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九章、洪水涝灾

归生归入公府,就把大袖的深衣给脱了,换穿一身方便劳作的窄袖短衣,但和一般农人不同,下面还套着裤子呢。

这年月的人一般不穿裤子,反正有下裳可以遮掩。而对于那些“短衣帮”男性而言,则往往光着两条腿,只如同后世的日本人那样,用块布兜着羞处——勉强也可以算是内裤吧。2

长裤其实也有,却只是裤腰上缀着两条裤腿而已,并无裤裆,主要作用是保暖。则在这仲夏时节,是没人肯穿长裤的。

归生对此自然很不习惯,早就画了图样,勒令家中奴仆为自己缝制了合裆裤。他倒不怕有“胡服”之讥,一则穿在深衣里面嘛,谁能瞧得出来?二则胡又如何?我楚本是蛮夷,也不见得比胡人高贵多少吧。

但他今天穿这一身,还把裤腿高高卷起,只遮大腿却光着小腿,除了袜子、布鞋,改穿一双麻鞋,未出府门,就被跑来报事的新垣熙给瞧见了。新垣熙当即鞠躬劝谏道:“白公着此庶人之服,非礼也!”

归生斜瞥他一眼,反问道:“新垣先生,请问当年大禹亲执耒臿治水,是穿着深衣吗?劳碌半生,胫不生毛,是被下裳所磨的吗?圣王尚且不避庶人之服,难道儒门不愿复圣王之政么?”

传说中的大禹时代,自然没有所谓“周礼”,但孔子虽然尊崇周礼,却同样也盛赞大禹啊,曾经慨叹说大禹是完人,自己对他没一句闲话可讲。那我如今仿效大禹,你有什么可指摘的?

完了归生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夫子云其道一以贯之,曾子解为‘忠恕’,而不是‘礼’。可见忠恕在内而礼在外,礼不过是忠恕的表象罢了,何必拘泥?”

说着话,披上朱飞递过来的蓑衣,戴上斗笠,直接就冲进雨地里去了。

胡子云、朱飞和慎遂三人同样打扮——只是外表,里面可还穿着衣裳哪,只是把裙裾提起来,掖在腰间,露出两条大毛腿而已——紧随在归生之后。才刚踩踏着泥泞,来到白邑南门,就见又一个蓑衣人追赶过来,高声道:“臣多少懂一些水利,请随白公往巡淮堤!”

归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睛一瞧,原来是容英。

容英乃越士的首领,身份为上士,加上初来乍到,归生还真没什么工作能够交给他干——合着不能让一名上士下田去劳作吧,也不放心让他练兵——早就闲得发慌了,方才听闻白公起意巡查淮水堤防,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归生问他:“越地常发大水么?”

容英躬身答道:“越地多雨,且溪涧纵横,折水、若耶溪于夏日每三年一泛,臣曾从范……文大夫修过提防,治过水患。”

归生忍不住笑道:“折水、若耶溪,如何能与淮水相比?”但还是一招手:“跟上来吧。”

逐渐接近淮水,跟上来的人越发多了,还有不少在附近冒雨疏渠,或者督着奴隶用翻车抽水的国人,也陆续聚拢在归生身边。归生登上河堤,定睛一瞧,只见淮水翻涌,浊浪滔滔,其流速分明比平常日子快了不少。

胡子云揪住一名士人,领到归生面前来,归生一瞧,乃是曾经跟王孙胥厮打过的那个稽桑。当下稽桑拱手报告说:“臣疏浚沟渠,泄水入淮,方见雨势增大,淮流湍急,恐有不妥,于是沿岸巡视了一遍……”

随即伸手朝东面一指:“邑南堤防,都还算牢靠,唯邑西有些低洼处,颇为凶险,请白公随臣前往看来。”

因为淮水并不经常泛滥,所以河堤普遍松垮、简陋,且只有白邑南面有一段,恰好保护住国人的田地,而至于那些野人散居处,则向来没人管。稽桑当然也不会多事去理会野人,但他发现西方五六里外,河堤尽头,地势低洼,恐怕会被大水淹没,不仅仅灌了野人之田,有可能还会影响到国人的稼禾,这才赶紧跑来禀报归生。

归生赶过去一瞧,形势果然凶险,不禁顿足道:“我之过也,不能未雨绸缪,增筑堤防。”然后一脚就陷进泥里去了,顿足容易,抽足却费了老大的劲儿。

只见几十个野人正在掘土,增高河岸,但他们毫无计划性,也无组织,反倒把原本的洼地掘得更是满目疮痍,这万一洪水来了,非得全给卷走不可。归生当即吩咐容英:“去,约束那些野人,自高阜处取土,不要乱掘。”然后命胡子云去召集国人,都扛着耒臿,带着簸箕过来帮忙。

