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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章、火耕水耨

归生命熊宇制成了曲辕犁,打算推广牛耕,只可惜白邑困穷,就没多少牛……公母加起来不过八头而已,总不能拉还在成长阶段的小牛犊做童工吧。

苦思良久,最终他一拍大腿决定,熊宇你还是造二十具犁出来,牛不够的话,咱们可以使驴骡啊,甚至于把马也牵出来用。这年月的马匹多数是用来牵拉战车的,但归生心说我得先搞定农业生产,就目前白县这种武装力量,还寄望于去战阵上杀敌立功么?

随即回想起黄公覆初入白县时所见,就顺便问胡子云:“我听说有一词,叫火耕水耨,是什么意思?”

胡子云身为邑宰,要统筹和组织农业生产,对此自然是熟稔的,当即便向归生科普道:“火耕者,燃火焚草以助耕也;水耨者,灌水淹草以利田也……”

简单来说,就是每到春季,那些休耕的田地上野草哗哗地长出来了,就要放一把火,将之烧尽,草木灰正好可以给田土施肥;然后到了夏季,尤其是季夏,趁着雨水较多,再将田间杂草割尽,放火焚烧施肥,然后等雨水一灌,还基本上能把草根都给泡了,不至于抢夺禾苗的营养。

这本是江汉间种稻之法,因为稻禾不怕水泡。至于淮北这种主要种植粟、黍的地区,则基本上只有火耕,而少用水耨。

归生心说这法子听上去确乎有效,但总感觉很原始嘛。于是追问道:“所谓粪土,可见粪便也可肥土,利大于草木之灰烬,为何不用?”

胡子云说自然也有用的——“其牛马、羊驴之粪,晒干后自可粪土,可惜量太少,不敷用。”

“人之屎溺不成么?”

“其肥太强,且有毒,施之恐烧杀稼禾。”

归生心说不可能,虽然后世我是一城市孩子,没有下过田,种过地吧,也知道“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的话,那指的可是人粪啊。想了一想,建议道:“若恐其强,乃可以水稀释之……”

胡子云有些踯躅,乃大着胆子劝说道:“白公此念,过于想当然了,以前从未有人用过,骤然施用,若烧伤了稼禾,悔之莫及啊。恳请白公三思。”

归生心说新生事物吗,未见成效,你有所疑虑很正常。他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先施用在我的职田之内吧,即便试验失败,那受损的也只是我一家而已——反正我已经背了不少债务了,还在乎多赔几年粮食么——倘若试验成功,国人自会仿效,不必我强迫施行。

于是返回府中,将华生唤来,说我今年的职田,由你监督耕作。华生大喜,心说果然我跟白公跑了趟吴、越,还听闻“狡兔三窟”的隐秘事,白公已然目我为心腹了,这么重要的事儿,竟然交到了我的肩上!当即拍胸脯保证:“但今岁风雨调顺,臣来督课,收获绝对要比去岁更多。”

归生抬其手来一比划,说你稍安勿躁——“虽然将此重任交付于你,但具体如何耕种,都须听我指令。”

随即就把那具犁取来,教给华生用法。

其实他们刚才在田间做试验,就有不少国人远远瞧热闹,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邑都知道了,所以华生对此早有准备,上手很快。完了对归生请示说:“此器实有巧思,则白公之田八百亩,用此器,一人可耕百亩,望赐八具犁及八头牛于臣。”

归生说行啊——你说怎么这么巧,邑内公牛、母牛加起来,正好八头,虽说其中几头是某些上士的私产吧,但白公要临时借用,谁敢说个不字?继而又教了华生“沤肥”之法。

其实具体该怎么沤肥,归生并不是很清楚,只能先摸索着来了。他让华生去寻远离住户的地方,掘一大坑,然后搜集人畜粪便,加上切碎的草、叶等垃圾,灌水沤至发酵,用来肥田。表面上假装信心满满,低声道:“此我得自匽国的秘法也……”

——匽就是燕,可能是距离楚国最为遥远的一家诸侯了,而正因为其遥远,谎话不怕被人拆穿。

“此法可以肥田,较草木之灰五倍,较牛马之粪三倍,只是具体如何沤制,每亩用几何为宜,要你自己去尝试——你可敢为么?”

