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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四章、鸟尽弓藏

论起实际运转一国的政治才能来说,其实文种甩范蠡三条街,范蠡是个精明的谋士、合格的外交家,却并非执政之才。然而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比起能言善辩,以及能讨主君的欢心来,文种拍马也追不上范蠡。

文种就只知道闷着头做实事,相信自己的功绩,桩桩件件,君王全都看在眼中。范蠡却不同,他有一分才能,凭其智谋,能立两分功劳,然后经过一番忠心自表,落在勾践心上,便得三分信重……

就这样,敲定了自己和归生两家……其实应该再加上文种,是三家的联姻之事,范蠡这才返回府邸,去通知老婆、孩子。

他做事是很讲究步骤的,首先必须说服文种行“李代桃僵”之计,然后才能跟归生商谈婚事,要等归生答应了,才好去禀报勾践。否则的话,若是先禀勾践,巧舌如簧,得其允准,再去找归生,万一归生不乐意,又该怎么办呢?那不是不给越王面子吗?

勾践允而归生辞,则归生有辱越之嫌;若归生也顾虑及此,被迫应允,终究强扭的瓜不甜啊,自家闺女儿嫁过去了,夫妇关系必定和谐不了,说不定还会吃苦、受辱。

而若只有勾践表示反对,范蠡却不怕回来向归生致歉——主君不允,婚姻难协,身为人臣的敢有愤恚存之于心中么?

至于老婆、孩子,她们没有反对的资格,听我这个当家人的话就行啊。

范蠡之妻,是其继室——为了施展个人抱负,结发之妻早就扔在楚国不理了,要等在越国得仕,且位高权重之后,方才娶一越女——从来在家里就没啥发言权,闻讯只是反复探问,那位白公归生究竟多大岁数,品貌如何啊?可惜了,一墙之隔,我没能偷摸过去瞧瞧他长啥模样。

范蠡一指闺女儿,说你问孩子吧,她见过的。

其女探问道:“得非前日问圃之楚使乎?”

范蠡说不错:“你二人不但见过面,抑且交过言,他虽去也,频频回顾于你,是故为父探问,知未婚娶,乃定此事——你可愿意啊?”

其女垂首道:“若为楚之大夫,女儿并无异议。”

虽然她娘是越人,但打小就被范蠡……哦不对,是被文种按照楚国风俗、习惯养大的,且在家中,基本上都是说的楚语,而非越语,所以这女孩儿对楚人的好感很深。及笄之后,难免少女怀春,暗自访查国中少年,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估摸着自己多半要嫁到外邑甚至是外国去了,则与其越之外邑,还不如言语相通的楚那个外国呢。

况且吧,见过归生一面,印象还不错——人堂堂楚使、白县之尹,竟然撸起袖子来打算帮自己浇菜,看起来是个能做事的人,而非五谷不分、六畜不亲的纨绔子弟。1

见到女儿首肯,范夫人便问丈夫:“则白公何时遣人来下聘?”闺女儿岁数其实不小啦,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婆家,所以及笄已久却不能嫁,这回虽说终于谈定了亲事吧,但白县据说相当遥远,那一来一去的,闺女儿啥时候才能正式出门呢?

范蠡两手一摊,说我不清楚——“全看此子,是否诚心迎娶我女了。”

第二天一早,范蠡奉王命送别归生,直出会稽城十里之外,自难免多加叮嘱和催促几句。昨天倒是已经通报过双方年龄了,范蠡之女看着少相,其实只比归生小一岁而已,虚岁已经十八了,在这年月,在这地方,可以归入大龄女青年的行列。

话说勾践还越之后,为了加速繁殖因为战争而缺损的人口,下令国中,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者,其父母有罪。范蠡这还是仗着上大夫的身份,多少有点儿特权,才把闺女儿多养育了一年。2

实话说,他也是快养不下去了,怕再耽搁一两年,闺女儿就彻底的老姑娘,难寻婆家啦,由此才一把揪住了归生——归生也是捡个便宜,倘若他早来几年,范蠡还不会着急嫁女儿。

由此临别之际,范蠡自然会拐着弯儿地催促,归生则满口应承,但心中暗道:还不是你为了释勾践之疑,希望聘礼和盟使同至啊,否则我一回到白邑便可遣人下聘,最迟秋天就能接媳妇儿过门了;而今么……盟使何时可至,我可做不了主。

只是媳妇儿虽未过门,终究算是定了亲了,面对未来的老丈人,归生自然要将姿态放低,也不敢再呼范蠡的字,只是一口一个“范子”,或者“范大夫”。完了他还特意压低声音对范蠡说:

“小子有一言,敢陈于范子,恳请范子细细思量。”

“子反何言?”

