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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五章、包办婚姻

归生说黄公覆用磨用得不对,随即抄过木梃和牍板来,现场描画给他看——“尊兄所制,可是这般形状么?”

“正是。”

“则尊兄试想,杵臼之功,上起下落,唯人可用;而磨之功也,水平转圈,畜力亦可用了。”

你光用人推,那磨盘才能做多大啊,能省多少气力?若是换成牛、马、驴、骡,那不是比人的力气来得强?

黄公覆闻言,不禁瞠目结舌,凝思了好半晌,方才徐徐问道:“这、这畜生也能劳作么?”

这回轮到归生愣神儿了。他细细琢磨,搜检这具躯壳本主所遗留下来的知识,好一会儿,才终于恍然大悟——敢情,这是思路有盲点啊!

关键在于,这年月牲畜的作用范围异常狭窄,无论牛、马还是驴、骡,主要用来拉车,驮物,不然便充作肉食了,因为除车辆外缺乏足够合用的器械,因而想不到它们还能参与别的劳作。

归生脑海中不禁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牛耕!这年月貌似还并没有,或者起码在楚国,在这淮上之地,还并没有用到牛耕,种地纯靠人力!

他跟这儿愣神儿,黄公覆倒是自己先想明白了:“不错,牲畜既能牵车,自然也能推……不,应该是拉磨!贤弟天才异想,愚兄实不及也!”

作势欲起,这就打算赶紧返回黄县去,牵匹马出来试试。归生竭力收回任意发散的思绪,一把扯住他:“尊兄且慢,我意这磨么,还有可以改良之处?”

“哦,不知当如何改良?”

归生是突然间想到了石碾,貌似那玩意儿更方便利用畜力,并且适用范围还比磨为广——可以脱粒——但这回他打算自己先试试,免得记忆不清,效果不佳,导致被黄公覆轻看喽。于是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若有所思,惜乎未全,须先试制……只是我白县无好石……”

黄公覆笑道:“我黄县却有好石。”

而今的白县两邑,基本上一马平川,连小山包都没几个,向来不产石料,导致县无石匠,竟连石臼都得向外来行商购买。但黄县不同,南接大别山脉,山中颇易开采大石。

最终黄公覆答应,过几天就运一船石料,并送一名石匠过来,让归生试着改良石磨。实话说他暂时想不到什么好的思路,否则去年就试做石磨成功了,以他的秉性,能改良早改良啦。而今归生一语道破,这玩意儿可以使用畜力,黄公覆自然对他接下来的改良深具信心,并且期盼不已。

归生才刚送走黄公覆,返回公府,便有女奴前来禀报:“姬氏请白公入内,有要事相商。”

归生忍不住就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吴姬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急忙整顿衣冠,趋入内室,只见吴姬坐于案后,案上摊开着两片牍板。

牍板从来都是单独使用的,即便一片不足,再用一片,习惯上也都交叠在一起,很少有两片如此整齐地左右摊开——这只有一种可能性,乃是书信。书信惯用两牍,一片写字,一片做封,对合后用线绳捆扎起来,可能还会上封泥。

果然,吴姬见归生的目光移向案上牍板,她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这是你舅父才刚遣人送来的书信。”

归生心说怎么又通信,你们兄妹俩联络得也未免太勤了些吧?估摸着老爹作乱被杀的消息,甚至于自己继任为白县之尹的消息,都已然传到了吴国,那么舅舅这回来信,大概是表述自己,乃至于吴王对此事的反应……

想到这里,呼吸不禁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吴姬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跟儿子实话实说:“你或许已经猜到了,前日慎之战,所掳吴俘,皆你亡父通过我,向你舅父所借得的。”随即面色一沉:“都是你舅氏的忠勇家臣,不想尽陷于郢,竟无一人逃出……”

归生听闻此言,第一反应——我这舅舅牛逼啊!

他十岁就跟随白公胜回楚国来了,对舅舅印象不是很深,虽然知道乃是吴国宗室,挂着王孙的氏名,并且貌似颇受吴王夫差信重,还有广袤的封土,但……随手就能借出两百名家臣来,貌似还都挺能打,则王孙雒本身的势力得有多大啊!

