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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二章、塞翁失马

归生引经据典,历数前史,主要是想说明:越国根基不够深厚,一旦灭吴,就算是扩张的尽头了,倘若还打算在一两代人里就与齐、楚等大国相争,非覆灭不可。3

他可不希望自己顺势而为,想要拉越国作为自己的靠山,起码也是可以用来保命的一窟,结果却反倒引发楚、越相争,到时候说不定自己会被王孙朝等人杀了祭旗……

说完那番长篇大论,归生又微微一笑,加上一句:“且越王亦必恨楚,所谓爱屋及乌,所恨及于胥余,二子在越,怕会复罹子胥在吴之难啊。”4

范蠡、文种,对视一眼,心里都说,这孩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嘛,类似危机,倒确实是存在的。

文种问道:“子反之意,是要我等破吴之后,存其社稷么?”

归生摇摇头:“倒也不必。”然后问道:“有一个塞翁失马的故事,二位大夫可曾听说过?”

二人摇头:“不知,请言其详。”

“塞翁失马”,本出《淮南子》,但是归生记不大清楚了,不知道这年月的人知不知道这故事,故有此问。那么好,既然你们没听说过,便且听我来讲讲吧……1

故事讲完,总结道:“是故老子亦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檇李之胜,于越为福也,而我听闻越王不知惕惕,而反骄矜,以为可以逾五湖而入姑苏,乃有夫椒之败,会稽之耻。

“越王待罪于吴宫,其于越国,本为祸也,然若无此奇耻大辱,安能十年生聚、教训,使越复强啊?则待灭吴之后,得天所授,倘若越王故态复萌,仍望败楚、服齐,称霸中原,是福又将一转而为祸矣。二子在越王之侧,岂可不战战兢兢,日夕悚惕哉?”

范蠡、文种,一起拱手,微微躬身道:“子反良言,我等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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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宴请过后,范、文二人于路商议了几句,便回越宫来归报勾践。

范蠡说:“白公先考虽获罪于楚,然其本人,却得执政子高、莫敖屈庐,及申子之爱,能觇知贵人之意,则其归也,必能说楚与越盟好。

“我等探其意旨,两国必盟,若其不盟而仅仅通好,一旦俱图于吴,兵势必交,于楚非善,于我越国更是大不利。故言,即便二君不会,亦当使重臣歃血,约以吴畀我越,则我伐吴,楚师不出,可无后顾之忧也。”

勾践沉吟片刻,乃问:“则由卿等与白公盟,还是遣使从之归楚立盟,何者为善哪?”

文种忙道:“白公虽有无双利舌,终不过楚东境之县公也,安能订盟?且其此来,一为重申旧好,二为楚王觇我越是否有灭吴之志,有灭吴之力,实未奉定盟之命——不可与白公盟。

“至于遣使从之归楚,如皋如大夫所言,恐惊吴人也。臣等之意,大王赍重礼于白公,请其返吴,献于楚王、执政,申我通盟之意,乃请楚国更遣重臣来,与大王定盟。要在楚大吴小,我越更小,则以小而聘大,吴人必疑,以大而聘小,可惑吴人也。”

——咱们若是主动派人前往楚国通好,一旦被吴人察知,必定怀疑越国要跟楚国夹攻吴国,那他们就该警惕起来了,会巩固防线,甚至于先发制人;而若只是楚使来会稽几趟,则楚为天下有数的强国,他们想通好哪国便通好哪国,以吴人如今的实力,哪敢阻挠?唯一的对策,就是也赶紧遣使入郢,去拉近楚、吴两国的关系,同时设法离间楚、越之间的交谊。

“且即楚使来,所定亦当是密约,暂不可示于天下,更不可使吴人知之。而楚王既将吴国畁我,我亦当有所报。”可能是土地,可能是财货,总得让楚国在这一秘密盟约中也得到些好处才成。

勾践点头,当即吩咐文种,说那就请文大夫准备一笔厚礼,让白公归生带回郢都去吧……不,准备两笔厚礼,白公此人,值得结交,也不能让他空手而归。

文种是管内政的,同时也掌握着越国的财权,那么将出什么宝货来才能让楚王满意,这事儿必须由他来斟酌。于是文种领命而退,下去跟范蠡商量了一会儿,写下了上、中、下三份礼单,呈于勾践,请其定夺。

勾践大笔一挥,定下了上礼,随即笑道:“楚王若果能将吴国畁于寡人,寡人何惜些许财货啊?且吴宫中亦多珍奇,如楚荆山之美玉,待寡人灭吴之后,可皆有之——何惜些许财货啊?”

