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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一章、城于南郑

这是周王介十六年,楚王章三十六年,齐侯积三年,晋侯骄二年,以及秦侯刺二十四年。

秦国右庶长公子仇于去岁病故,死后仅仅数日,智宽以所领归秦,继而智瑶嫡子智开亦来投,就此秦国彻底收复了河西地,战略态势有所好转。遂于本年春季,左庶长公子侣命大夫杨偃城于南郑。 1

南郑嘛,就是后世的汉中市南郑区。周宣王曾封其弟王子友于畿内,都于镐京之西,王子友就是郑桓公,则其都自然称为“郑”了——故而此后请求东迁,其都便名为“新郑”。等到犬戎犯阙,桓公死于王事,故郑之民纷纷逃入南山躲避,最终抵达汉水之阳。 1

——因其地为汉水所出,故此得名“汉中”。郑人南迁后,居于汉水北岸,乃名其地为“南郑”。 1

汉中北部,原为褒国领地,后被东方的庸国所灭。楚庄王三年,联合秦、巴败庸,南郑归为秦国所有。但其后蜀国渐雄,北逐秦人而取南郑,一直要到秦悼公晚年,也就是白公胜乱郢前不久,方才师及于汉水北岸,复收南郑。

但悼公既逝,秦侯刺继位,东受晋人之迫,北有戎狄之乱,被迫将主要精力放在逐戎了,南郑由此又在秦、蜀之间数度易手。如今既已败逐诸戎,又收复了河西地,可以凭借黄河天险防堵晋人,终于该考虑南方之事啦。

其实南山险峻,乃是天然的屏障,足以抗拒巴、蜀,但秦人骨子里就有这么一股狠劲儿——我宁可逾南山转运不易,宁可与蜀人共有汉中盆地,随时可能遭到侵扰,既是祖宗曾得之田,就一定要拿回来!

由此才命杨偃南下,在南郑筑城,并且仿效楚国设县,作为南境要隘———杨偃,也就成为秦国历史上第一位县令。

析君景宁闻讯,便上奏楚王章,请求联合秦国,沿着汉水东西对进,彻底吃掉巴群。谁成想楚王章直接就给否了,说:“析君所领不近于汉水,汉水之事,无劳析君之虑也。”

楚王章对他这个堂兄相当不满意。原本景宁为令尹,执楚政之时,就颇为跋扈,虽然不至于象其他国家那样,目君主为傀儡吧,楚王章亦颇有受制之憾。其后封之于析,终于可以把景宁从朝中排除出去了,他却又三天两头发兵攻巴,不断地扩充领地和户口。

倘若仅仅如此,还则罢了,平氏在东方搞得可是比景氏更嚣张了一倍还不止啊。问题归生领地既扩,楚王章派栾偃去要求加贡赋、交人质,归生不打磕巴地就点头了。景宁则始终咬定初封时的贡赋额度,一斛谷都不肯多加。

抑且此前北伐定周,景宁还借口守备上阳,赖在黄河南岸不走了。楚王章派人去跟他打商量,要么你把上阳让出来,要么不穀可以转封你上阳,东及于周,南抵洛水。景宁编造种种理由,坚决不肯从命。

所以啊,不穀够容忍了,你还有什么脸跟不穀面前指手画脚的?

然而虽驳回景宁之奏,楚王章转过头来,还是召集重臣们商议,咱们下一步该往何处扩张为好?

令尹子叡和大宰荀愔都认为,虽已定周,却并未给晋师以重创,且晋人依旧保有河外诸邑,相信最多五年,必定会谋南侵。如今就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北线,巩固从上阳直到泉皋的防御,而不可用兵于他处。

司马子和则认同析君景宁之策,请求联络秦人,东西对进,灭掉巴群,如此,则可迁徙巴人来充实伊、洛流域,成为抵挡晋人南下的牢固防线。对此,子叡建议从人口密集的方城外诸邑西迁民户,总比强掳巴人要来得稳妥些吧。

但司马子和继而提出,灭巴也是为了加强楚、秦之间的交谊,方便联手御晋,子叡无言以对。楚王章则忽起异想,问:“秦侯其有子乎?或可迎不穀之女。”

召来曾经多次使秦的嚣尹辕买询问,辕买答道:“秦侯嫡子有二,长名欣,已立为大子,次名封,皆已婚配,且有子也。”

楚王章闻言微微一愕,便问:“秦侯尚比不穀年少,而竟已有孙乎?”