华生本能地就想说“不敢”——我才拍胸脯说今年一定丰收,你就将出一套粗糙的什么秘法来要我试,若是试砸了可怎么办啊——可是再瞧瞧归生殷切的目光,心说我若不敢为,白公多半会推翻前议,再命别人……大不了我先挑几亩地试试呗,哪怕最终颗粒无收,也不至于把总产量拉得太低。

于是一咬牙关,表态道:“臣敢为,但白公所言,臣无所不遵!”

归生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固知你能荷重任也,且放心去试,若因秘法无效而减产,我不怪罪。”顿了一顿,又说:“都交予你了,过几日熊宇便可制成八具牛犁,且先翻耕田土,等到播种之日,尚有利器赐下。”

华生心说是“利器”最好,象牛犁这种玩意儿,一瞧就知道有效啊;可千万别再有什么“秘法”了,即便有,也请您先把细节打听清楚了再说……

那么归生又在琢磨什么“利器”呢?是耧车。

耧车乃是西汉农学家赵过发明的畜力条播机,可以一次性完成开沟和下种两项工作。这年月田土翻过之后,还需要以耒开沟,然后播种,尤其播种最为繁难,要么直着腰满把撒,必定疏密不均,影响作物生长,要么弯腰细播,几个小时下来连腰都快累断了……

耧车则可以近乎完美地解决上述两个问题。

不过比起曲辕犁来,耧车要更复杂一些,估计不可能一蹴而就。这玩意儿本体是连接在一起的三条细长还最好带点儿弧度的木条,下端削尖,或者装上小而尖锐的犁头,用来开沟;木条中部横出一个支架,上置敞口窄底的方桶,用来盛装谷种;桶底开三口,以竹木为细管,正好一次往三道田沟中撒播三粒,或者三撮种籽。

据说赵过发明的耧车,还能够调整桶底开口的大小,根据不同的田地,不同的种籽,撒播起来或疏或密,随心所欲。对此,目前归生还没怎么想明白,必须得跟工匠们反复磋商之后,才有望见效吧。

想起耧车,便又忆及石磨。归生闲步而出公府,去场院上转了一圈儿,原本以为国人必定排长队,等着磨粟面的,孰料空空荡荡的门可罗雀,只有那名看磨的下士,斜靠在拨给他拉磨的一头骡子背上打瞌睡。

归生再入几乎民家,询问他们是否知道有磨,为何不去磨粟?国人禀报说:“去岁黄县石匠制磨,熊宇试磨粟面,很多人都见到了……”对于当时的老百姓来说,任何新生事物都是值得围观的娱乐活动——“皆知其用,而邑宰昨日立磨于场上,也派人各处宣告过了。只是……”

具体到“只是”的转折,国人则多半嗫嚅,语焉不详。归生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敢情,嫌花费太高昂。

主要这年月因为食物储藏技术的落后,普通百姓往往不会一次性把粟米全都磨成粟面,而要临吃用了才舂,那只要稍稍费些气力,几升粟舂成面就全是自家的呀,何必贪清闲、凑热闹,去用公家的石磨,还得上缴一成粟面呢?

归生不由得气结,心说怪不得农业社会技术发展缓慢呢,百姓只见眼前之利,而毫无长远之望。不过想想也是,他们日常也没有别的工作,更无娱乐,闲着也是闲着,宁可自己费点儿气力,也不肯让公家挣了便宜。

就打算再降低点儿使用费试试——一成你们不舍得,那么半成如何?朱飞为人机灵,趁机进言道:“白公且先勿减其值,且待来月。”

“来月如何?”