“归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这算是当着作者的面儿抄袭了,但归生也怕自己小蝴蝶翅膀的煽动,导致历史线走歪,万一将来范蠡念不及此,落个文种一般的下场,那就麻烦啦。

范蠡当即颔首道:“子反之语,我记下了,自有思量,无须多言。”

“亦请将小子之言,转告文大夫。”

文种才是真可惜了的,全心全意为勾践谋划,结果落个伍子胥一般的下场。原本归生并不打算亲近文种——那家伙瞧面相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哪——但既然未婚妻将来会顶着文姜之名出嫁,则文种也算自己名义上的泰山,还是试着救他一救吧。

估计没戏……倘若史书记载无误,则连莫逆之交的范蠡遗书劝告,文种都不悟也,我一个名义上的女婿提醒,他能听吗?

只是听不听在他,说不说在我,必须多少做点儿努力,方能无愧于本心。

辞别范蠡之后,归生携带着四五车越王赠予楚王的礼物,原路返回,先奔姑苏而去。为了避人耳目,他请范蠡帮忙,换了装扮,伪装成楚国来越地采购珍珠、玳瑁等珍奇的行商,手持王孙苟授予的信牍,顺利通过两国边境,于路匆匆,八日之后,再入姑苏城。

先去向王孙苟复命,对他说:“我往会稽,觇越国君臣之意,暂无犯吴的计划,王孙可以无忧也。”

王孙苟苦笑道:“不知能得几日太平。”

夫差骄横,自视过高,以为只要稍稍恢复些实力,吴师必能再度败越,一雪前耻;而吴国的普通人,包括士人和平民,则都辗转呻吟于吴王的暴政之下,忙着为夫差修建宫室,无暇顾及越人,甚至于会自欺欺人地以为,越国既然报了会稽之仇,又夺取了笠泽以南大片土地,应该知足了吧,不会再杀过来吧。2

只有王孙雒、王孙苟等吴国重臣,才知道国贫力困,倘若夫差不变更素行的话,国家将日益滑向毁灭的深渊……只是他们不敢多言,因为有伍子胥的前车之鉴。

倘若坐视夫差胡搞,估计最多十年,越必破吴;但若直言进谏吧,不必等到越师复入姑苏,可能明后天自己就会掉了脑袋……

王孙苟只得反复叮嘱归生:“子反归郢之后,千万致意楚王和贵国执政,越,虎狼也,一旦败吴,定必犯楚,唯有吴、楚合力御越,始可各自保安。”

归生连声称诺,其实毫无诚意。

他在姑苏城内迎来了正月——不是新年,周以建子月也即农历十一月为岁首——三日后动身,下一站就是奄邑。王孙雒听说外甥回来了,急命邑宰迎入,然后再次摒退旁人,相会于私室之中。1

归生先把此行使吴和使越的经过,择其扼要,跟王孙雒说了,最后总结道:“吴国民困,而吴王大造宫室;越国丰饶,且越王俭朴而劬劳,则越国虽暂无侵吴之意,不过虑其力可守,而尚不可攻也,比及数载,必再来犯,我恐吴国无能抵御……”

王孙雒慨叹一声:“此亦意料中事,如今方悔不听子胥之言,若当日便灭越之社稷,何至于此啊?”

归生苦笑道:“便阿舅信子胥,而吴王不信,又复何用?”

说完正事儿,他最后提出来,我已经在越国说成了一门亲事,乃是上大夫文种之女——李代桃僵,同姓联姻之事,就不必跟舅舅说了——然恐家母不许,希望舅父能够写封信给吴姬,加以开导。

王孙雒不悦道:“你为楚之王孙,何必求娶越大夫之女?”

