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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章、越女于归

听说白公来拜,黄公覆急忙驾车来到淮滨相迎,见了面第一句话:“贤弟所造云梯,我这几日已有了改良的思路……”

归生说这事儿先不急——“我今来此,是远迎大宰和自己的未婚妻子……”1

三言两语,将事情大概齐交代一番,黄公覆第一反应:“大宰已至敝县?怎么也无人通告一声啊?!”

“大宰此番秘密使越,为我迎亲,倘若消息外泄,或启吴人之疑,大概因为如此,才未大张旗鼓,尊兄乃不得知吧。”

黄公覆拍拍御者的肩膀,说赶紧回去,我要好好准备一番,恭迎大宰。

随即笑对归生道:“这也是托了贤弟之福,使我亦能得睹申子之尊颜也!”

却吴存楚的大英雄啊,谁不钦敬?黄公覆从前就很郁闷,为啥大宰使吴,要从淮北过,而不从我淮南过呢?近在咫尺,无缘拜见,可惜啊可惜。

归生果然在黄县等了两天,等来了申包胥一行,这段时间他多半和黄公覆研究云梯等器物的改良问题,但跟从前不同,黄公覆时常表现得有点儿心不在焉——应该是盼申包胥之来盼得都有点儿魔怔了。

黄公覆每日命家臣远远南向,打探消息,这一日终于得了确信,乃与归生并车出邑十里外恭迎。等见到申包胥一行人,黄公覆先跳下车去,疾趋而前,拦着申包胥的马头,大礼拜见,口称:“黄县之尹臣覆,叩见大宰。”

申包胥并不怎么看重黄公覆,只是微微颔首致意而已,随即招手唤归生近前,对他说:“远迎固然是礼,但子反为白县之尹,正不宜逾境远出啊。”

归生腹诽道黄公覆逾境去白县拜访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未必不知,却从来不曾提出过异议啊。当然表面上还得承认错误,深感申包胥的提点,拱手道:“大宰衔命出使,千里而归,岂能不远出奉迎?”

申包胥拢着白须微笑道:“我若不是携同文氏女而归,子反还会涉淮远迎吗?”

然后他命黄公覆暂时退避,只召归生近前,压低声音说道:“我请携文氏女而归,文大夫稍稍踯躅,便即应允,且所奉嫁妆,多过聘礼。我闻越国君臣皆俭朴,今却能以如许财货嫁女,事非寻常啊,子反得无虑乎?”

归生点点头,说:“我亦有此顾虑……有所思,但不知是否确实。”

“可直言不讳。”

“我见越王长颈鸟喙,这在相法云,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安乐也。以是前警文大夫,待越灭吴之后,越王逞其志,气必骄盈,乃不可再犯颜直谏,且当筹思退身之策。或者因此,才将财货稍移于我家,以为将来立身之基,亦未可知也。”1

申包胥饶有兴趣地问道:“子反善相乎?”

归生心道我也就那么一说,因为这时代人的普遍相信这套,你若追问我有何根据,我肯定就抓瞎啦。当即敷衍道:“因人情而论罢了,举凡最贱者,必自尊,举凡最贵者,反自贱,而越王入吴宫为奴,贱之极矣,一旦逞其志,难道还能听得进直言劝谏么?人情大抵若是。”

申包胥点点头:“此正如子反所言,塞翁失马之警示也——倘若文大夫肯回楚国来,我必举荐于大王,授以重任。”

随即注目在归生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子反亦须牢记,子为楚人,且为诸芈之贵者,为平王曾孙、大子建嫡孙,楚强,子可累世富贵,楚弱,子无可寄身之处——其能如仕齐之田氏者,能有几人?”

归生赶紧躬身行礼:“大宰良言,没齿不忘。”

申包胥笑笑,一拍归生的肩膀:“我自然信得过子反,不会为不智之举。听闻已灭陈矣,而子反居功甚伟,果然么?”

