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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八章、教育之义

归生随口回答儿子,说“郯东至海,无别邑,则若有郯而建一县,当名东海。”其实他心里考虑的并非什么东海县,而是东海郡。

东汉时代,徐州地域甚广,北括琅琊,西抵彭城,南到长江,共五郡国,其刺史部就设置在东海郡治郯县。陶谦曾治郯,后曹操伐之,败其兵于彭城,复定琅琊、东海,陶谦退至下邳。刘备就是从徐、豫边境上的小沛,前往下邳接陶谦的班的。

——对于汉末三国的历史,他可比春秋战国熟得多了。

由此巡察多日,总算是联系上了一个后世地名——虽说不远,也就五六百年——可惜,依旧在自家境外。

于是慨叹几声,启程南归,不数日得知田白来访,便兼程赶回娄林。

再说田白在娄林住了几天,在得到黄痴的允许后,不时出门,于邑内闲逛。娄林本是不足千户的小邑,归生加以增筑,可容两千户,但随着人口越聚越多,而今已在三千户上下,难免房屋逼仄、道路狭窄、人流壅塞,和雄伟的临淄城根本无可相提并论。

尤其是娄林的商业,其实并不繁盛。归生虽重商,但有宋之陶朱、楚之许克、越之郁翎等几家财团垄断了官方贸易,反倒使得私家贸易总也发展不起来。最关键就是娄林资源有限,新产品虽多,多交上述几家货卖,别人插不进手去;再加上非处交通要道,使得路程较远的小商小贩,极少往娄林邑内跑。

这也正是归生考虑换一座城邑为都的主要原因。

总之,娄林城内的住户,除了脱产、半脱产的士人外,手工业者比例很高,商贾则少,不象临淄城内有东、西二市,娄林则只有一市,无论面积还是铺位数量,都不足临淄一市之三成。

搁后世来说,田白就白仿佛从北上广深,来到内陆三线城市,且还不是旅游胜地,那真没什么可瞧可看的。

当然啦,终究“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总有些新奇事物可以吸引田白的目光。首先在娄林馆舍,他初尝烙饼、面条,深为喜爱,细一打问,竟然是用麦子做的,不禁诧异。乃对左右说:“麦粗,为庶人之食也,故我齐国不广种。不料昌文君竟能化粗砺为佳肴,以麦为面,滋味甚美。子等为我打探,究竟是何缘故——其种有异乎?其植有别乎?还是另有妙法。”

继而,田白在黄痴的陪同下,参观了娄林的学堂,见不仅仅士人子弟,有很多看穿着是平民的,也在其中读书。他问黄痴缘由,黄痴因为来得晚,不能细答,便临时招来一名助教询问。

这名助教本是白县时代就入了学堂的,随从迁来娄林,学而有成,领中士身份,留在学堂内协助教学。他告诉田白说:“寡君有语,人不学不能使知仁义,不知仁义则不便牧也。人非豕羊,予食即可,人而有心,有心则易乱。是故牧民当如牧马,教之驯之,然后上者为骐骥,纵横疆场,下者使载物,供输往来。其马若不驯,不能为用,唯食肉耳,然民可用以食肉乎?

“农而不学,不知四时,不能耕种;工而不学,不辨度量,不能劳役;商贾不学,不通数算,不能致富;士而不学,不识人心,不可使牧民。是故无论士工商农,咸当就学。

“且所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人之禀赋由天,焉知父为农者,而其子不能做工乎?其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能为一时圣贤,必因缘而得学也。若其不学,必埋没于荒芜之间矣。是故广使民学,便发良才也。 3

“昔在白邑,寡君便命无论士工商农,子弟适龄,皆须入于学堂受教,官给其资。封于娄林后,亦如此。然近年来所拓地广,堪为师者不足,此前芜湖、宜兴,未能如制,虽起学堂,不过教授士人之子耳……”

归生想要普施教育,只可惜随着领地的扩大,力量稀释了,很多地区难以再按照白邑时代那样办理。其实白邑时代,学堂所收,也仅仅是国人子弟,初迁娄林亦然,野人虽也编户为民,终究距离城邑太远,照顾不到。即便他勒令各乡乡老也要重视教育,真能办起学堂来的并不多,且即便办起来了,入学的也不过小猫三两只罢了,且还须自备束脩。

