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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章、王孙难嫁

归生盼望楚国能够仿效中原诸国,实行封建——虽然这是逆历史潮流而行的旧政,但说不定就能有好处落自己头上呢。1

倘若能做封君,或许归生的处境将会稍好一些吧,一方面有了组建亲信班底的绝佳土壤,另方面哪怕落跑别国,也容易受到优待啊。命县乃是楚国的独有制度,县尹于国中较为尊贵,但在别家诸侯看来,则与普通邑宰无异——一名封君来投,和一名县公来投,分量能一样吗?

正如同伯州犁对皇颉所言:“此为方城外县尹,区区穿封戍也。”你真是被他逮着的吗?你不觉得丢脸吗?还是指认王子围为好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归生给叶公子高画了张大饼,希望对方能够磨粉抟面,上屉蒸熟,然后分自己一小块。问题是叶公当时就没表态,而且看他的神情吧,貌似并不怎么以为然。

归生这时候真恨叶公是个“君子”了,倘若是贪利的小人,哪有不赶紧纳此妙策,当即付诸实施的道理啊?此策是否有利于楚国虽不好说,但肯定是有利于受封各家的嘛。

罢了,日后无影子之事,多想无益。归生掸一掸袖子,把自己诸多考量、期待,全都先抛诸脑后,因为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琢磨——他担心舅舅王孙雒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瞧。

吴姬也说了,王孙雒因为你的胆怯,平白牺牲了两百家臣——虽说归生绝不同意,有自己帮忙,白公胜就能赢,或者那些吴俘不会死——你还敢去吴国见他?不怕他手起剑落,当场捅你个透心凉?

当时归生扬言不怕,即便自己不是楚国使臣,那也是楚国县公,再借王孙雒一个胆,他也不敢在未得夫差命令前杀死自己的——他只是我舅舅啊,是外家人,又不是我亲爹。但自己此番跟随申包胥使吴,难道目标就仅仅是平安来回,能得不死吗?

一旦王孙雒恼恨自己,往轻了说,他不会帮忙申包胥向夫差进言,往重了说,还可能故意梗阻此事!归生担心自己这回打前站,非但不能说动王孙雒相助,反倒会产生反效果,但他又不敢不来——你以为申包胥真的年老智昏了啊,自己不主动提,他就想不起来——那么,该怎样砌词游说王孙雒为好呢?

于路反复思忖,归生连打了好几套草稿,但心里依旧没什么底……暂时只能先等见了面,观察对方的态度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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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王孙雒确实身在奄邑的封君府内,他是一遭夫差呵斥,就不敢耽搁,赶紧逃回来的,正好赶上品尝新稻。

这年月的政府组织架构都很原始,遑论奄邑封君系统,基本上是由家宰同时也是邑宰一个人说了算——因为王孙雒常在姑苏,并不久居封邑。邑宰以下,只有一票临时差遣的事务员,而并没有真正的官吏。此外,因为封地广袤,城邑却少,因此在几处交通要道上,还常命上士、中士领兵护守,一方面设卡收取往来商税,另方面监护周边野人。

因为结构的简单,制度的粗疏,所以政务能否理顺,起码少起波澜,主要看执政者的个人能力和品德。好在王孙雒所任命的家宰而兼奄邑邑宰,是打小跟他一起长大,用了四十多年的老家臣,暂时没捅过什么大篓子。由此王孙雒虽然归封,也并不频繁插手政事,每天空闲了大把的时间,正好用来伤春悲秋,唉声叹气……

因为他觉得,这吴国啊,要完!

这一日又坐在花园里饮酒喟叹,其女跑来探望,问他:“阿父何所思啊?是为了借予姑父那两百勇士不能回还,因此而懊恼么?”