文种领命,但确定礼物价值,将各种奇珍异宝归拢起来,这是他的职责,具体把这些东西运去范大夫邸,交给归生,就得拜托范蠡了——终究范蠡是负责外交事务的啊。

那么越国都有些什么珍品呢?其实越国最盛产的就是大米,但这玩意儿单位价值低,倘若送上一升一斗,不见诚意,反似侮辱,倘若送上千石、万石吧,归生又不便携带。所以文种搜集的,除了五十匹絺——一种特产细葛布,轻薄细腻,可做夏衣——外,就都是些海产品。

比方说珍珠、玳瑁,还有不少漂亮的贝壳,这类玩意儿楚国罕有,相信价值必贵。

且说范蠡献礼于楚王,并请归生尽快促成两国结盟,让楚王派个重臣来会稽谈判,归生致谢后收下了。但随即范蠡又再将出一份礼物来,稍稍菲薄一些,奉于归生,归生却摇头婉拒道:“我虽逞口舌于庭,盟尚未定,实无寸功于越,安敢领受越王之厚赐哪?”

他自然不是瞧不上那些礼物,也并非真的廉洁奉公,尤其目前就所处阶层横向比较吧,白公其实是个穷人……但他此来,主要目的是赢得越国君臣的重视和友谊,希望将来能够做自己的靠山,或者狡兔之窟,这若是接受了礼物,仿佛钱货两清一般,就不敢再自称有恩于越啦。

范蠡笑道:“子反归郢,还须说服执政、莫敖等,与我越定盟,则其间岂可不有所奉献乎?”即便你自己不要,想办成事,你也总得送礼啊——还是收下吧。

归生听了这话,多少有些心动——关键他还在琢磨明年再给屈庐送啥礼物为好呢——但才刚说过不收,若是遽然改口,未免让对方轻看了自己……于是依旧摇头:“我国执政、莫敖,及大宰申子,皆廉人也,何劳奉献?”

范蠡固请,归生反复推辞,最后凑近范蠡,压低声音说:“若越王实欲赏赐,请赐他物……”

范蠡忙道:“子反何所欲?但敝国所有,寡君无不应承。”

归生继续低声道:“少伯也知道,吴大夫王孙雒,我舅父也。实恐将来越师入于姑苏,玉石俱焚,敢请赦其一死。”

范蠡点点头:“昔我从寡君、寡小君入于姑苏,唯吴王苛待我等,伍子胥敌视我等,至于奄君,实有遮护之德……”

夫差是因为老爹阖闾在与越国的战斗中重伤殒命,由此恼恨勾践,即使应允不灭越之社稷吧,也一定要勾践夫妇到吴国来给自己当奴仆,用来泄愤——当然啦,他本人骄横的心态,也是苛待越人的重要原因。伍子胥不用说了,他洞见到吴若赦越,越必犯吴,甚至于将来有可能灭吴,那怎么还会给勾践他们好脸色瞧呢?

而至于其他吴国臣子,对勾践夫妇,以及范蠡,态度还算不错。这一来他们并没有伍子胥的远见,二来范蠡也私下奉献了不少礼物;更关键的——吴人深受周文化影响,讲究尊卑秩序,那对方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位国君啊,即便是我吴附庸之主,即便暂充吴王犬马下走,那也轮不到我等人臣呼来喝去的吧?

