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八章、穷兵黩武

想当年柏举之战,吴军大获全胜,并且趁胜长驱而入郢都,迫使楚昭王出逃。

那么楚昭王逃去哪里了呢?乃是清发水沿岸的附庸随国,论起方位来,是在郢都的东北方向,也就是说,昭王和吴师主力之间的距离并未怎么缩短。

然而申包胥千里迢迢,前往秦国求救,于秦庭恸哭七日之后,终于请来秦师,破敌于沂——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军队组织度来考量,从陕西发兵来河南、湖北交界处(沂在随东),速度不可能很快。

所以说了,申包胥一去一回,起码一个半月,而吴师竟不能攻随而生擒几乎山穷水尽的楚昭王,他们都在忙啥呢?伍子胥掘墓鞭尸,应该用不了一个半月吧……1

这只能解释为,吴师自江、淮之间千里挺进,直入郢都,也已然是强弩之末了,再加上周边楚人虽然不能聚集大军以抗,却起码抱持着不合作态度,使得吴师的军用物资消耗过巨,日趋捉襟见肘,士气也逐渐低落。

由此等到申包胥请来秦军,复汇聚方城外御晋的兵马,南下救随,吴人乃难抵御——沂之战,吴师大溃,猛将夫概仅以身免……

总而言之,楚国的体量实在是太大了,疆域过于广袤,想几百年之后,王翦都自称非六十万大军不足以一举灭楚,而今吴兵撑死了不过十万,怎可能将巨楚一口吞下啊!

因而归生对申包胥的分析,是吴国的实力原本就不如楚国,因孙武之谋打了场掏心战,气力也基本上用尽了。然后阖闾千里还师,先逐谋图僭位的夫概,再于携李惜败于越,到他死的时候,吴国的国力已然损耗得七七八八啦。

由此夫差继位之后,就应当休养生息,以期恢复实力。谁成想夫差为报父仇,只把精力全都用在练兵上,这才仅仅两年,便能于夫椒败越,继而直入会稽。

那么打完越国之后,总该安生几年了吧?短短五年之后,齐景公死,齐国内乱,夫差乃不听伍子胥之谏,趁机挥师北伐——一年伐鲁取盟,二年艾陵败齐,三年自海上攻齐,五年与鲁、卫盟于橐皋,六年与晋卿盟于黄池……

夫差这人吧,就是“穷兵黩武”一词的形象代表,那吴国还能好得了吗?

归生因此说了:“夫差谋霸中原,几乎岁岁用兵,遂至吴人疲惫,田地荒芜,便江、湖之间的核心膏腴之地,亦不堪其劳。而越王勾践既败会稽,夫妇身入姑苏,忍辱而事夫差,终得释归,于是卧薪尝胆,十年积聚,始能趁夫差身在黄池之时,挥师直入姑苏。

“其姑苏台已焚,吴大子为俘,为人君者,便当急回师以救难。而夫差称霸心切,竟然连杀七名告难之使,隐匿其事,而后得先赵鞅歃血。既盟之后,仍不急还,使王孙苟告劳于周……

“则当其归矣,吴兵见乡梓破败,亲戚多死,能不无怨吗?子胥既死,吴人无不缅怀,为人君者,理应自悔己过而复子胥之祀,以抚安其民。然据我所知,或请复子胥之祀者,夫差杀之;或请逐勾践所献美女者,夫差杀之;或请疏远伯嚭者,夫差杀之。

“试问如此之吴,如何敌越?

“而勾践既归,先自陈己罪,以悦越人,复勤劳耕织,奖励生育,遂能报吴。其既入姑苏,擒吴大子也,不待夫差归来,便主动退兵,不使战事绵延,不使国人疲劳,能忍忿,知进退。试问如此之越,吴人又何以当之啊?”

申包胥手拢白须,沉吟良久,徐徐说道:“如你所言,最多不过十年,越国必能再败吴,甚至于复入姑苏。则吴国,难道要反过来变成越国的附庸么?”

