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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九章、石磨牛犁

想当初黄公覆送给白邑两船石料,还有一师两徒,三名石匠,用来制磨。归生即将跟随申包胥远行,不克督造,就把任务交给了熊宇,命他先督着石匠以一船石料制磨,并尝试以牲畜牵拉,剩下一船石料先留着,等自己回来以后再做处置。

昨天召来熊宇,就光商量牛犁的事儿了,归生无暇探问,今天终于想起来,便问胡子云——胡子云是邑宰,这么大事儿,他不可能不知道,熊宇也不可能瞒着他。

胡子云拱手道:“已然制成两具磨,熊宇还造了支架,以牵系牲畜,试用有效,但……”

“但什么?”

胡子云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其黄县石匠制作二磨,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完工后便即辞去,臣不敢强留。”

归生笑道:“终是他黄县之匠,总不能我一日不归白,他一日不归黄?回去便回去吧,倘有所需,我再向黄公商借便是。”

“此外,”胡子云先左右望望,随即凑近一些,低声道:“余料都由熊宇看管,但据臣所知,熊宇私下里盗……取了不少,送与相邻国人。”

归生听了这话,不禁一皱眉头,心说枉我寄付重任,这熊宇怎敢监守自盗?真正可恶!但终究瞧在熊南的面子上,再加上熊宇正忙着给自己打造牛犁呢,不便即刻发作。于是低声问胡子云:“可有证据。”

“臣有人证。”

“先不要泄露,且待一两日,我自会去问熊宇。”

“臣凛遵白公之命。”

归生摇摇头,尽量驱散稍稍有些低落的心情,再问胡子云:“磨在何处?可带我去看来。”

两具石磨,底盘接近五尺,上盘也皆合抱,如今全都藏于库中,并不将出来使用。因为这玩意儿是白公的私产啊,他没提能给人用,谁敢伸手?也就熊宇做过以驴拉磨的试验,磨过这么一两斗粟谷,然后就收藏、闲置下来了。

归生绕着两具磨连转三圈,总感觉少点儿什么似的,细细一琢磨,方才恍然大悟——缺了出料口!

因为这磨主要是用来磨粟的,下干料,出干面,用笤帚簸箕扫一扫撮起来就成了,无须出料口。归生心说可惜啊,我还打算磨点儿豆浆来喝呢……豆腐该怎么做,卤水该怎么配,还需要研究,磨豆浆却毫无技术难度啊。

只能另想办法了,不过这两具磨造出来就是要用的,怎能深藏于府库之中,秘不示人呢?于是归生吩咐胡子云,说把一具磨搬我府中去——白公府上见天儿要磨粟蒸糕,正好趁着还没到春播之时,先牵头牛来磨够半年的粟面吧——另外一具则置于场院上,草棚内,命一名下士看管,供给国人使用。

但国人不可白用,因为人之天性,白来的财货不知道珍惜,白得的技术不容易发展,归生暂定,磨一斗粟,缴一升面——差不多十分之一——一半换草料喂牲畜,一半补偿看管石磨的下士。3

胡子云领命而去,归生则带着五六名亲信在邑内巡查,不拒士人还是平民,到处寻人恳谈,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有无什么特殊的需求,以及对今年的农事怎么看。

他所带的既有家臣,也有属臣,本打算逐渐把两拨人捏合在一起吧,谁成想没走几步,屁股后面就天然成了两队——华生等家臣在左,慎遂等属臣在右,相互间连目光都尽量不磕碰,遑论交流了……

归生不由得暗自苦笑,心说只能慢慢来啊,这事儿急不得。

就他本人而言,此番巡查,只是为了即将展开的农业劳动搜集些资料,以便规划和监督,却意想之外的得到了国人的普遍敬爱。因为民以食为天啊,在农业社会当中,更是把播种、收获作为治政的重头,一般情况下,只要宰、尹肯亲农桑,就足以取悦百姓了。

况且对于白邑之人来说,还有对照——白公胜在白县八年,很少关注农事,而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治兵上了。嗯,也不能说白公胜不重农,每年秋季,他对于收获的多寡,赋税是否足额征收,以及有没有机会榨出更多油水来,还是颇为上心的,甚至于遭逢歉收,会带人去邻县盗谷。

