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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八章、诸姬血脉

白邑府库中储藏了不少翎羽,还有一些胶、角、竹、筋等物,那不用问啊,前者加上竹,是用来制箭的,后四种则用来制弓。

白公胜是个勇猛好武之人,即便他并没有主动攻打吴国之意,即便是在起意造反,谋杀子西、子期之前,都必每年大造兵戈,勤练士卒。所以他熔了不少贝币甚至于青铜器物来造兵器,还储藏了大量的制箭材料。

由此归生起意将出那些翎羽等物来,交易盐货,奄烛才会急忙摆手阻止,说:“翎羽乃制箭所用,国有定额,非白公私有,不可交易啊。”

归生一撇嘴:“我看册上所记,较之实储,少了不止四成。”

奄烛心说那还不是你爹准备打仗而私下准备的?我原本以为他有侵吴之意,没想到是用来乱楚了……

无奈只得低下头去,只听归生继续说道:“即便记录在册的翎羽,也是备先前六邑之卒所用,而今白县只余两邑——郢都总不会再按从前之数额定军赋吧?

“我是不知道那些翎羽,还有胶、角、竹、筋,能够贮藏多久,既然无用,何不将出来交易盐货?”

随即转向郁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要不要?”

郁翎笑着一拱手:“小人从命。”

归生这才长舒一口气,复将话题拉回来:“那好,再来谈谈盐价吧。”

郁翎急忙恳求,反复申明,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绝不可能再降。

归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下品盐,必要十倍之粟,中品要五十倍之粟,上品要百倍之粟——这是你的底价,再无商量的余地了么?”

郁翎连连点头:“还望白公俯允。”

归生将身子略略朝后一靠,手指轻叩几案,长叹一口气:“好吧,应允你了。”

“多谢白公!”

“只是,”归生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来,“如何衡量?”随即转向奄烛:“往年都是如何衡量的?”

郁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奄烛同然,但他在主君面前自然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想了一想,怀疑白公的意思大概是……于是尝试着回答道:“自然……以升斗之器来衡量。”

归生一摇头,随即怒视郁翎:“如此,欺我太甚!”

郁翎茫然不知所措,急忙问道:“小人不敏,白公这是何意啊?小人安敢欺于白公?”

归生用食中两指拈起几案上一颗盐粒来,沉着地解释道:“粟粒小而盐粒大,粟粒浑圆而盐粒不规整,如此若用升斗之器来衡量,盛粟必多,而盛盐却少——你只要十倍、百倍之价,而实际所得,恐怕是十五倍、百五十倍,这难道不是欺我么?”

郁翎要琢磨好一会儿,方才明白归生所言何意,不由得暗道:“这位新白公不简单啊,还价还得如此别出心裁……”你瞧,他先绕过升、斗,跟我敲定几倍为偿,那这倍数是容积的倍数,还是重量的倍数,就可以别有说道了。

好在他早就已经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白县既然易尹,即便是先白公之子继任吧,那也多半不肯原价进货,必定要先讨价还价一番。虽说近乎于垄断的生意,自己也不能轻易放手,因为吴国的盐商并不止自己一家……

最关键,这位白公是跟吴国方面有关系的,他舅舅还在吴国做上大夫呢,不愁找不到新的买盐门路啊!

于是假装惶恐,俯身致歉道:“这是小人的疏失,绝非故意欺骗白公。若白公认为以升斗衡量不公,则请教,当如何衡量才是啊?”

“自然是计重。”

郁翎心说果然如此——“白公所言有理,然而无论盐、粟,出入量都大,恐难用秤,不知该如何衡量才好……”

这年月当然没有磅秤,只有天平和原始杆秤,一般也就用来称量几斤、几两的东西,这动不动升盐、斛粟,你得分多少次称量哪?我不信你为贪那些锱铢之利,就肯忍受这大麻烦?

归生笑笑:“我自有计,你且准备好盐货,明日再来吧。”

转过头,他便召来熊宇,问:“我欲制一木器,你可能为么?”

