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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八章、天意难测

楚、越之间的密盟,除了楚王章和朝中有数的几位大老外,也就归生一人知道……嗯,文姜说不定也知道。归生自然守口如瓶,绝不肯稍有泄露,但终究住在同一屋檐下,吴姬日常察言观色,早就起了疑心了。

最关键的,归生的亲事是申包胥帮忙敲定的,文姜也是申包胥接到楚国来的,申包胥又曾经在黄邑停留。则申包胥奉命使越,明眼人全都能猜得到,但使越不大张旗鼓,且来去匆匆,这多半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了吧。

楚、越若是密盟,所要对付的,除了吴国之外,还可能有第二家吗?联兵抗晋?越师也得能踩得上晋国疆土才成啊。

由此吴姬大胆猜测,楚、越之间,怕是已经达成了一致对吴的密约了,由此告诉王孙胥,说倘若楚伐吴西,而越攻吴南,吴国肯定支撑不下去,社稷定必殄灭!

那么若是楚国不动兵,光靠越国能不能灭亡吴国呢?吴姬终究离乡日久,对于吴、越两国目前的情势并不清楚,且自欺欺人地不愿意相信其兄王孙雒来信中的颓唐之言和失败情绪。所以她觉得吧,倘若吴国对此有了准备,并因此事刺激得夫差重新振作,那就还有得救。

“汝在白邑,不敢稍有妄动,若宰于壶丘,则可避开汝兄耳目,遣人奉书,将此事上禀吴王知道……”5

“唯恐儿子之使,不能得见吴王,不如通知舅父?”

吴姬一摇头:“汝兄过奄,汝舅也不知道被他什么花言巧语所惑,所传书信之中,对他只有好话……且汝舅近年来日益颓丧,若知楚、越密盟,怕是更难安寝了。”

想了一想,说:“伯嚭佞人,亦不可托,则汝唯有致书王孙苟——彼亦吴之重臣,且于汝可称舅父也。若能因此使吴势复振,且得吴王之爱,汝这次窟便营成了。”

“那么第三窟……”

“其第三窟,我尚未思虑周全,总之亦当如汝兄一般,营之于诸侯。自然,绝不能去结交越奴!则粗略想来,得非为晋乎?”4

王孙胥当即面色一肃,提醒道:“阿母,晋乃我楚大敌,儿子终究是楚人,即便为谋退身之策,也绝不肯通晋!况乎如阿母所言,儿子所营三窟与阿兄不同,不为自保,而求复仇——倘若引晋师而复家仇,儿子宁死,绝不为此不忠不义之事!”

吴姬心说孩子你怎么就这么爱楚国呢?你爱楚国,楚国爱你吗?这点倒是跟你爹一脉相承,而且脾气也同样犟……6

忙道:“晋或缓急可资利用,自然不能引其师犯楚。今邻楚北境者,除了晋国,便是郑、宋,而郑人实害汝大父,也是汝父之仇……”

王孙胥提醒道:“还有秦国。”

吴姬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秦太偏远了,且其势渐蹙,或将不如宋也……算了,且先营二窟,再徐徐求其三吧。”4

唠唠叨叨叮嘱了好半天,才放王孙胥启程,往赴壶丘上任。

归生对于他娘和兄弟的密谈,两人肚子里的小九九,自是懵然不知,他很快就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本年的春播中去了。

先期订购的三十具铁犁头已经全都到货,王子庆既至于陈,也信守承诺,派人送来了两车铁锭,还有一名冶铁工匠。只不过归生与那位铁匠恳谈之后,才知道对方其实派不上多大用场。

因为这年月的青铜器,甚至于多数青铜剑、簇,全都是浇铸的,改制铁器,也一样遵循旧法,那名工匠根本就不懂得锻打。可铁这玩意儿若不锻打,必定酥脆啊,也就只能做点儿钉、凿、犁头啥的,还极易断折和磨损。

至于冶铁,其实跟冶铜用的是一样的炉子,只是稍加改良,使得炉温稍稍有所提高罢了。归生忙于春播,一时间没空——也没有足够的人力——来起造新炉,只能暂时修一修邑内本有的青铜熔炉,命铁匠和金工先用浇筑之法,赶制一批铁犁头出来。