相比起来,归生从播种前就开始关心上了,这使白邑国人隐约看到一线希望。虽说这位新白公的农业知识实在是……但他肯问,肯学,肯听我们讲解,这就很难得啊。此诚必感于天,相信今岁还会是个好年景。

而且就理论上……不,经验上来说吧,总得两个好年成,才会遭逢一到两次的平年甚至于歉收,天心明明晦晦,天时起起落落,理当如此。

这一天就这么着平淡然而充足地过去了,然后翌日一大早,熊宇不负所托,终于把犁给造出来了,还依照归生之命,在犁头上镶了一片铜。

——其实最好用铁,也即恶金,可惜白邑没有,还得得空派人去鹿上等地收购。

牵着牛,扛着犁,熊宇跟随归生来到邑外田边,正打算做测试呢,忽然慎遂来报:“黄公又渡淮前来拜望了。”

归生略略一皱眉头,心说那家伙嗅觉倒是挺灵啊,莫非是属狗的不成么?

黄公覆可是一直等着归生回来呢。此前他得了归生的指点,返回黄县之后,立刻就找了匹健马来拉磨,果然可用,能够省下数人之力。再试以驴骡和牛,最终感觉,还是牛比较好使啊。

关键这年月无论马牛还是驴骡,主要用来拉车,或备祭祀宰杀,平常空养着毫无收益,这若是能够用来务农,节省人力,实在是一大进步。

黄公覆乐得就想赶紧渡过淮水,去向归生表功,只可惜归生跟从申包胥到吴、越去了。此番归生折返白邑,黄公覆才一得到消息,便觉心痒难搔,忙不迭地乘舟过来拜望。

归生自然如前般命朱飞驱车出来,乘之前往淮水岸边,去迎黄公覆,久别重逢,各自寒暄不提。随即同乘而归白邑,途中只见农夫聚集在田野之上劳作,到处火光熊熊,浓烟滚滚。

黄公覆乃问归生:“淮北那么早就火耕了么?”

归生对此是彻底的无学,根本答不上来,只得招手唤一国人过来询问。那国人朝黄公覆拱手解释道:“淮南多种稻,播种之日较迟,我淮北则多种粟、稷,播种之日较早。季春烧薙、翻土,孟夏便可布种了。”

黄公覆点点头:“原来如此。”

进入府中坐定后,黄公覆首先感谢去岁白县运粮资供之德——虽说是郢都的命令吧,终究得之于人,按礼得道声谢啊——随即就提起了以牛拉磨之事。归生笑着对他说:“牛之力,较马为强,而其性迟缓,不如马跳脱,拉磨宜也。然而,弟往来吴、越,途中冥思苦想,以求广种,乃觉得牛更便于犁耕。”

黄公覆低头想了一想,回答道:“有道理。人亦可以牵车,一人牵车,输运三百斤;易之以马,输运八百斤,易之以牛,输运千斤。今我楚地多用耦耕(两人拉犁),若易以一牛,力三倍,且牛比人不易疲劳也。”

随手一指归生案头的笔、牍,请求让他先试着画幅图来看看。

归生笑道:“无须尊兄思虑,弟已有成物在此,正好与尊兄同试。”

说着话便命熊宇将新制成的木犁献上,黄公覆才瞥一眼,便不禁皱眉问道:“这是犁?”

“自然是牛犁,而非人犁。”

其实牛犁和人犁没多大区别,就好比车子能用马拉,能用牛拉,也能用人拉,差异在辕,而不在车辆本身。但原本的犁连直辕犁都算不上,只是在耜上加条横杠,方便引索牵拉罢了,归生命熊宇等人做的,却近似于唐朝以后才定型的曲辕犁——当然啦,目前还比较粗糙,功效如何,也尚未试验。

这具犁,最下方是一条平直的底木,后端连着个稍稍后弯的把手,把手上再横出一条曲木来,其端近乎于地,可以连系套辕的绳索;别有一条直杆下接底木,中部嵌套在曲木之外,旁出小枝,同底木一并连接着硬木质还镶铜的犁头。