“来月便是春播,便妇人、孺子也要下地协作,一日勤耕,人皆劳乏,到那时一斗粟止取半升面,或许就有人愿为了。而今半减,或许也有国人愿来磨粟,多半是工匠、战士……”

因为这些天对于农夫来说,并不怎么劳碌,但对于工匠、战士,却有可能修房、造器,或者站岗执勤一整天,再无气力、闲暇舂粟,那既然耗费不多,不妨交给公家之磨吧。

“……然若今日便半减,不见白公恩泽,人反以为朝令夕改,便利工匠、战士,农夫不喜也。不妨等来月农忙之时,再云施以德政,自然上下皆悦。”

归生边听边点头,完了一拍朱飞的肩膀:“飞啊,人皆云你多智,果然其名无虚——好,就按你说的办。”

暂且按下此事,继续巡查邑中,不多时跑到工匠聚居的邑南,见熊宇正领着几名木、舆、轮等匠人,在继续赶制牛犁呢。归生招手唤熊宇过来,同时命朱飞等人暂且回避,他就私下里问熊宇:

“黄县所予石料,据说你私取了相赠左邻右舍,可有此事么?”

熊宇闻言,面色大变,当即双膝一屈就跪下了,连声辩解道:“都只是些石匠凿下的边角料而已,邻舍来讨,我那看物公府里也用不着,不便驳他们的脸面,给了一些……恳请白公恕罪啊!”

归生面色一沉:“你说公府中用不着,因此送人,却还请我恕罪,可见你也知道此举等若盗窃!用得着用不着,其权在我,须不在汝!”

熊宇连连磕头,请求宽恕。归生便又问他:“国人取那些碎石做何用?”

“不过压压檐角上茅草罢了……”

归生长吸一口气,稍稍按捺胸中烦闷。他知道象熊宇这类工匠,为国人打造家具,修补房屋啥的,自然能得报酬,但为公家制器,则都是白工,既无工钱,也无俸禄,顶多东西做得好了,求些犒赏而已,而他将近半年在外,就没机会赏赐熊宇,难怪乎监守自盗了。这其实是制度问题,总不能期盼人人都大公无私,凡士人都能如熊南般肯为主君,或者仅仅是上官去死啊。

再者说了,熊南慷慨赴死,必得美名流传,熊宇哪怕在自己的指点下发明再多新器械,革新再多新技术,他本人未必能落着多少好处啊。

于是冷哼一声,说:“我授你重任,尚无暇给予赏赐,你便由此心生怨望,竟致盗取公财……”

熊宇忙分辩道:“臣岂敢,只是邻舍之面不便驳……”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赏罚分明,治政之道。此前你为公府造滑梯、翻车等物,复督造石磨,本当重赏,今因盗窃公物而罚,功过相抵,你可心服么?”

熊宇其实是不怎么服的,但天生胆子小,不敢回嘴,只得回答:“臣服……”

“我申令未明,亦有其过,念汝初犯,乃不重惩。今后再有驱使,当先悬赏格,使你能安心做事,然若再有过错……”说着话,归生眼角朝那些闷头劳作,却还不时偷瞥此处的工匠们一斜,“譬如贪没制犁所余木料……”

“臣不敢,且木料都是木工管理……”

归生右足一顿,打断熊宇的分辩,厉声喝道:“若再有盗窃公物等事,我必严惩不贷!”

喝罢之后,面色稍霁,伸手一拍熊宇的肩膀:“起来吧。前日打造牛犁,当赏粟谷一斛,若能于春播前制成二十具,再与众匠均分粟谷两斛。你且仔细了,不要让我将赏赐收回去,或者更予重罚。”

其实吧,打造二十具牛犁,或许可值两斛谷,但协助“发明”牛犁,一斛谷实在是太轻薄了,只可惜归生目前贫穷,真将不出更多财货来重赏工匠。1

这打一棍子给颗甜枣吃,一番揉搓,等熊宇再站起身来的时候,态度变得更加恭敬,抑且带些畏惧。归生这才问他:“听说熊南已然落葬了,我本说亲临的,奈何从大宰出使,一去数月……是何时葬下的?”

熊宇躬身回禀道:“冬至日,家母以为时辰吉利,乃于邑南葬舍弟。且朱飞说得邑东病死的国人之女,年方十二,与舍弟冥婚,同穴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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