王孙雒前后生有三子,两个夭折了,第三个也在不久前因病辞世,光留下来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孙子。如今陪伴在身边的,唯有一女,年方十五,尚未许人。倘若嫁了人,那又是个一个“吴姬”,而今待字闺中,则称为“女王孙”,因为比哥哥们年岁都小,也可呼为“季女”。1

此刻季女问起来,王孙雒当然不会对她提什么国家大事,于是淡淡一笑道:“两百人去而不返,固然可惜,但事已至此,喟叹也无益了。我更忧烦的,其实是你的婚事啊。”

季女闻言,不禁晕生双颊,赶紧垂下头去,低声道:“女儿还小,不必谈论此事。”

王孙雒轻叹一声:“可以先不定下,但不能不预作筹谋——原本我的打算吧,是你姑母家大兄……”

从来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尤其最好男方的地位比女方略高一些——倘若倒过来就麻烦了,诸侯们都只能排队去等待迎接王姬——问题是以王孙雒的地位,他的女王孙在国内就很难找到合适婆家啊。

先不提吴国贵族,也多是同族宗室,不能互配婚姻——这倒不是跟楚国似的习惯于亲亲,而是吴国根底浅,基本上伍子胥之前,就没几个外国人肯来姑苏发展——非宗室重臣只有一个伯嚭,偏偏伯嚭也是姬姓……

季女还小的时候,其实王孙雒曾经属意过伍子胥之子,谁成想没过几年,伍子胥便把儿子送去齐国,托付给齐卿鲍氏了,随即伍子胥落了个被逼自刎,并且抛尸长江的下场。伍家这一垮,王孙雒所能考虑的,也就只有别国贵族啦。

然而他不愿女儿嫁往远国,此后天南海北,再难相见,偏偏周边邻国,尽是吴仇——楚、越不必说了;蔡国小弱,不加考虑,而宋附楚,鲁附齐……原本齐国是个好去处,高、鲍两卿,哪怕是后起的田氏,其子弟都可配得上吴国封君之女,谁成想夫差一心称霸中原,几次三番挥师北上,把晋、齐、鲁全都得罪死了……

抑且伍子胥之死,很重要一条罪状就是把儿子送去鲍氏,夫差怀疑他里通外国,则有此前车之鉴,王孙雒还敢把闺女儿往齐国嫁吗?

所以他是真的头疼。

于是忍不住一拍凭几,恨声道:“你姑父自恃武勇,向来知进而不知退,你姑母规劝不从,乃央告我借予勇士……我还以为他有多少胜算,谁想他仅仅据郢一月,称王十日,便……”说到一半儿呛着了,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季女急忙轻抚父亲的脊背,安慰道:“姑父虽然罹难,好在姑母无恙……听闻大兄已得楚国执政宽赦,太太平平返回白县去了?”

王孙雒冷笑一声:“是啊,他也做了白公,但这个白公,与其父的白公,差得不可以道里计!”

伍子胥死后,王孙雒就考虑把女儿嫁给归生,一则是亲妹妹的儿子,亲上加亲,应该不会苛待自己闺女儿;二则白公胜不但在当时雄踞楚东,抑且论其血源,将来令尹、司马有份——楚令尹之子,与吴封君之女,那真是再般配不过啦。

相对于恨不可解的越国,以及新近结仇的齐国来说,吴、楚之间倒是渐有和睦迹象,一条线由王孙雒牵连白公胜,一条线由伯嚭牵连屈庐,都在竭力将各自君王的马头往北扯。加上本为姻戚,那再添上一重亲,姑表兄妹成婚,顺理成章,夫差也不便挑王孙雒的错处不是?

然而——“你姑父既乱郢,则必结深仇于国中,唯恐你姑母与二位兄长,不期哪一日便会逃到吴国来……若能平安逃来,也是好事,就怕连走都走不脱啊,则我又怎肯让你嫁去那般凶险的家门?”

季女不解问道:“难道说楚国执政宽赦大兄,是虚言不成么?”

王孙雒一摆手:“虚言倒非虚言,但缘由何在,你姑母于来信中却语焉不详……怕只是暂为之计,等到楚国一安定,就要秋后算账!哎,近日流言甚多,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既然姑母不肯详言,阿父为何不遣使去问大兄呢?”