“请问阿母,此事是否有吴王的授意,还是舅父自专?”

吴姬轻轻摇头:“吴王此前,实不知此事……”

归生暗自点头,心说果然,那死鬼老爹为了伍子胥,恨夫差入骨,以他的脾性,哪怕办不成事,报不了仇,也绝不肯去向夫差求助的。

只听吴姬继续说道:“吴王初闻此事,怒责你舅父,命他回归封邑去反省……”停顿了一会儿,分明不打算再多说此事,于是话锋猛然间一转——“再过一个月,你就十九岁了。”

归生颔首,心里话——实岁应该是十八。

“冠礼已久,又受命为县尹,立业在前,也该到成家的时候了。”

归生当即垂下头去:“父丧未终,不宜谈论婚嫁事。”

依照周礼,大服斩衰,应该守丧二十五个月,那就超过两年啊,别说楚国人没那么多讲究了,即便中原诸国的士人,真能严格遵循的也不是太多。相比中原诸国来,楚国的风俗更多巫文化色彩,但对人之生死,反倒看得要豁达一些,于亲属的居丧,更注重内心而非仪式。

但即便如此,老爹死了还不到三个月,棺椁入土也不过七八天,这就让我娶媳妇儿?娘你未免太心急了点儿吧?

吴姬冷冷地道:“没让你这便成婚,但可以先定下来,过礼、迎亲,也都需要时间。”随即道明心意:“其实慎之战前,我便曾与你父谈起过此事,为他正图……正在筹谋大事,说等事成后再说。其实你父已然首肯了,你舅家的妹妹,小你四岁,可为良配。”

归生赶紧摆手:“万万不可!”

他反对的并非父母包办婚姻本身,因为知道既然穿来此世,那根本是逃不掉的命运啊。他倒是想自由恋爱来着,问题你得先能遇见个合适的异性吧。身在白县,所见女子先不论品貌,地位都比自己低了不止一头,纳妾还则罢了,若欲娶之为妻,吴姬绝对不可能答应。况且即便不在乎吴姬的看法,也必须顾忌这年月的社会习俗……

婚娶不良,这不合礼制啊,必遭贵族们的挞伐。王孙朝那伙人还打算弄死自己呢,能放过这个好把柄么?即便不因为不合礼法的婚姻引来郢都的讨伐大军,那直接把自己罢免了也不成啊,我没地方可去啊。

抑且还没钱,私库里那点点积蓄,近一半给屈庐献礼了,剩下一半还得慢慢填补壶丘府库的亏空……

那么选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之女呢?虽说这年月男女大防并不如后世般严格,人大姑娘家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主要是她们不出来工作,你跟大街上、单位里就不可能遇得着。况且自己还身在距离郢都遥远的白县,白县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只有自己一家——则最终,还是要长辈说了算。

所以归生其实早已做好接受包办婚姻的心理准备了,只是他的灵魂终究来自于后世,很难接受表兄妹之间的婚姻;再者说了,那还是个吴女,又一个姓姬的……

“阿母容禀,皇考此前入郢,肯为之死战者,唯有吴俘,则人皆心疑皇考与吴国私相勾结。若只是作乱,孩儿既得执政宽赦,犹可居此;倘若明证是吴人唆使,便莫敖也绝不肯再让孩儿掌控白县啊!我家在楚本无根基,若离了白县,如鱼出水,如鸟沉渊,必不能长久……

“虽说是舅家之亲,但孩儿方处嫌疑之地,若再迎娶吴女,怕会引来不测之祸。前几日便有刺客放箭谋杀孩儿,阿母应已听闻,是王孙朝所遣……”

吴姬刚想责骂归生,你就这么贪生怕死,连娶个媳妇儿都诸多顾虑么?却听归生提到前日遇刺之事,不由得暗自心惊,这才肯踏下心来,斟酌一下儿子所言,貌似……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嘛。

“若不娶姬姓,你还能娶谁?楚国多芈,难以内求……”

“总还有唐姬、弦姬,乃至于申姜、江嬴之类……”

吴姬一撇嘴:“久亡之国,焉有贵女?!”