其实就更类似于后世的私塾,而非官学。

等到领地面积进一步扩大,师资力量更是匮乏,导致芜湖、宜兴两县新起学堂只能教授士人子弟,不能普施教于于哪怕仅仅是邑人。

归生为此愁烦,唯一的对策,就是各处访求儒士,前来教学。他虽然并不怎么感冒儒家理论吧,终究这年月只有儒家才真正对教育上心,孔门弟子及其再传,若不能学而优则仕,就干脆学老师祖,以私学教授子弟以求活。所以说,儒家从鲁国乡鄙之间,逐渐发展到战国末期的显学,到秦、汉更得以掌握话语权——法家其实也是从儒家析出的分支别派——事非偶然啊。 2

这年月还没有诸子百家,思想派别粗分起来,只有儒和道。但道家并无明确传承,就连老祖师李耳都仅仅留下来五千字教材,还神秘深奥,怎么可能广授弟子呢?

至于后出的墨家,那就是个民间结社;名家、农家、阴阳家等等,传承也极单薄,终至于亡。若以武侠小说来类比,墨家就是隐世的邪派,非但寻常不开山门招徒,也不是谁摸过去就能得授技艺的;道、名、阴阳等家则是只长一技的小门派,弟子数量有限,且易断绝;唯儒门才是少林、武当,入室者既多,俗家弟子更是遍布天下。

由此归生便去请求澹台灭明,前往宜兴、芜湖教学,澹台灭明在会稽城内呆得好好的,不肯别往,便荐其弟子、再传十数人前去。归生复请于陈县的子张和蔡国的子开,二人却不过情面,亦遣弟子往。

归生既不便相强,再一考虑,正好啊,汝等弟子、再传,终究不曾亲聆孔子的教诲,方便我利用自己编纂的教材,往歪里拧。倘若是孔门高足,难免执拗,甚至于心高气傲,到时侯不按我的要求来授课,我还麻烦哪。

总而言之,稍稍缓解了师资的不足,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在生产力如此低下的时代,想要一步登天,普及教育,确实也不现实。到目前为止,也就娄林的学堂规模较大,有学生近千人——主要是男性,女性入学的越来越少——同时上学的将近三百人,就已然甲于诸侯了。

田白听了助教一番话后,不禁肃容而揖,说:“受教了,昌文君所言,实发聋瞽,使人耳目一明。”

转过身吩咐跟随的陈桴,把昌文君所言都记下来,回去禀报父亲——我田氏也要重视教育,非止培养宗人也。

继而从学堂出来,忽见邻壁一大片空场,安置了一些奇怪的器械,有不少孩童在其间嬉闹玩耍。田白深感诧异,便问黄痴,黄痴笑道:“此寡君于白邑时便建,云孩童游乐之所也。为入学者每有稚子,性好动而不喜静,故辟此以乐其闲时。

“寡君云,人性逸乐,不可使久读书,久读必厌,反无助于学。如农歇冬时,唯使畅逸乐,乃能耐枯劳。且些许器械,亦有助于成长也,童稚不便使操兵、驾车,乃可以此煅其筋骨。”

一边说,一边领田白等人进入游乐场,详细解释每种器械的用途。其实既邻学堂,如今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儿童游乐场了,也布置了一些便于成年人健身的器材,比方说单杠、双杠、鞍马,等等。

田白瞧着那些滑梯、秋千,不仅心痒,但他终已行过冠礼,算成年人了,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去玩儿……由此去试了试成人健身器材,偏偏他实质上还是个半大孩子,体力有限,身高更有限,耍了几下不能如愿,反倒险些出丑,只得自哂而去。

