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章、城于泉皋

命司马子和退下之后,楚王章复召左尹子文来询问,子文正是得其所哉,乃大谈特谈封建淮水中游的好处,并且进言说:

“我楚之大敌,晋也,虽往定周,而未挫晋势,数年之后,难免再起争衅。且昌文君畀郑地于宋,是虽得宋人心,却使郑人疏我。若赵、韩过于郑,溯洧水,侵我陈、蔡之间,而魏师出焦谋上阳,非但周将定而复失,方城外诸县亦危矣。

“大王封建之意,因诸县之卒懈怠,且仓促难合故,若封君有之,谋广田亩传诸子孙,乃有战心,堪为一方之守。既如此,何不复封建啊?

“今得百里之地,不妨封建百里。复可趁晋势尚促,不及来侵,西讨巴、蜀,南定百濮,以厚我楚之势。得其百里,复封百里,则所封虽多,国家亦大,不至于尾大不掉也。其能如昌文君,常增广其封土者,几希?”

楚王章还在犹豫,被迫又召屈庐来,不问他如何看待归生势力的渐强,只问不穀若再次封建,莫敖有何见解?

屈固笑道:“是诸熊皆见昌文君矣,乃谋裂土。”随即正色道:“曩昔周武王伐纣,入朝歌,封其诸弟,逮周公东征,及于海滨,复封功臣、宗族,俗言八百或虚,数十而近百可以计数也。所余王畿八百里,犹封诸卿采地,有周、召、毛、尹等,周王所有,不过三百里,乃有今日。

“而今我楚东西两千里,南北亦将千里,周初之诸侯合力所不及也,何惮乎封建?但使士有战心,诸熊无功而不得食禄,岂惧大王所有日削乎?其巴、蜀亦千里,百濮亦千里,三夷亦千里,如能尽得之,终王一世而封数十君,无伤也。况乎我若能兼并巴蜀,定百濮百、三夷,尚畏晋乎?郑、宋、鲁、卫,可为陈、蔡,齐、晋亦将南面而臣矣,大王所欲知余鼎轻重,不难也。”

这几句话,又把楚王章的野心给勾起来了,当然啦,野心归野心,具体怎么去达成愿望,有无足够的行动力,那又是另外一码事。

最后召来大宰荀愔,荀愔终究是外国之人,对于封君之事,不敢置喙,只是说:“大王独虑昌文君乎?何不虑晋?”

楚王章便问道:“晋人之事,正要请教大宰。”

荀愔道:“臣尝闻昌文君有言,云‘远交而近攻’。则今我楚定周,师驻上阳,并扼盟津,其隔江而当面者,魏氏也;郑国或有变,其过郑而南者,韩氏也。唯赵氏与我悬远,而方释厄于晋阳,最弱……”

赵氏的领地,主要两大块,太行山以西是晋阳和代地,以东是邯郸和中牟,其邻近于楚国的,只有郑国北方的州、温两县,很可能会被另外两家直接吞掉,或者交换掉。

“则大王可以遣使聘赵,云昔日北上定周,非犯晋也,为赵氏无辜,谋制智氏而救赵耳。则赵氏受迫于魏、韩,必肯与我楚盟好,有赵氏在后,魏、韩不敢全力向我楚矣。逮积聚数载,实臣郑、宋,或不必晋人南下,我楚亦有力伐晋矣。”

楚王章连连点头:“大宰所言,深合不穀之意。”

其实吧,从令尹子叡,到大宰荀愔,所言虽非全部,也有将近半数都是归生命新垣熙所献之策。众人由此更畏归生之智,但同时也觉得,只要按照昌文君所言去说,去做,既可收取厚赂,又能得楚王章的欢心,这好事儿多来几趟也无妨啊。

总之,楚王章最终决定,派遣连尹栾偃往赴娄林,一方面恭贺并正式承认归生新得的封地,二来重新商定贡赋数额——不管这些土地是不穀所赐,还是你自己奋斗所得,那既然拓展了,总该多上缴些税款吧。这又不是周朝对楚国,几百年来只敢要些苞茅,不敢提更多要求,你可正正经经,是不穀的封君哪!