白作为大邑,邑内工匠门类相对齐全,包括舆、轮、弓、庐、梓、冶、段、函、韦、画、玉等等。自然也有木工,但正忙着给白公胜削木像呢,暂时没空,故此归生就点名了熊宇。

熊宇在了解到归生想要做些什么之后,先是犹豫了一下:“此物,白公最好问之于舆、轮,臣只是匠而已……”

他所说的前两种工匠,都是造车的,“舆”负责制造车厢、车辕,“轮”负责制造车轮,在他看来,专业比较对口。熊宇专擅营造房屋,偶尔也打些粗陋的室内家具,他这种门类就叫做“匠”。

归生说我是帮你多找点儿活儿干,你就说你行不行吧。

熊宇拱手道:“此物不难,臣半日可办。”

于是翌日一早,郁翎再来拜访,归生就把他领到了邑内一片空场上,只见熊宇站在一件奇特的木制器物旁边,躬身向归生复命。

郁翎定睛一瞧,只见此物有一个装在石墩上的底座,木质,状如“凹”字,其中穿孔,通过一轴,而那轴则连接着一块长长的木板——“不想白公竟然能将天平造得如此之大……”

归生却围绕着那件器物,连转三圈,随即以手轻抚下颌,双眉拧起,半晌不语。熊宇有些慌了,忙问:“可是小人错会了公命,此物不合用么?”

归生摇摇头:“合用倒是合用……”只是这玩意儿吧,它怎么那么象具跷跷板呢?

一时兴起,随手揪过一个在旁边儿看热闹的孩子来,按在跷跷板一头,然后自己撩起衣襟,跨上另一头。他往下一压,那孩子惊呼一声,匆忙两手牢牢把住胯下木板。随即归生双腿一蹬,那孩子坠落下来,口中的惊呼声却瞬间转为了欢悦。

两个人一上一下,耍了好一会儿,旁边儿慎遂不禁叹息:“此物有趣,只可惜我等幼时,不曾见过此物?”

归生哈哈大笑,便朝郁翎一招手:“你要不要来玩儿?”

郁翎有些目瞪口呆:“白公,这……此物难道是用来玩耍的么?”

归生偏腿而下,然后按住跷板,小心地把对面的孩子也放下来,随即正色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展示给你看,此物可衡轻重。”

“自然可衡——那小人便取盐货来?白公可还是购买一斛上品食盐么?”

归生点头道:“便买一斛。”转头一瞥奄烛:“交给你了。”

实话说他昨日吩咐过熊宇之后,很快就回过味儿来,这东西没用……原本还打算揪着郁翎的语病,尽量压压盐价,最好让国人购买中品、下品食盐,也都按重量算,而非按容积算,由此笼络国人之心。但细一琢磨吧,郁翎要的不是粟米啊,粟米只是一般等价物罢了,即便同样重量的食盐,可以略略少算些粟米,那么接下来换牲畜呢,换奴隶呢,换翎羽呢?不还得重新议价?1

实物买卖,就是这么麻烦,而且根本无从计较锱铢小利!

所以啊,能把库存的翎羽等物抛出去一些,就算自己占着便宜了,在分量上根本没漏洞可钻,自己纯粹白费功夫——估计郁翎早就想明白了这点,所以才并不坚持。由此归生难免意兴阑珊,甚至于有些灰心失望,干脆不管了,全权交给奄烛负责。

只不过他瞧着这具跷跷板,还有那个不愿意下来的孩子,以及其他几个打算往另一头蹭上去的幼童,不禁玩心大起。当场吩咐,等称量完了盐货之后,这“天平”就留给孩子们玩耍吧。

随即唤过熊宇来,命他过后在跷跷板两头安上扶手,同时再做几样器具,比方说攀爬架啊,转轮啊,钻洞啊,滑梯啊什么的——除了滑梯之外,都没丝毫的技术难度——全都设置在此。再命人取岸边的砂砾,筛细之后,挖个坑铺上。

将来这片空地,干脆就做儿童游乐场好了。省得代代孩童都跟慎遂、朱飞他们小时候似的,只知道翻墙爬树,掏鸟掘鼠,不但天天被大人追打,而且还不怎么安全……

才刚吩咐完,回到公府,麻烦事儿便找上门来——胡子云来报,说王孙胥与国人相殴,恳请白公裁断。

归生不禁烦躁,却不便不理,也只得端坐堂上,唤其弟王孙胥与那名国人上来。见面一瞧,是个楚国土著,名叫稽桑,曾经追随自己去过郢都,并且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了。

于是板着脸,沉声问道:“你怎敢殴打我弟?”