田白每日晚间,必要召集家臣,询问他们在娄林的所见所闻,加以剖析和总结。他自己拘于身份,不可能离邑外出,部分家臣则混在人群中,最远跑出去过三五里地。

根据家臣们的禀报,娄林附近阡陌纵横,虽非农时,不少地方仍种上了可以过冬的小麦,或者别的耐寒蔬果,由此可判断出,农业人口是充足的,耕作亦得法,收成应该不错。

田白叹道:“我来时亦有所见。泗西昔为越地,昌文君方得之,多莽林、荒土,人口不繁,耕作不良;而相隔一水,所见有如霄壤之别。曾闻娄林昔亦荒僻,楚王以故封昌文君于此,为镇东鄙也,而今繁盛若是。则假以时日,泗东至海,未必不能同貌啊。

“若昌文君所领,皆为沃土,其力必过鲁,而近乎我田氏矣。”

陈桴虽然对归生也评价颇高,此刻却开言宽慰田白,说:“地非一季而能熟,人非十年而能育,昌文君入于娄林,十数载矣,地狭易治,今骤得广土,不经岁月,不能繁也,且即繁,亦不能害于田氏。”

田白笑笑,说:“逮我持家,或可见力相拮抗之娄林乎?”

陈桴回答:“今相邦在上,曾不能复增田氏之产业乎?”

田白心说当然能,我家若能为诸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齐国多半土地一口吞下,到时候平氏长一尺,我田氏长一丈,自然无虑。当然啦,这是隐秘事,就连亲信宗人、家臣都不可泄露只言片语。

家臣们继而又禀报说,娄林的手工业颇为繁盛,邑外水边,建造了很多工坊,生产铜器、铁器、纸张、水精饰品等物,而且很多器械都用水力,可省人工,这是我田氏应该学习的。

陈桴对此倒有些不以为然,他说:“娄林僻穷,无产出,据臣所知,唯少许水精耳。是故昌文君欲求富足,除勉力耕织外,只得大建工坊,制器以售诸侯。而我田氏富有鱼盐之利,及金、玉等,不必仿效娄林。且臣之所见,娄林用工多,则费食多,恐农人不能尽供输也。有所得,必有所失啊。”

田白缓缓点头,继而说:“昌文君善制器,如所云以水力省人工事,可以访求之。”

家臣们又禀报,说打听清楚了,娄林所种的麦子,跟咱们齐国所有,差别不大,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良种。关键是要把麦谷脱粒后细磨,方可成面,但以传统的舂碓,太过费力,里外里一核算,成本超过食粟或者食稻许多。是故娄林都是用畜力或者水力牵引大石磨,代替邑人磨麦。

唯如此,普通邑人才能勉强吃得起面食,而非仅仅贵族享用,或者将出来款待公子这般贵客。

田白说那就先不必在我田氏领内多种麦子了,光学他磨麦和做饼之法,回国后好奉献于父亲品尝。

等了几天,归生终于返回娄林,在先向黄痴询问了一番齐人近来的动向后,当晚摆设盛宴,再次款待田白。

席间平安侍坐,他虽然还是垂髫童子,其实论真实年龄,已过十六岁(虚岁)生日,比田白还大好几个月呢。 1

这回的主食是饺子,羊肉大葱馅儿的,田白吃得是赞不绝口。顺便请教归生做法,归生大概齐说了,继而道:“麦碎磨而为粉,粉和水而成面,面之制法,千变万化,不可胜数,可以为飧,亦可为佐,实世间第一佳肴也。”

啥,你来那么多天,竟然只吃过烙饼?嗯,下回做羊肉馅儿饼给你吃。 1

酒席宴间,都是些闲话,田白倒是得着机会,试问归生,是如何从越国交易而得偌大片土地的?此前虽然也在邑内打问,却各说各话,不能明其究竟。

归生不肯细说,只回答道:“也是侥天之幸。前越君封我芜湖、宜兴二县,而二县近于姑苏。今越君去会稽而迁姑苏,虑不便,请与我易。方其内乱,钟吾君率师而南,我为越君除去钟吾君,彼虑钟吾之民不便治,正好交易于我。”

田白问道:“然外臣所闻,钟吾君之领不至于海,而昌文君能得滨海之地,中断越国,何也?”

归生敷衍道:“滨海之地,于越无益,乃一并畀我。”随即面色一肃,说:“要在越乱未息,其于赐夫人三子为封君,犹据其邑。是故越人无力北向,且或须我为援,乃厚赠矣。”

随即道以别事,把话题给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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