黄公覆是懂行的,稍稍摆弄两下,就明白了:“人力牵犁,量田土之软硬,衡物种之深浅,可以自行调整犁片入土的角度,若用牛牵拉,牛无此能,便只好由人来不时调整直杆了……”

只是吧——“何不全用直木,而为其曲?曲木造之为难也。”

实话说木耒、木耜之类工具,做起来是没啥难度的,有经验的工匠一个白天能削一二十支;换成这种牛犁,倘若全用直木相连,一天造两具也跟玩儿一样。但其中两种部件要搞出弧度来,就比较麻烦了,或者用刀削,或者用火烤使弯,都颇为费力。

黄公覆由此发问,归生笑笑说:“为省力也。”

可是再往细就不肯说了,只是请黄公覆跟他一起到田中去做试验。因为实话说吧,这牵扯到比较复杂的力学问题,归生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反正直辕犁变成曲辕犁是大势所趋啊,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外表美观。

当下命人牵过一头牛来,套上犁具,熊宇推着,入于田间。然后熊宇吭吭嗤嗤忙活了老半天,两位县公则站在垄上干瞧着,他初始动作还有些生涩——从前也推过犁,但没同时赶过牛——逐渐的抓住了诀窍,翻地速度越来越快。

归生问黄公覆:“兄看如何?”

黄公覆点点头:“用一牛而省二人,其速却又过于耦耕——此物可用!”但还是要求,咱再换块土质不大相同的田地,多试几轮吧。

可是因为效率提升了,所以工具磨损也很严重,犁头即便加上了铜片,偶尔垦着一块石头,照样崩口,不敷再用。熊宇建议换上块石质的犁头,便宜,不等归生开口,黄公覆倒先一语中的——“最好用恶金。”

仿佛怕归生不明白似的,他赶紧解释说:“据闻郑、宋等国农具,已多用恶金,其值不贵于木石,远贱于金(青铜),而坚硬倍之,即便磨损,也无须更换,稍稍打磨可也。”

归生暗中点头,心说据我所知,到了战国中期,就连很多兵器都从铜兵变成铁兵了,则提前一两百年就先运用在农具上,很合理啊。开口问道:“难道我楚国便无人用恶金助农的么?”

黄公覆道:“也有,惜乎不多。听闻缯关之外,多用恶金制崩凿斧锯,亦稍稍有用作耒耜的。”

楚国兴盛之地,也是农业最发达的地区,自然是江汉平原;由彼处向北,到缯关、方城之外,地近于周,相邻晋、郑,技术水平更发达一些;至于白、黄两县所在的淮水中游,则相对要落后得多了。

再加上楚国的铜资源很丰富——其云梦之东有铜绿山,为天下首屈一指的铜矿产地——青铜冶炼、锻造技术有可能比中原还发达,所以也一定程度上妨碍了铁器的广泛应用。

归生知道,铁器终将替代铜器,大兴于天下,如今用得少,只是冶炼技术还太落后之故——铁的熔点比铜要高得多——而且理论上偌大一个楚国,不至于找不到好铁矿吧。

就问黄公覆:“我亦知恶金比金为良……其制工具也。奈何本县并无产出,不知贵县……”

黄公覆两手一摊:“也无。”随即提醒道:“贵县本有鹿上,据闻彼处颇产恶金,贤弟可往购求。”

归生暗道我也想啊,只可惜囊中羞涩……转过头去吩咐熊宇,说那暂且就如你所言,用石制的犁头吧。

黄公覆讨要走了牛犁的设计图谱,喜孜孜返回黄县去仿制了。归生则见牛犁可用,便命熊宇再去多造几具,以助今春耕种——“也无须太多,先造二十具吧。”

熊宇闻言一愣,随即摊手道:“然恐邑内没那么多牛……”

这年月,牛主要用来拉车,但白邑真没那么多车——横不能让牛来拉战车吧——也充作祭祀牺牲,但一年撑死了宰杀两头;可以充作肉食,但除非祭祀所余,还真没多少人吃得起。所以白邑无论公私,牛的数量不多,归生找胡子云来问,说是只有两特(公牛)六牯(母牛),还有三只小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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