包括装在曲辕牛犁上的,以及装在耧车上的。

可惜暂时吧,王子庆只送来两头牛,信中说他已经派人去郑国求购了,但估计今岁春播是赶不上啦。此外来信中还简单地提了提拜访颛孙师之事,据说颛孙师坚决不肯仕楚,只肯收王子庆为挂名弟子,寻暇教授他孔门之学而已。

但是颛孙师向王子庆推荐了他的两名高足,一个是楚人,叫申详,一个是从鲁国带来的,叫公明仪,成为陈公的家臣。

大约孟夏将尽的时候,新垣熙终于返回了白邑,禀报归生,说他倒是顺利地见着了漆雕启,但漆雕启坚决不肯踏足楚地,更不愿意到陈县去。新垣熙还很八卦地附耳对归生说:“我觇子开之意,陈有子张足矣。彼二人所学似有所参差,亦不甚和睦,因此不愿同居一邑也。”

归生心说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嗯,多半料中了君子之腹了。

本来孔门就是一个大讲堂,并无严密组织,从前全靠孔老夫子的个人魅力,才能将上百门徒聚拢在一处,那么等到领袖一死,分裂也在情理之中了。仿佛记得《韩非子》的某一篇中提到过:

“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总计八个派别,后来还越走越远。好比说孟子之儒和荀子之儒吧,其实说是两家也不为过,差异更远远地超过了老子之道和庄子之道。5

所以新垣熙没能请动漆雕启,只是反复恳请,让漆雕启给王子庆写了一封信,方便他返回陈县复命。王子庆自然也无计可施,只能寄望于过几年楚师灭蔡,到时候再看那位子开子肯不肯仕楚,甚至于仕陈了。

拉回来说,虽然牛只尚且不足,好在耕犁有了很大进步,铁质犁头的曲辕犁吧,即便用人力牵拉,也比从前要高效得多——耧车便于播种,那就更不必说了。由此白邑不但顺利完成了春播作业,还比往年多垦了将近四成的农田。

且还有富裕的一些曲辕犁、耧车,得以输往壶丘,以助壶丘的农事。

然后就是积肥、沤肥,归生为此特意在邑内多造了好几间公共厕所,还高悬纸书之令,不论老幼、良贱,凡是随地大小便的,一律惩处,最低也要罚粟——从今往后,除了狗屎,别让我在白邑的道上、墙角,再见到一坨便便!至于邑外则难以严禁,便专命奴隶不时出去拾粪。3

原本形势一派大好,但正如王子庆所说:“从来天意难测,四时阴晴不定,古人云五年一旱,五年一涝,五年一丰……”果然本年未入仲夏,便连日阴雨,稀稀拉拉下个不停,抑且雨量还有增大的趋势。

胡子云已经多次禀报过了,说田间积水甚深,已经勒令奴隶,甚至于发动部分平民,冒雨去疏浚沟渠。因为有那几具翻车帮忙,泄水速度颇快,应该不至于引发涝灾,损伤稼禾。

归生听了,不由得一皱眉头:“汝云泄水,则将积水泄于何处啊?”

“自然是淮水。”

归生知道,后世淮河常发大水,极难治理,究其根由,乃是黄河多次夺淮入海,带来了大量泥沙之故;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淮河入海口淤积、堵塞,被迫要经由长江水系注入东海……那终究是后世之事了,这年月淮水还算温柔恬静的,只是泄了那么多积水入淮,堤坝还能扛得住吗?1

就此事询问朱飞——并不在于朱飞多智,而因为朱氏乃是白邑仅次于胡氏的大家族,且迁入时间还在胡氏之前,超过一百年了。朱飞回去跟族中老人探问了一番,回来禀报说:“淮水不常泛滥,六十年间,也只有两次而已。听老人说,那是因为孙叔建了期思渠,既便于灌溉,也能在雨季泄洪……”

归生双眉一挑,提醒他:“我白县可是在期思的上游……”

因为期思渠便于泄洪,所以下游地区,淮水泛滥的可能性会有所降低,那么上游呢?倘若因为连日淫雨,导致水量瞬间增大,有可能还没流到期思,就先冲垮了我白县附近的堤坝啊!