“他还年轻……”

季女劝说道:“大兄虽然年轻,却已行过冠礼,是白县之尹,且曾追随姑父前往郢都。姑父罹难,家臣多死,阿父借予的两百勇士,竟无一人生还,偏偏大兄安泰无事,且能继任为白县之尹——阿父不问他,怎可能明白内中曲直啊?”1

王孙雒听闻此言,仿佛大梦初醒,愣了好一会儿,方才一拍凭几:“所言甚是!”随即轻叹一声:“其实你姑母来信,于你那大兄啊,多无好语……也不是无好语,但说他天真而不晓事,难以为其父之臂助。在我想来,终究年轻么,可以原谅。然而……

“楚执政杀你姑父,却赦你大兄,不仅如此,还命其继任为白县之尹……虽说削去四邑土地……此事仔细想来,颇为奇怪……”

季女悚然而惊道:“阿父的意思,是大兄出卖了姑父?!”

王孙雒一皱眉头:“那也无所谓,要在即便身怀奇货,也不是谁都能卖出个好价钱来的,而就你大兄目前所得,勉强算得上有所值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是其自为,还是有人教他的?”

正在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忽然家臣来报:“楚之白公入邑,来访我君。”

王孙雒闻言大吃一惊:“归生么,他来吴国做甚?难道说终究还是难以存身寄楚,只能逃来附我了么?”急忙问道:“带了多少人?”

心里话,你有没有把你娘也给救出来啊?

“单车而已,主从十一人,”家臣明白主君在担心些什么,急忙据实禀报道,“其行虽疾,然马不委顿,士无仓惶之貌;虽着风霜,然衣不甚蔽,冠不圮斜——不象是逃亡之人。”

“虽非逃亡,也说不定是来求救的,”王孙雒冷哼一声,“然而此时此刻,我又哪有力量去救他?若再敢私自动兵,大王必会杀我!”

季女在旁劝说道:“便不救表兄,姑母总要救出来……”

王孙雒一摆手:“且待见了归生,问其端底,再说吧。”吩咐家臣:“命其入府相见,我就在堂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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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生被王孙雒家臣引往府中,下得车来,整顿衣冠,疾趋而入。他问领路之人:“奄君于何处见我?”对方闻言反倒愣了一下,心说还“奄君”,用得着这么正式称呼吗?

“待子于堂上。”

归生颔首,便跟随着前往正堂,然后即于堂前止步,不管对方如何催促,只是不动。

其实这年月的所谓正堂,规模远非后世可比,并且堂门敞开着,所以王孙雒坐在里面,完全可以把归生瞧得一清二楚——于是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远远地互相打量。

家臣入内回命,王孙雒问:“子反既然到此,为何不肯登堂?”

家臣一躬身,有些尴尬地回答道:“白公说:奄君无礼……”

王孙雒不禁皱眉:“我如何无礼?”

“其实……白公所言,颇为无礼,臣不敢转述……”

“无妨,你说,一个字都不要遗漏。”

“白公说:我乃楚之县尹,奄君固为吴国重臣,便不迎我于邑门,不迎我于家户,也当迎我于堂前,如何反踞坐堂上,候我入内?他是以我为奄臣乎,还是以楚为吴臣乎?今奄君轻我,如吴轻楚也,我当辞而归告寡君,吴人蛮夷也,不可以理说之。”2

王孙雒差点儿没喷出来,心说啥,我吴人是蛮夷?“蛮夷”两字不是为你楚国君臣量身打造的么?哦,学了几天中原人说话、穿衣,就自以为摇身一变是文明人啦?

但归生口出这一大套话究竟是啥意思?难道说,他此来是受楚王之命,来出使的么?出使别找我啊,我暂时靠边站了。

于是命家臣转告:“我今在堂上,舅见甥也,无关吴、楚。”

家臣小跑出门,不一会儿转身而回,禀报说:“白公言,舅甥相见,私事也,当在内室;既非公事,何必堂见?奄君甚不知礼。”

王孙雒一摆袖子:“也罢,那便引他到私室去。”

归生之所以玩儿这一出,在王孙雒的理解:一,果如其母所言,这孩子有点儿迂腐;二,他是在向我表示,此来因私而非因公吧,希望我可以看在亲眷的份上,对他态度好一点儿?

其实他原本对归生的观感即便不能说很差,也绝对不高,见面之后就想质问,为啥你爹死了,你还能全须全尾活着回归白县?但方才与季女几句话交谈,疑惑顿生,反倒稍稍消解了心中怒气,由此才肯答应归生的婉转请求——咱们私室相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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