归生淡淡一笑,说:“小子听闻,越王夫妇囚于姑苏之时,居岩穴之室,服牛马之衣,劳事于夫差。夫差有疾,勾践亲尝其粪,以示忠悃,夫差乃喜,遂不听子胥之言,释其夫妇还越。则既遭此奇耻大辱,如何再肯当面相见——若越服吴,群臣必谓当使夫差夫妇入于会稽也,然而勾践还愿复见夫差否?

“且勾践尝粪,终能报吴,既有此前车之鉴,难道不怕自己追步夫差之覆辙么?在小子看来,若越人再入姑苏,必灭吴之社稷!”

申包胥一皱眉头:“如此说来,吴、越不能久持,而必合之为一……吴、越合一,是我楚之大患啊。”

归生刚想安慰说,越国并没有侵楚的野心,但转念一琢磨,我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喽,否则怕有神棍的嫌疑,而且吧——天晓得我穿越来此,会不会小蝴蝶翅膀煽动,导致吴越争霸不按剧本来演呢?

于是想了一想,对申包胥说:“越人既入姑苏,或许夫差会逃往淮北,也未可知。淮夷虽然不附,然若夫差能够幡然改悔,未必无自保之能。若真到那个时候,我楚便应该与吴国结盟,共同拮抗越人。”

申包胥却不肯点头,只是皱眉凝思。

“然而,”归生偷瞥对方的脸色,又再补充了几句,“若夫差未走,则越必灭吴。当是时也,若我楚盟吴而拒越,则属大不智之举。应当与越盟好,促其北渡淮水,并吞全吴,到时候地接齐、鲁,所当强越者便非我楚一国了……”

申包胥插嘴道:“楚、越之间,长年盟好——大王之母,便是勾践之女。从来,人易淡忘其所受恩惠,而必牢记其所遭恨仇,则若我楚一朝背越而盟吴,仇深几不可解,恐怕到时候勾践不会北上威胁齐、鲁,而必要报于我楚国啊!”

归生赶紧拍马屁:“大宰所言甚是,是小子思虑不周。”

申包胥笑笑,夸奖他:“你分析得已然很精到了。”随即注目远方:“说得我啊,倒很想去一趟会稽,拜望勾践其人……”

身为楚国新任大宰,申包胥此番出使吴国,同时也身负巡视淮上诸县,看看有没有再如同白公胜一般不稳迹象的使命,因而他并没有坐船,而是乘车沿淮岸行进,离开白邑之后,又经鹿上、夏汭而直抵州来。

归生趁机就向申包胥探问,包括鹿上、慎邑在内的那些从白县析分出去的土地,郢都打算如何处置。申包胥也不瞒他,说:“新蔡划归蔡县,其鹿上等三邑,可能新设一胡县治理。”

随即笑笑:“暂定吧,也或许灭陈之后,还会重新梳理淮北诸县。”

——————————

一路之上,所经都是通衢大道,即便没有城邑,每三十里也会置一驿舍,方便士人歇宿——所以当时的三十里,就名为一“舍”。1

这一日入舍歇宿之时,归生命人从行囊里取出梃、漆和简、牍来,他要写几个字,做些记录。

因为他跟申包胥同车而乘,不可能始终口耳不停,交谈不休,总有暂时闭嘴,各想心思的时候。原本逢有余暇,归生还会眺望周边景色,奈何大道之旁,除了树木、淮水外,别无可观之景——主要这一带都是平原地形,连座可以当背景板的远山都欠奉……

由此瞧了一会儿,便觉无聊,尤其道旁田间所见,多是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野人,归生见了,益发体味到穿越来这个时代的原始和贫穷。这般景致,有啥可看呢?

他所盼望的乡间野趣,绝非如此,怎么着也得在青山绿水之间,出现个申包胥一般相貌的老者,衣衫虽弊旧但整洁,负筐荷蓧,朗声而歌:“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那才够意思吧。1

再加上这年月乘车,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主要是没有水泥公路,即便通衢大道,也全都是土路,车辆根本没有避震设备,难免颠簸,偏偏乘坐戎车,都须站立……还真不如走路来得舒坦哪!其实长途行军之时,即便一军主将,也时常下来跟车走动,还真没谁在战车上晃悠一整天,还能够保持足够精力和体力的。