胡子云在旁安慰归生:“白公勿虑,淮水诸道支流,譬如汝水、颍水、濮水,还有穷水,都在我县下游,则我县泛滥的可能性,本就比期思以下为小。且淮南之地,较淮北普遍为低,即便堤崩,也当先崩黄县,而不在我白县也。”1

归生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因为黄县遭灾剧烈,有黄公挡在前面,郢都便于我白县之灾,将视若无睹么?你能保证,今夏我白县境内,淮水绝不会泛滥?”

胡子云忙道:“臣不敢保证。但这般淫雨,其实往年也并不罕见,只要雨量不大,淮水不至于暴涨……”

话音未落,突然间天上“咔嚓”一个惊雷,屋内诸人齐刷刷地朝外望去,只见狂风大起,雨量也瞬间暴增,雨点从芝麻大小,直接变成了黄豆!1

归生忍不住瞪了胡子云一眼,心说难道你是属乌鸦的?一摆手,命朱飞:“备车,我要去巡视河堤!”

胡子云忙道:“臣去便是,雨大风寒,白公不宜轻出府邸。”

归生苦笑一声:“我不轻动,一旦遭灾,如何向国人交代啊?”

四时灾害常有,相信即便淮水泛滥,大水冲了稼禾,甚至是房屋、城邑,郢都方面也未必会刻责地方官。归生担心的是白邑国人,倘若他白公站在抗洪的第一线都难以阻止灾害发生,还则罢了,若是他缩在府中,不肯与国人同甘共苦,怕是会遭到国人的普遍嫉恨啊。

这人心么,恩义从来难以久记,仇怨倒是立竿见影,自己好不容易收拢了白邑的人心,岂能因为一场天灾就前功尽弃?

于是命朱飞驾出一乘支着伞盖的轻车来,他自己冒雨冲出屋门,扯着车厢后方的皮带,纵身跃上。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大雨倾盆,半个身子都已经透湿了……

归生心说前两天我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把“雨伞”发明出来。其实“伞”这种东西,早就已经有了,只不过还叫做“盖”,主要用来遮阳,却不能避雨,并且只是一根木棍儿上张个圆顶而已,不便携带。

他琢磨着,竹木质地的伞柄、伞骨都容易做,撑张系统稍稍琢磨,试验一两回,也不难搞出来,只是没处找桐油去。那么涂漆呢?虽然成本高点儿,效果大概差不太多吧。

而今却不禁苦笑,这么大的雨,有伞也没用,挡不住啊!1

朱飞抖动缰绳,轻车缓缓启动,马蹄踏入雨幕之中。邑内道路,其实跟郊外一样,全都是土路,只在通衢上稍稍铺了点碎石而已,这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早就已经坑洼不平,泥泞不堪了。因此行进的速度总也提不起来,并且越来越慢。

朱飞冒着大雨,侧过头,高声对归生说:“或许牛车可以走得更稳当一些——可要更换?”

白邑的牛,多数都是水牛——此前归生吃掉的,以及王子庆送来的两头,倒是黄牛——既能游泳,也善行泥地,则在这种天气里,就这种道路状况,牛车应该比马车要适用一些吧。

归生尚未回答,突然间车厢一斜,左轮陷入了一个泥坑,使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这回连那半身,也全都透了。

正待下车查看,忽见一个人影从斜刺里冲将过来,近前一拱手:“臣是车右,臣为白公搬车!”定睛一瞧,果然是慎遂。

旋见慎遂将身一矮,双手扳住车轮,肩膀扛着车厢,便欲吐气开声,奋力搬车。归生慌了,忙斥责道:“汝以为自己是贲、育……是飞廉、恶来不成么?先等我下车去啊!”

他知道慎遂力气大,但力气再大,你能扛起一辆车来,且车上还有自己和朱飞两个大活人吗?别扯淡了,这又不是奇幻剧!

于是和朱飞二人一起下车,慎遂这才顺利将车轮扛出了泥坑。再请归生登车,归生却不理会,只是站在雨地里愣了好几秒钟,然后一摆手:“回去吧。”随即双手一提衣裳下摆,迈开大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回了府内。

其实吧,马车离开白公府邸,也不过才二十来步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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