辕买有些尴尬地回答道:“秦人乐繁殖,早婚姻,是以秦侯虽未五旬,已有数孙……”

楚王章得子是较迟的,且其正室夫人随姬和侧室数人,先后诞育三位王子,全都早夭了,闺女儿倒是不少,多半顺顺当当养活到成年。直到楚王章年过三十,方才得了嫡子中,前几年刚立为大子,和平安同岁。他这儿还在琢磨给大子中找媳妇儿呢,没想到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秦侯刺,竟然连孙子都有了。

据辕买所说,秦国公子、公孙,并无适龄且身份相配者可娶楚王之女。楚王章便又改口问道:“其女公子又如何?”我女不能嫁秦男,我儿或许可以娶秦女啊。辕买告以不知,楚王章就决定再派他聘秦,去帮忙不穀打听打听看。

辕买退下后,重新讨论战略方针。莫敖屈固和左尹子文就提出来,应该向南方开拓土地。

子文说:“自先王弃郢,而北迁汉上以来,百濮日侵我江南之地,若不急惩治之,恐将威胁故都。晋人内争方息,未必急来,且可如前所议,盟赵而制魏、韩,我楚正可趁此时机,南伐百濮、三夷。其莽林池沼之间,不便用大军,但数千人往伐之,所费寡而所得或厚——大王明断。”

司马子和立刻插口说:“莫敖与左尹所言是也,当征百濮。然正如其言,可命权、罗、轸诸县,相助故都守卒伐之,无害于大王西定巴群。”

南征、西伐,这两件事完全可以同时进行嘛。

楚王章认可南征之议,主要是不必动用太多人马,且调江、汉之间诸县之卒,再加水师配合,物资损耗也比较少。至于西征巴群,崇山之间不便进军,物资运输也相对困难些,楚王章就多少有点儿犹豫了。由此最终决定,派辕买使秦,看看两家有无再次联姻的机会,同时也试探秦人,是否愿意配合攻巴。

等辕买回来了再说。

数日后,楚王章出鄢郢,渡鄢水,前往荆山去狩猎,平安为其御者。半道儿上,楚王章与平安闲聊,便将景宁所奏告知,问平安,你觉得咱们应该和秦国东西对进,去尝试灭掉巴群吗?

“汝父多智,既其骨血,必有所承袭也,但有所思,必无隐,告于不穀。” 1

平安答道:“此国家大事也,而臣年轻,唯为大王选良马、整车乘,备用,大王有问,不敢遽答……”

楚王章说没关系,路程还远着呢,你就先好好思考一下此事吧。

等到当晚扎营宿下之前,平安收拾好车马,这才跑来对楚王章说:“大王日间所问,臣有答矣。”

楚王章说好啊,你且说来不穀听听。

平安道:“巴群虽散居山岭之间,往伐不易,然既有秦人呼应,我楚师可放舟船,逆汉水而上,物资便运,军行亦疾,臣以为破巴不难也。然虽破巴,不过得汉水两岸耳,其山间不能遽定,且巴人或将西奔于蜀。

“大王既破巴,必不甘于谷间隙地,而当与秦人共分汉中,如此,则与蜀国相邻。臣识浅,不知蜀国强弱,唯闻家父曾云,蜀亦五百里之大国也。则却松散之巴群,而直面于蜀,臣以为不便……”

楚王章笑笑说:“汝此虑,司马已为寡人解之矣。”

前几天会商之后,司马子和特意再次拜见楚王章,极言灭巴的重要性和可行性。他说巴群散居于崇山峻岭之间,时常东下平地抢掠,楚国边邑之卒难敌,只能守御以待增援,可是等到集中周边县卒往援,巴人却又遁归山中,难以远追……这简直就是癞蛤蟆蹦脚面上,不咬人他也恶心人啊!