于是归生就把伐陈之事,拣其扼要,对申包胥说了,然后自谦道:“陈弹丸之国,吴不肯为其后盾,晋、齐方争卫无暇,自然殄灭。归生何功?不过因势而成事罢了。”

申包胥叹息道:“陈虽灭,而郑、宋、鲁、卫不易图也,真不知何年何月,我楚师能再问周鼎!”随即一摆手,说别干站着说话了,咱们进黄邑去吧。1

一行人归入黄邑,正好碰上奄烛前来禀报,说娶亲的一应准备即将完备、妥当,吴姬命巫者卜,定于五日后成礼。于是黄公覆盛排筵宴,为申包胥接风洗尘,宴中归生就开口提出,请求申包胥多留五日,以便参加自己的婚礼。

谁想申包胥却摇头,说:“奉王命而出,自当速归,不便耽搁。”随即朝归生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这回与越国秘盟,其中细节问题,必须尽快禀报大王,我真不能跟淮上多呆啊。

几位士大夫饮宴、酬答,自然没有新娘子的事儿,黄公覆早就辟了一处精舍,暂时安置文姜。文姜安顿下来之后,便命人召来容英,向他打听自家夫婿的情况。

容英此前先发面见归生,又再疾驰而归,会合大队,但还没来得及跟自家主君之女细谈,而今听文姜问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嗫嚅着说:“白公……甚是年轻……”

文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白公年齿,难道我不知吗?便其相貌,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何须汝言?我是问汝,其人性情如何?”

容英苦笑着一摊手:“臣见白公,不过三言两语,便即赶回来禀报君女,如何能觇知其人性情?”

“既入于楚,难道一路之上,未曾听到过什么传言、风评么?”

容英想了一想,回答道:“白公的先人,曾经乱郢,白公执义而能脱身,但白县被削四邑,唯余两邑,不过弹丸之地耳——这些,想必君女早已有所耳闻了。但我听说,白公之母,乃是吴姬……”

“吴姬又如何?”

“越、吴本有深仇,则白公迎娶越女,唯恐吴姬不喜,君女于归之后,怕会遭逢冷眼……”

文姜莞尔一笑:“我若嫁白公之子,自须虑此,既嫁白公,我是夫人,吴姬何害啊?”顿了一顿,又说:“听闻白公不肖其父,则未必愚孝其母,若吴姬善待我,我必竭诚侍奉,若其不善……且待越灭吴后,看她还能威风到哪里去!”1

随即关照容英:“倒是汝等,虽归白公门下,诸事亦当听我号令,毋忘本由所出也。白公有我越国为恃,两邑之地,亦可雄强楚之东陲;若无我越之援,区区一县尹耳,比越不过下大夫罢了。”6

容英赶紧敛衽拱手:“臣等乃范氏之臣,自然恭聆君女教令。”

申包胥在黄邑只停留了一天半,初来飨宴之后,早早安寝,次日起身,黄公覆就领着他遍巡邑内,不失时机地展示那些新造的农用器械。

因为有归生跟着,黄公覆不便尽贪其功,总是说:“此我与白公所共制也,大宰以为如何?”

申包胥曾经在白县看见过翻车,当时并不怎么在意,但而今见到牛犁、耦车,倒不免兴致大起,甚至于不顾老迈之躯,亲自推着耦车走了一垄地——当然啦,只是虚应故事而已,天时不对,并未真正播种。

完了顾问归生:“此器大利于农,何不上奏大王,全楚遍行?”

归生忙道:“初试耳,尚未来得及禀报郢都。”

申包胥也明白啊,这般利器,发明者肯定珍而藏之,怎可能说报就报,说传就传呢?当下教训归生道:“我楚之兵,与晋相若,但北取周疆,以客犯主,由此败多胜少。则若普施此器,即便只能使农夫十一息肩,使田亩十一增产,兵亦可加多两成,则败晋易矣。楚国雄强,于子反难道无利么,何以敝帚自珍?”