楚灭江淮间小国无数,一般情况下,都是将其贵族掳走,如养猪般圈禁起来,百姓留居,然后派个县尹过去治理。要说楚国的高官显贵,基本上全都是芈姓同族,外姓倒也不是绝对没有,但多数只类似于楚王家臣、门客的地位,并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培育不出什么世代显族来。所以那些唐啊、弦啊、江啊、申啊等等已亡之国,其公族沦落到今天,地位每况愈下。

这般家庭的女子,怎么可能跟堂堂白县之尹,更关键是平王的嫡曾孙成婚呢?

由此楚国宗室贵子,一般情况下都是从国外迎亲的——起码正室必须如此。

归生也没想好自己娶怎样的女子合适,关键是他才十八整岁,基于后世的习惯,总觉得还早,就没细过脑子。而今听吴姬提起来,他又不愿意娶自家表妹,那便只得拼命找借口了——

“若欲外求,北面有陈、宋,东方有蔡……”

吴姬冷哼一声:“蔡是吴国附庸,便蔡公之女不足为吴王奉箕帚,其宗室、大夫之女,岂会是你良配?”

“……东南方还有越……”

吴姬当即双眉一竖:“越是吴仇!”随即却又改口道:“即便不是吴仇,那般蛮夷之国,人皆断发文身,海滨丑类,岂堪为妇?!”1

“阿母,而今楚王生母,便是越姒,是越王勾践之女……”

“是故她非昭王正室,且使今楚王为庶子!”吴姬瞧上去是真光火了,“便陈妫、宋子还则罢了,你若敢娶个越姒进门,我便一头撞死在你父坟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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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归生和吴姬谈论自家婚事的同时,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沿着淮水北岸,由西向东,徐徐驶近白邑。白邑的守兵匆忙迎过去查问,只见前行的是三辆轻车,装饰华丽,竖着王家旗帜,周边护卫者看服色也皆郢都之兵……

当日执勤的军官是慎遂,急忙端正仪表,一拱手,高声问道:“不知是哪位贵人到我白县来?”

中间车上,一名老者须发皆白,高冠博带,原本是坐在车上的,听问手扶车轼,努力挺腰立起,朗声自报性命道:“我,申包胥也。”3

慎遂等人闻听此名,无不大吃一惊,随即或按长戟,或以手抚膺,纷纷屈单膝跪拜下去:“申子救国抒难,使楚不至于亡,有大恩泽于全楚——不想我等今日竟能得见申子之面,何幸如之!”

申包胥白须一抖,微微而笑:“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你们竟然还记得……”

“没齿不忘,永世不忘!”

申包胥摆摆手:“都起来吧,我奉王命出使,途径贵县——请问白公可在邑内么?”

慎遂忙道:“白公正在邑内,待小臣前往禀报,出邑来迎接申子……”

申包胥摇头道:“不必了,你自去报,我等跟随在后便是。”

他这么说是客气,慎遂却不可能让申包胥跟自己前后脚地抵达公府啊,于是吩咐部下陪伴和指引申包胥一行,自己先转过头,撒开两腿,没了命地往回便跑。

申包胥进入白邑,听到消息的国人纷纷出门观看,继而跪地相迎。申包胥以手拢须,微微颔首,心说:白人之心在楚,不在吴也,如此甚好……

距离公府尚有一箭之地,远远地就见慎遂陪伴一人,狂奔而来——那应该就是白公归生了吧?申包胥遥遥打量,心说:“确实年轻啊,看了真让人妒忌……”

这会儿归生也已然望见他了,赶紧收住步伐,从大步快奔改为小步疾趋——面会尊长,疾趋才合乎礼法,既表示我急来就你,不让你等我,也表示我不是打算直接冲过去撞你……

趋至车前,深深一揖到地:“不想申子玉趾光降蔽邑,归生迎接来迟,有罪,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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