好在申包胥终究岁数大了,此番出使,楚王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乘“安车”,车厢较为宽大,车里竖着遮阳、避雨的伞盖,包括御者在内,乘客全都能够坐下来。问题是这年月所谓的“坐”,是指“跪坐”,即便身下垫了丝绵垫子,行不了十里地,归生仍感小腿发麻,膝盖肿胀……

可是旁边儿老头儿坐得稳稳的,他就不好意思请求下车去步行啊。

只得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点儿事情,然后等到晚间入舍,不希望想哪儿撂哪儿,打算把相关思路记录下来。

你瞧,这古代就是麻烦,必须停车才能写字,而不能晃晃悠悠之际,也随时都能掏出手机来,打开“记事本”,甚至于录语音……1

那么,他都琢磨了些什么呢?主要就是黄公覆所说的“改良”。

如今的白县诸物欠缺,唯一丰沛的资源只有土地,那么自己不管是为了将来自保,还是希望在被人弄死前活得稍稍舒坦一些,都必须在农业上下点功夫,以期获取预计之外的收获。只是以这年月的农业技术来说,即便丰收,不过温饱罢了,必须使些手段,提高单位亩产量。

可惜归生不会育种,况且那也绝非一两年之功,于是他只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改良劳作工具,甚至于去“发明”一些有助于农耕的器械了。

当下提梃点漆,左手抄起一支未编的竹简来,首先从黄公覆送来的石料开始,写下一个“磨”字,然后是“碾”,接下去必须考虑牛耕,于是写下个“牛”字,再就是“犁”……

“犁”字刚写完,忽听身后传来人声:“你在写些什么?”

归生吓了一大跳,几乎是抛下梃、简,弹身而起,转身作揖道:“大宰。”他心说那么大岁数老人家了,估计比叶公子高还年长,你走路怎么就没声儿呢?

申包胥来到案前,捡起归生抛下的竹简,瞧了一眼便皱眉头——无他,这几个字他全都不认得。1

于是将疑问的目光移向归生,归生只好垂着头,老实回答说:“因思此去姑苏,一往一还,或许冬之将尽,快要春播了。而今我白县穷弊,只能专注于田土,有些想法,担心过几日忘了,便随手记录下来。”

申包胥指着那个“磨”字:“这是与农耕有关的么?”

归生心说你在我白邑转悠了好几天,到处探访,估计黄公覆和我的几次往来、交谈,也全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因为当日我们在堂上研究改良的时候,就没打算避人啊——无谓隐瞒,干脆还是实说了吧。

“大宰或许知道,黄公授我以制磨之术,并输石料——这第一个字,写的就是‘磨’。”1

申包胥皱皱眉头:“此物我知道,申地已有百姓制作、使用,然……”

申包胥本是申邑之人,指邑为氏,虽曾一度逃赏落跑,隐居乡野,但等到楚昭王薨逝之后,便又返回申邑,闲居近乎十年——要不然叶公也不会那么容易找着他了。

申邑在鄢郢北方四百里外,缯关西南百里外,那地方已然是传统所谓“中原”的一部分了,接受中原诸国比较先进的技术,相对近捷、方便一些。由此申包胥才说,这东西我知道,我家乡就有人在用,然而——

“若磨,得非石旁一个靡字么?”你怎么写的上麻下石啊?

归生心说你还能瞧出来是上麻下石啊,了不起。

他这几个字本是写给自己瞧的,自然不必要曲里拐弯儿写楚字,而是写的后世通用简体字。只是吧,他前世光敲键盘了,字原本写得就跟狗爬似的,再加上不习惯以梃点漆——虽然都是硬笔,手感却大相径庭,况且载物也不是纸——故而歪歪扭扭,反倒跟这年月的文字有些神似……

于是略显尴尬地一笑:“自我做记,嫌原字比划太繁,稍作俭省耳。”

申包胥在看到翻车的时候,就知道归生颇有巧思,加上同时也从白邑国人口中听说了他和黄公覆来往之事,由此因应这年月的习俗,有些想歪了。他还当归生是生怕自己的想法为旁人所察知,导致技术外泄,这才故意写的错字。

当即笑问道:“以物而置于石上,确乎是磨之用了。只是磨从不用来碎麻,何不写作上‘粟’下‘石’哪?”

归生无奈强辩道:“这个……不大好看……”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