从其言。若有犹疑、危难,可遣使来问我。”

——自家外甥做了一国之君,听起来挺牛逼的,其实对自己虽有好处,未必毫无害处。尤其自己因势利导,从越国割下那么大片土地去,舅舅还则罢了,表妹为亲生儿子考虑,多半是会怨恨自己的,影响到那个外甥,将来说不定会背后捅自己刀子。

故此朱捷前来,虽然出乎归生意料之外,却也被他抓住了一个大好机会,趁机离间其姑侄,在越国再埋下一根钉子去。终究从朱方迁甬、鄞,也不过两百里之地,那我帮你执越政,广封土,你在家、国之间,应当有所取舍吧。

对于这年月的贵族来说,国家观念尚且薄弱,多数人会先考虑家族利益,而把国家利益放第二位——否则就不会有什么鲁之三桓、郑之七穆,甚至于三家分晋了。

于是给朱捷灌了一通迷汤,请他回去安抚朱雒父女,归生这才领着钟吾之卒北归。

事先已命黄痴前往芜湖、宜兴二县,不但从府库中抽走了大部分物资,还招诱能战之士,及其亲族、家眷,总计两千多人过昭关而北迁娄林。

继而归生北归,巡查新得的淮上土地,划分为两个县——淮南为卑梁县,淮北为钟吾县。这两个县的面积,是过去宜兴、芜湖的将近五倍,终究地广人稀——尤其东部海滨——且无更多城邑镇守,分不了再细了。

他打算过些日子,等囊中丰足后,在邗沟附近起建一邑,控扼交通要道;复于淮北近海处起建一邑,以收鱼盐之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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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方面,所遣兵马西渡,结果在乾侯大败,残兵退守冠氏。田盘闻报,既怒且惊,急忙调动兵马,严守西部防线,防止赵军趁胜追击。

过不了几日,得到确信,赵、魏、韩三家联兵破智,曾经让各路诸侯都胆战心惊的那位智伯,竟然自刎而死了……

不由得对儿子田白慨叹道:“智之强,过于我田氏,而一战其宗长死,族亦将灭矣,前车之鉴,能不警惕乎?是故为政者必‘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可有一时之懈怠也。”

继而琢磨面对此种局面,自己应该怎么办。田白劝说父亲:“曩昔兴师犯赵,实范氏、中行氏之所为也,与我田氏无干。今既败,乃可使范氏、中行氏守冠氏,若赵氏能容,可为齐、晋之隙地,若不能容,赵氏自取,我田氏不发一兵一卒相救,或者赵氏之忿可息。”

田盘一撇嘴:“如此,焉能瞒过赵孟?且若旁人还则罢了,赵孟素横蛮,于其姊婿而敢诱杀之,则必怒我田氏也。”

田白道:“智氏虽败,料晋之三家将共分其地,而赵氏被围晋阳,复为我……范氏、中行氏取冠氏,必畏我田氏增二氏之兵,复谋邯郸。当其时也,若能赍厚礼赂其重臣,与之盟好,赵孟必允。

“若复犯齐国,与我田氏相争,赵氏之力久淹于太行之东,则于山西,难与魏、韩相拮抗也。赵孟虽横蛮,亦智者,儿料其不肯为此。”

田盘听了,微不可见地一颔首。只听儿子又说:“儿所担心的,并非晋人,而是楚人。今楚师已定周,入王子朝孽子于周为卿,如昌文君之使前日所言,利剑在手矣。然此剑,楚人执之只能扬威,而不能用,我田氏欲借用,却前败于乾侯,无功……”

田盘说我也正打算派人再去请问昌文君,他当日派人来说那一番话,是否真有可行性,我家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借用楚王新得的那柄利剑——“且先和于赵,若无忧,当遣使过娄林而聘于郢。”

那么田白建议去贿赂赵氏重臣,所指是谁呢?当然是张孟谈和严陵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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