归生盯着申包胥的双眼,却不说话。

申包胥明白了,这小子是不打算太过引人注目,以免被楚王章召还郢都去,想到这里,不禁轻叹一声,随即说道:“我可为子反代禀于大王。”

旁边儿的黄公覆赶紧插话:“尚有一物,正要禀报大王,请大宰归府试用。”

那当然就是把纸给将出来献宝了,然而申包胥分明对纸张的认同,远不如牛犁和耧车,只是答应黄公覆,他将相关纸张、牛犁等物上奏郢都,且会帮忙在楚王章驾前说些好话,以便普施于全楚。

同时,这功劳得记在白公归生和黄公覆的账上,包括经济利益,也不会少了他们俩的。

再一日,申包胥启程归郢,归生和黄公覆直送出一舍之地,方才返归。随即归生又辞别了黄公覆,带着容英等人,护送文姜的车乘,以及黄公覆送的贺礼,渡淮前往白邑。

白邑南门外,新修了一间精舍,安置新人,同时吴姬也把正寝给腾出来了,自居偏室——如今归生才是白县之尹,同时也是他们一家之主,则归生之妻就是主母了,自当宿于正寝,吴姬则必须“退居二线”。

楚人于定亲、迎亲之事,遵从周法,讲究“六礼”,但具体到结婚仪式,反倒没有太多成规,也不讲究拜天地,也不要求跨火盆,所有花巧,都由巫师一人承办了——既是司仪,也是主婚。不过典礼还是很盛大的,公府门前摆开了类似于后世“流水席”的席面,举凡白邑甚至于白县大国人,全都能够前来恭贺,当然主要是蹭饭。

而中国的酒文化,数千年前便已兴盛,但凡有宴,必定有酒,还好归生名位既尊,又向来不好酒,这才耐着性子喝了十几觥后,便得脱身。随即驾车前往邑外,假模假式远迎新娘。

新人领进门,归入内寝,随之文姜带来的奴婢、家臣,也就正式归入白公府啦,容英等人得以入席,与奄烛等旧家臣同列。虽说其中大多数论祖上全都是楚人,终究曾经分在吴、越,难免互相间瞧不顺眼,反倒是慎遂等属臣,一方面得了归生的吩咐,必须要善待越国来人,另方面是因为反感吴国迁人之故,反倒主动凑近那些越国迁人,示以热络。

而容英等人一开口便是楚言,就更使得楚国土著感觉亲近了。

——其实吧,吴国迁人也全都会说楚言,但那又如何?终究还是些吴狗!

归生敏锐地察觉了此情,心里话道:且待过些年吴国灭亡,说不定这隔阂就天然消除了……

又喝几觥酒,留下兄弟王孙胥来主持筵宴,归生便即归入内寝。随即摒退众人,手持烛台来看新人——去年在会稽范大夫邸中,也就见了人姑娘家一面,具体长啥模样,早就忘啦,且等我再瞧瞧,当时有没有走眼呢?

事实证明,很多事物吧,都禁不起细看,细琢磨。印象中的那位越女虽说穿着俭朴,却颇为靓丽,而今在烛下照看,却也不过如此而已……关键这年月的审美与后世大相径庭,即便“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那跟后世追崇的苗条、瘦美,也并不完全相同。

但不得不承认,这位范芈……啊不,文姜,小脸儿还挺耐看的,尤其正当青春年少,且非养在深闺从不见人的贵族小姐,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使得少年男子无可按捺的雌性魅力。

归生的身体虽然还是童男子,灵魂却早就不是了,正所谓“光棍儿好做,鳏夫难挨”,自穿越以来,素了那么久——其实他随时都能扯个女奴来侍寝的,但受前世社会道德影响,始终下不去手——也早难耐饥渴了,于是二话不说,推入帐中,成其好事。3

直到事毕,才想起来要交谈几句,联络联络感情。话头自然首先从范蠡、文种开始,文姜说母家一切都好——包括生父母和义父母——越国的情势也在蒸蒸日上,随即问道:“果如夫君所言,越必能灭吴么?”

归生笑着一摇头:“事在人为。若越王能顺应人情、时势,不生骄惰之心,则灭吴必矣,否则的话……”

话终究不能说得太满喽,谁知道自己小蝴蝶翅膀的煽动,会引发历史多大的变化呢?

文姜双手合十,望天祷告道:“但望大……越王不忘夙志,终能灭吴,亦望越、楚两国,百年交好,不起龃龉。”

归生忍不住问她:“若越王效夫差诛伍子胥,而杀文大夫或范大夫,你还会崇敬越王么?”

文姜闻言,不由得面色大变:“夫君休要吓我,岂会如此?!”

归生撇嘴一笑:“闲话罢了,应不至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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