由此范蠡拍胸脯保证,说寡君绝无必杀吴国君臣之意,即便夫差,也还没有致其于死地的想法。到时候我可以进言,尽量保留奄君的封土——只要他肯转而侍奉我国大王就成。

“子反所欲,唯有此乎?”范蠡心说这小子真难得,非但不贪财贿,抑且还挺顾念亲情——虽说以他目前的处境,是一定要疯狗般狂咬吴国的,但具体到自家亲眷,还是愿意伸出援手来拉一把的啊。

归生犹豫了一下,徐徐说道:“我今尚未婚配……”然后一扭头,走了。2

这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只可点到为止。归生相信范蠡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归禀勾践,赐下一位越国宗室之女来给他为妻的。

他此前已经向范蠡打听过了,越王勾践共有三子,其两人出身卑贱(庶子),只有次子于赐是最具资格的继承人,确实也已册封为了大子。只可惜那仨小子都没有闺女……也就是说,勾践之女都已出嫁,抑且没有孙女儿,则归生想当勾践女婿或者孙女婿的妄念,被迫就此打消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越国不至于连个待嫁的近支宗室之女都欠奉吧。

受礼已毕,他不打算在会稽多呆,乃商定翌日便去辞别勾践,启程归国。范蠡转过头去,却匆匆前往文种府邸,与之密谈。

他问文种:“子禽可还记得我等去楚适越之志么?”

文种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不敢忘也。”

他二人少年时代便为好友,胸怀壮志,相约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只可惜出身低微,在楚国这种“亲亲”的环境中很难冒头。当时正是吴国崛起,阖闾用伍子胥、孙武之言,行疲楚之计,三天两头派兵骚扰楚境,搞得楚令尹囊瓦来回奔波,楚兵——尤其是作为主力的楚王两广之卒——疲于奔命。于是范蠡、文种,相约去楚而仕越。1

这一是仿效申公巫臣去楚投晋,然后向晋侯献上强吴以制楚的战略,他们也打算强盛越国,将来即便不成为楚国的盟友,也可以从侧后方牵制吴师,一定程度上保证父母之邦的楚国的安全。二来是因为越乃蛮夷,文化落后,生产力低下,但同时宗室之力并不甚强,相信作为楚国处士的自己投奔过去,必能得到重用。

当然啦,听说生于苦县,同样出身不高的苦成已先一步仕越,很快便得到越王信重,也是二人最终定计的重要原因。

由此今日范蠡提起少年时代的志向来,意在提醒文种,咱们的初衷可不仅仅是才能、抱负得以施展啊,还要保卫楚国,这你没忘吧?实话说对于这一点,文种早就抛诸脑后了,固然他对父母之邦还是思恋的,但倘若真的楚、越两国对立甚至于交锋,他肯定不会再站楚国那边儿啊。

——越王对我恩重如山,他缧绁于吴宫之时,将整个越国全都交到我手上,那会儿我名为执政,其实等同于越地之君哪。要不是自己出身楚国,倘若是实打实的土著越人,直接篡位都有可能!然而越王却笃信不疑,此恩此德,自当以死相报。相对而言,楚国又给了我什么?1

但文种当然不能把这些心里话说给范蠡听,即便二人相交莫逆,平素几乎无所不谈。于是只得假模假式一垂眼睑,说:“不敢忘也。”

范蠡盯着文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我等在越,人臣之极,然而父母之庐仍在楚国,此身亦由楚之水土养大,则将来壮志得酬,佐越王既北定吴,子禽还望归楚乎?百年之后,身之所葬,可有筹划?”

文种心说啥,你还打算回楚国去?回去干嘛啊?当下只得含混地回答道:“身后之事,我暂时还不想不了那么远……”

范蠡微微一笑,随即转换话题,把他刚才和归生的交谈向文种合盘托出。文种不免有些疑惑,就问:“白公云其未婚,是何用意?”

范蠡答道:“其意倒不难猜。子禽也知道,楚之显贵,诸芈也,且血缘皆近,不便内婚,而至于诸赢、诸妫、诸姜等,沉沦下僚,非王孙之宜娶。且白公胜既通吴乱郢,子反不敢娶之于姬姓,那便只能趁着此番来越,暗示外婚了。”

文种微微颔首,随即捻须沉思——越国有没有什么好女子,可以许配给白公归生的?

他还没能想明白呢,范蠡却猛然间口出石破天惊之语:“我欲将小女许于子反,子禽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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