关键是鄢郢其实距巴不远,想当年巴群就曾经大举而出,一直杀到鄾邑,距离鄢郢仅仅五日路程!景宁就是那回防守反击,重创巴军后,才因功得为首个封君的。

但楚王章把景宁封在了析,固然也相邻巴群,却并非汉水流域,而在北方的丹水流域。巴群的统治中心本在汉水两岸,则不管景宁多少次攻巴,侵占多少田地,掳获多少人口,其实都难以对巴人造成伤筋动骨的损害。

只有沿汉水而上,夺取其都邑,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即便巴国不亡,仍保守南方的长江流域,也必无力侵楚了。

故此司马子和建议联秦攻巴,他说巴人虽然多居于崇山峻岭之间,耕地面积不足,生产力很落后,但西部的汉中盆地,却有数百里沃土,极便垦殖。如今汉中为秦、巴、蜀三家共占,其实楚国大可以夺占巴人所有,进而再觊觎蜀人所有嘛——至于秦国的南郑,因应时势变化,说不定将来也能给端下来。

楚王章听了,便问蜀事。子和道:“蜀诚大国,然其都在西南,与汉中相通,四百里孔道,大军难行也。其南山亦不便行,而秦人能逾山与巴、蜀相争,城南郑,由此可知蜀之于汉中无力矣。是以我既得汉中,或依山,或凭水,立垒建邑,则蜀人必不能出,无忧。”

等今天平安提出来,担心跟蜀国正面怼上,楚王章便以子和之言答之。平安道:“既如此,臣以为巴可攻也,亦可破也。”顿了一顿,又说:“然欲图巴,或不必自汉水出,而当溯江水而上。”

楚王章闻言一愣,便问:“江水左近,非巴群腹心,便得之不能重创巴群,卿何言当自江水出?”

平安答道:“臣家在东陲,食海盐,然自归郢,所食唯池盐,臣母以为不便。乃遍郢都访求,得巴商所售盐,滋味相近,详问之。彼云溯江水而上,有巫邑,有鱼邑,其间颇有盐泉,可以煮盐。并云巴人皆食彼处之盐,且售卖于我楚及蜀国,为其财货之所聚也。

“则臣以为,若取巫、鱼二邑,巴人必贫,贫则易制耳。或不必复攻汉水,以图汉中,而巴群自服矣。”

楚王章闻言大喜,说:“卿之言,实启不穀之智,是卿之能,不下卿父昌文君矣!”一高兴,当即解下腰间宝剑——当然是青铜剑——赏赐给平安。

平安颇为得意,于是就在陪伴楚王章狩猎完毕,回到郢都后,将此事详详细细写下来,向老爹汇报——当然啦,主要是炫耀。

归生在娄林,每天眼巴巴地盼望着老婆、儿子来信,心说这没有电话的年代,亲人别离,还真是难以忍受啊——怪不得子云“父母在,不远游”呢。好在基本上每个月,最多俩月,还是有书信从郢都传回来的。

这段时间内,文姜在郢都安产,又诞育了一个闺女儿,归生不胜之喜,因为初得郯邑,就换个偏旁,给女儿起名为“琰”。

而等到这回接到平安来信,打开来一瞧,归生的脸却沉下来了,当即提笔回书,责备儿子。

他说,国家大事不是你这种没经验的小年轻所可以置喙的,即便大王问起来,也应该辞以不知,怎么能够信口开河呢?你觉得自己很牛逼是吧,能发前人所未想,但溯江而攻巴,谋夺盐泉,听上去很合理,你有没有事先研究过周边地理环境啊?

巫邑,一听其名,就知道在巫山一带;鱼邑,大概是后世的鱼复,刘备改名为永安,有奉节宫,故此又名奉节。这都在三峡附近啊,归生心说那地方是容易走的吗?先不提山势险峻,光说水流湍急,几百上千年后逆水行舟都得靠拉纤,就这年月连帆船都少,江河上全是桨划船,要怎么逆江水而深入巴境? 1

光道听途说不行啊,必须派人详细地考察,好比我若能先遣人沿着海岸线向北方勘测——虽说不现实——此前皋如舟船登岸,就不至于手足无措…… 1

希望大王不要听你的信口开河啊,否则必误国事!

信写到这儿,却又转念一想:即便楚王章用平安之言,发兵溯江而上,结果被巴人给堵回来,损兵折将,又关我屁事了?难道还能因此责罚我儿子么?

总之,不管从何道攻巴,还是北御晋师,或者南征百濮,只要楚王章把精力都放在西线,就没空再来管我在东方如何蹦跶喽。

于是笔下语气稍微平和一些,关照平安,说你话既出口,不必再去大王驾前找补了,倘若大王真的有意溯江谋巴,自会先命臣子勘测道路,且或许还有别的策应之计,亦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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