他原本是想把自家闺女儿嫁给归生的,其后白公胜乱郢,眼瞧着妹夫家朝不保夕,方才息了念头。可是吧,一听归生说别谋了亲事,王孙雒却仍不免暗自泛酸,仿佛自家东西被别人抢去了似的——且还是个越人!

归生忙道:“文大夫虽仕越王,其实楚人,言语相通,便婚也。且……”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文大夫已许诺,若将来越师再入姑苏,吴之社稷不能守,他必进言于越王,保全阿舅之封土。”

王孙雒轻叹一声:“若真有那一日,亡国之人,还说什么封土?能得保全一家老幼性命,于愿已足。”随即拍拍归生的肩膀:“贤甥此婚,结得甚是恰当,我自当致书于你母,力陈此乃美事也。”

甥舅之间,私相勾结,交谈甚欢,但归生却没想到,竟然能在舅舅这儿打听到叔父王孙燕的消息。

事儿是王孙雒先提出来的,说:“你叔父王孙燕不日来奄,你可要多住几日,候他之来啊?”

归生闻言一皱眉头:“他来做甚?”

王孙雒笑笑:“自然是请我收录他……”

王孙燕娶了頯黄氏之女为妻,因此白公胜乱郢,篡位失败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便仓惶逃往吴国,依附妻家。但頯黄氏只是吴国排位垫底的封君而已,封内无邑,只有一座庄园而几个野人村落,可以说穷得叮当响。王孙燕往依之后,不但生活质量大大下降,而且整日无所事事,还得不时瞧妻兄、妻弟们的脸色,短短不到半年时光,就觉得真是受够了。

由此致信王孙雒,希望能够到奄邑来做个客卿——终究有姻亲关系嘛,我哥是你妹夫,那你不得稍稍照顾一二?

归生听完王孙雒讲述前因后果,便即问道:“阿舅允了他么?”

王孙雒微微摇头:“尚无确言,但准其先来奄邑一见——终究我从前对其人并不了解,又契阔八载,也不知是否可用。”

归生当即一摆手:“其人不可用也!”

其实原本的归生,跟这个叔叔脾气颇为相投——都很软弱——关系还算不错,但如今的归生,却彻彻底底瞧不起王孙燕那家伙。

因为老娘说过啊,当日噩耗传来,王孙燕就慌了,跑来跟大嫂商量,建议咱们一家子还是赶紧逃到吴国去吧。但因为白公胜虽败,却还没有死亡的确信,抑且有传言,其子归生幸免于难,因而吴姬不打算这就落跑,想再等等丈夫、儿子。王孙燕苦劝不果,第二天一大早,干脆自己带着老婆孩子,悄没声儿地就跑了。

吴姬因此颇为恼恨这个小叔子——要逃大家伙儿一起逃啊,或者你多劝我几天啊,或者你先打个招呼再走啊,哪有你这么做人的?!

归生不仅仅是受吴姬的感染,就其本人的性格而言,也由此瞧不起王孙燕——又不是楚兵已经杀到家门口儿了,有必要跑那么急么?真是何其的怯懦也!如今怎样?傻了吧。若携我母一同逃亡,你早就能寄身于奄邑了,还用巴巴地跑来求我舅舅收录?活该!

当下把缘由一说,王孙雒也不禁气恨,便拍案道:“如此,遣人阻其北上,不要到奄邑来。”

归生想了一想,却说:“终是亲眷,若断然相拒,反显阿舅无器量。不如阿舅召他为臣,若肯,从此任打任骂,自可肆意驱策;若其不肯,却之也有理由。”顿了一顿,又道:“然愚甥不愿与此等人相见,明日我便告辞,返归楚国去吧。”

归生归心似箭——并不仅仅是不愿意撞见叔父王孙燕——一则久离白县,生怕老窝会出事儿,二则这都已经跨年了,怕是再多耽搁几日,就赶不上春播啦。于是仅仅在奄邑停留了一日,他便辞别王孙雒,踏上了归国的路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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