同时暗示归生,是不是可以把你儿子送到郢都来,不穀有意培养之,重用之。

既有栾偃往赴娄林,新垣熙便依照归生事前所吩咐的,出郢后北向,前往泉皋去见许克。

许克在离郢赴任之前,曾经写信给归生,告以困窘,请求指点。归生倒也颇为关注此人——不在于是自家亲戚,而在于善于经商——担心书信说不清楚,便遣新垣熙前去转达自己的问候。

许克已至伊水流域,寻找合适的地点修建城邑。他多年经商,手下能人不少,更以兴复之志说许国旧臣来附,很快便觅得良址,是在伊水中游,熊耳、外方两山之间。但这附近只有些散居的野人,并无国人,许克只能用食粮诱使野人劳作,筑邑的速度极其缓慢。

更关键的,囊中日益羞涩,怕是泉皋邑还没能建起来,自己就要破产啊。

由此知新垣熙赍归生之命而来,大喜,亲自出迎,诚心求教。寒暄过后,新垣熙便先设问:“不知贵县,何所邻也?”

许克答道:“邻于周,及曼氏……”

——泉皋的东北方向,出山不远,就是周郊,复五十里而可抵洛阳王城;若向东行,六十里外是楚国北方重镇曼氏。

新垣熙摇摇头,又问:“其稍远些,还有何邑,可为泉皋公之援啊?”

许克愕然瞪大双眼:“昌文君之意,是要我往拜于析君、鲁阳君乎?”

没有楚王章的令旨,邻县是不可能出工出力,帮忙许克建邑的,但封君可以。问题距离泉皋最近的封君,西南方二百里外是析,东南方百八十里外是鲁阳——这不都是景氏吗?我可听说平氏、景氏,素不和睦来着。

新垣熙笑道:“虽不睦,皆我楚之封君也,则泉皋难成,非国家之福,寡君岂能因私怨而害国事啊?”当然啦,这只是门面话罢了,接下去才是实话——“寡君所处偏远,不能相助泉皋公,既为亲戚,且为朋友,岂能坐视泉皋公窘迫啊?些许恩怨,无足挂齿。”

许克深为感动,当即面朝东方,遥拜归生。但他随即又问了:“然我是昌文君之亲,复为友朋,则恐景氏不肯相助也。”

新垣熙摆摆手,说不可能的,随即详细解释道:“泉皋所处,虽非要冲,且在山间,然南北亦有小路可通,缓急时可以为援,其于景氏,有重利也……”

从鲁阳前往析邑,大路要从伏牛山东南麓绕行,必过于申县;而从析邑前往上阳——如今景宁还跟那儿坐镇呢——不但要兜个大圈子,且还须通过曼氏。也就是说,景宁、景宽这哥儿俩想要秘密往来,是很难逃过申县、曼氏县的耳目的,因而二君常赂二县公,尽量处好关系。

但申和曼氏都是大县,各有戎车五十乘,实话说,没必要仰两位封君的鼻息。

而若泉皋县建成,可以稍稍拓宽山间小路,无论析和鲁阳之间,还是析和上阳之间,都只要通过泉皋,从山谷间走就行了。固然不便于大军团尤其是兵车之往来,一般性的使者、几十上百驮的物资来回,却只要打点好了许克,便可神不知而鬼不觉。

由此新垣熙说,只要讲明白了道理,相信二位封君断无不助之理。你虽然是平氏的亲眷,你妹妹是权公之妻,而非昌文君之妻,景氏不至于太过忌讳。再说句不恭的话,你终究是许国落魄王孙,在朝中并无牢固的靠山,景氏肯定希望有这么一个根基浅薄之人在泉皋,方便拿捏,总好过你建邑不成,将来郢都派个熊氏来接替……

最后——“泉皋公在此,非无忧也,其西方山中,犹有阴戎……”

伊、洛流域原本多戎部,等到晋国将势力延伸至此,几番进剿,杀的杀,迁的迁,剩余的多半下于山间谷地,仿效中原人耕作为生,数世之后,也就没剩下多少戎气啦,便于统治。但仍不免有零星戎部,散于山间,最终聚合起来,号为“阴戎”,或称伊洛阴戎。

新垣熙说你即便把城邑建起来了,只要广辟田亩,等到秋收之时,阴戎一定来抢,凭你自身的实力是难以抵御的。正好向析君和鲁阳君求告,请他们发兵入山,剿灭阴戎。所得戎人,都可以作为酬劳交给二君,以充实其领内;而你则既可消弭侧翼之忧,又能拓展县土,哪怕没什么资源呢,也可向郢都报功了。