稽桑俯首至地,急忙分辩道:“臣哪有如此胆量,敢殴打白公之弟。是王孙先打的臣,臣被迫还手……”

“子余,何故殴打国人哪?”

——王孙胥只比归生小不到三岁,白公胜造乱前刚给他行过了冠礼,赐字子余。兄弟二人的容貌颇为相似,只是普遍认为,王孙胥面部轮廓更刚直一些,五官更明晰一些,体格也比其兄要健壮一些。

他当即梗着脖子回答道:“为稽桑私下谩骂我,被我听到了,因此恼怒责惩之。”

“他骂你什么?”

“骂我是‘诸姬’!”

归生一皱眉头,随即质问稽桑:“什么意思?”

稽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回答道:“其实臣不是在骂王孙,只是臣等私下唤吴国迁人,都叫‘诸姬’,因为吴是姬姓……”

“当非仅仅如此!你老实交待,不可丝毫隐瞒——对主君有所隐瞒,便是不忠!”

“白公容禀,因为王孙与那些吴国迁人相同,虽然不戴吴冠,不着吴服,却仍用吴礼、行吴俗,与我等楚人格格不入。我等瞧不惯——不论从前是哪国人,今既入楚,自然就应当用楚礼、行楚俗啊,难道彼等还寄望着返回吴国去么?”

“大胆!”

稽桑急忙俯下身去:“臣有罪,请白公责罚。”

归生长吸一口气,尽量将语气放缓,教训稽桑道:“你等认为既入楚,就不应该再用吴礼、行吴俗,可以向我进言啊,岂能私底下以‘诸姬’呼之?彼等自然有吴人血脉,子余也有吴人血脉,但我与子余是同胞兄弟,难道我的体内,就没有‘诸姬’之血么?”

“臣绝不敢质疑白公……”

“你知道不知道,何谓‘汉阳诸姬’?”

“臣不知道。”

“那我就来给你上一课——楚之芈姓,为祝融子孙,原本居住在丹水之阳,文王、武王时代,才逐渐向东、向南扩张,并且定都于江、汉之交的郢。而周在江、汉之间,大封诸侯,就是所谓的‘汉阳诸姬’,同姓者包括如今附吴存在的蔡,溠水边的唐,白邑西面的息、弦,还有期思之地的蒋;此外尚有些异姓诸侯,譬如姜姓之申、嬴姓之江,等等。

“楚灭汉阳诸姬,得其土地、人口,倘若追根溯源,你等难道可以保证,祖上全都是从丹阳迁来的纯粹楚人,而不是淮上息、蒋等国的后裔吗?你等之中,难道全是芈姓?且即便芈姓,难道身上就绝对没有流淌着诸姬的血脉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楚人原本或许并不避讳族内婚,但逐渐受到周礼的影响,到而今基本上全都同姓不婚了。那么江汉流域,还有淮水沿岸,那么多姬姓,难道所有芈姓国人都会特意避开,只挑姓姜的、姓嬴的联姻不成?

“至于吴人,未必都是姬姓,正如你等楚人,未必都是芈姓一样。如今邑内迁来的吴人,恐怕身上姬姓之血最多的,也就是我与子余兄弟二人了,则你等又岂敢以‘诸姬’相称,并将姬姓血脉,全都目为寇仇呢?申、息二氏在楚,世为县公之长,难道也要当作敌视的目标吗?!”

稽桑听得半懂不懂,但仍旧再次俯首道:“白公教训得是,臣有罪……”

“你有没有罪,由我来判定,只问你知道自己错了么?”

“臣知道了,臣错了。”

“回去告诉你的亲朋好友,休再以‘诸姬’来称呼同邑之人——若再被我听见,必定严惩不殆!”

“臣遵命。”

归生这才转过头去,问胡子云道:“殴打王孙,应当如何惩处啊?”

胡子云拱手回答:“臣已经翻查过简册了,若照从前的惯例,是笞二十鞭,罚谷两升。不过先白公在时,曾经判过两例,都是国人与王孙燕相殴,对于国人,加重笞了四十鞭,罚谷一斗。今当如何,还须白公裁断。”

“王孙燕又如何?”

“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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