唯有如此,你这泉皋县公的位子,才能做得长久啊。

许克作揖道:“承感足下转昌文君之言,我无以为报……”

新垣熙笑笑,说:“泉皋公欲答报寡君,亦无不可……”随即凑近一些,低声道:“但望公毋释旧业也。”

你不要当上了县公,就把经商的老本行给撇下了,终究泉皋地贫人少,光靠种地也就勉强糊口而已——“公既定泉皋,则过析入秦,易也;且可自山间隙地,通商于晋之河外诸邑。公能厚植产业,乃如前,不时往我娄林交通有无,此即报寡君也。”

当然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既求告于析君、鲁阳君,二君必试泉皋公,公可佯应之,而实探查二君隐微事,不必奏上郢都,遣人密告寡君可也。”

许克心说原来如此,我说昌文君怎么那么大肚量,竟然把我往景氏阵营里推,敢情,是想让我为间!倒也不妨先答应下来,然后看具体情况再说不迟。

——————————

再说娄林,归生送走了田白后不久,突然间员孟自越国来投。

想数月之前,归生出兵伴随朱篪南下,进抵干燧,距姑苏不足三十里之遥,消息一传开,于赐夫人三子又复蠢蠢欲动。首先是陉君和武原君联合出兵,攻打重镇檇李,未能攻克。旋归生诱擒朱篪,交给曳庸,等他终于退兵之后,曳庸便还师攻陉,二君之师来逆,败绩。

曳庸遣人说降二君,答应不咎既往,只要交出封邑来,便可改封别处。其武原君是于赐夫人少子,才刚成年,胆怯,便开城应从了。陉君不肯降,还说:“其越王之位,本属我有,汝等擅立庶子,其罪当族,乃尚有面目说我乎?!”

曳庸既取武原,乃聚合周边兵力,围攻陉邑,经过二十多天的猛攻后,终于克城。可笑的是,城陷之日,陉君不寿并未在城头指挥作战,而是在操场上和亲信寺人蹴鞠为戏……

邢知建议即刻处死二君,曳庸不肯,说:“陉君抗命,杀之可也,武原君既降,安能害之?且若害之,尚有鄞在,必不肯束手。”

他打算给鄞君谈一个榜样,便将不寿押归姑苏,于不病驾前训斥过后,赐剑命其自裁了。朱篪此战之前,亦囚禁于姑苏城内,乃于处死不寿的翌日,押赴西市斩首。

据说不寿死前,犹然骂不绝口;朱篪死前,却只是哀哭而已……

旋即,曳庸将武原君转封于延陵,近于己封奄邑,方便监视。

然而遣人再去招降鄞君谈,王子谈却非但不肯放下武器,亦且在重新整顿部伍之后,再犯会稽,于若耶溪畔和员孟展开激战。最终鄞师败绩,员孟唯恐会稽有失,不敢往追,王子谈率残兵退守于鄞。

曳庸既杀王子不寿、朱篪,乃挥师南下,入于会稽,第一件事便是叫来员孟申斥——两回了,既败鄞师,你都不肯深追,纵虎归山,莫非你与叛军私下里有什么交易不成么?!

员孟反复申辩,可是随即邢知亮出当日鄞君谈写给他,许以事成后国相之命的书信……员孟彻底傻了,心说当日鄞君来信,我即刻就烧掉了啊,这哪儿又出来一封?

书信当然是伪造的,员孟本非曳庸嫡系,只为还挂着会稽郡相的头衔,且邢知忙于前往姑苏协助曳庸定乱,这才暂时把会稽城交给他把守。如今大乱将平,正好趁此机会扫清异党——省得员孟将来去投靠朱雒父女。

乃将员孟下之于狱,准备奏明姑苏后处死。

好在员孟为人向来谨慎,虽然一时执掌会稽城,也知道若曳庸胜得太过轻易,怕是转过头来会收拾自己,因而早就留下了退路。当晚,他便从牢中脱出,继而逃出会稽城,潜往姑苏,劝说朱雒挟越王不病而申曳庸之罪,讨伐之。

但曳庸既然放心让朱雒父女留守姑苏,自己率师出征,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加上朱雒垂老,已无雄心壮志,故而一口否决了员孟的提议。只是最终答应员孟,给归生写封信,荐他前往投效……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