归生自己虽然不动手,却始终站立在河岸上监督劳作。慎遂从车上拆下支伞盖,扛着一路疾奔而来,要给归生遮雨。归生摆摆手,苦笑着说:“无益也。”别说风大雨急,根本挡不住了,就这绢面的伞盖,也隔绝不了雨水啊。

恰好家宰奄烛也跑来了,伸手朝侧面一指,建议道:“白公不必在此淋雨,诸事吩咐臣等便是。那里有一间茅舍,是监督耕作的国人歇脚之处,白公可移驾暂避。”

归生定睛一瞧,隔着密雨朦胧,仿佛确实有一间小小的茅棚,距离也不算很远,不过二三十步而已——但若奄烛不提,还真注意不到。

距离既然不远,那么自己稍稍避让,也不算轻离“前线”吧,于是便踩着泥泞过去,避入了茅棚。其实茅棚里也多处漏水,好在勉强还能够找到一两片雨小的地方。

只是满地皆湿,肯定没地方坐,只能继续杵着。

眼瞧着聚拢过来的国人越来越多,在胡子云和容英等人指挥下搬运土木,秩序还算井然,河岸逐渐增高,归生这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命钟声向东,稽桑向西,尽量跑远一点儿,瞧瞧还有何处危险,自己则提心吊胆地静等回报。

不过貌似只要这附近挡住了洪水,白邑的国人之田就算是保住啦。至于远处野人的临淮田地,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作业水平,怕是凶多吉少。这也没有办法,只能利用今冬农闲时节,组织国人和野人把白县内的河堤,不拘远近,全都修缮一番,以便将来不再轻易遭逢水患吧。

最好能有一个懂水利的人统筹其事,也跟期思渠似的,开个陂塘,遇旱蓄水,遇涝泄水——就不知道容英能不能荷此重任了。

正在琢磨呢,忽听茅棚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夫君原来在此,吃碗姜汤吧,不要感染了风寒。”原来是文姜来了。

归生又惊又喜,却也忍不住嗔怪道:“风大雨疾,卿不在府中安坐,如何也到淮上来了?”

文姜带着两名婢女,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茅棚,闻言莞尔一笑:“夫妇同体,既然夫君来此,为何我不能来?”旋即转身,从婢女捧着的以布帛密密包裹着的瓦罐中倾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来,双手递给归生。

归生心说行啊,肯与我同甘共苦,这老婆不错——爱你一辈子!4

文姜虽为上大夫之女,却是在越国最艰苦的那段时间成长起来的,绝非大门不出、四体不勤的普通贵族女子。想归生第一次见她,她就在家中亲自挑水灌薤;入门之后,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也是勤劳,不但每日下厨,烧火做饭,而且还在公府院侧也辟了一小片菜圃,继续种韭种薤。基本上吧,这女人就闲不下来。

吴姬对此颇有微词,还问归生:“此真上大夫之女乎?汝不要被越奴诓骗了,寻一下士甚至于庶人之女来充数!”归生笑着回答老娘:“越王都曾亲执耒耜,王夫人执梭织布,则上大夫之女惯于劳作,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吴姬不禁撇嘴冷哼:“果然越奴,都是些下等人!”

归生也不打算把老婆当金丝雀来养,她爱干活儿就干呗,只要不是被逼的,而是自己愿意,这是好事儿啊。但也正因为如此,婆媳二人总是看不对眼,常起口角,把归生夹在中间,颇难做人……

按照这年月的风俗,尊长如天,晚辈如地,况且文姜和吴姬出身相仿,那不管是谁占理,儿媳妇就绝不应该顶撞婆婆,归生作为丈夫和儿子,理当站在吴姬一边,训斥甚至于责打媳妇儿。

但且不说归生并无这年月贵族男性的普遍劣习吧,他倒也想说文姜几句来着,问题老公不在的时候,文姜面对婆婆绝不乖顺,当着丈夫的面,却总是低眉顺眼,主动认错,甚至于委委屈屈地哀泣抹泪,使归生总也硬不起心肠来……

归生不由得腹诽,老婆你这是遗传了范蠡的性格啊,还是跟入吴尝粪的勾践学的招儿啊?我还是太好人了啊,即便穿越成夫差,估计面对一个这般善能以柔克刚的勾践,若非预知历史,也定然狠不下心来惩处吧。

可若仅仅自己劳作还则罢了,能够冒着那么大的风雨,追自己直追到河岸上来,面对这份心意,归生不能不有所感动。当下双手接过文姜递过来的姜汤,一饮而尽。

这口感真是……太辣了,看起来下了不少的姜。尤其归生穿越前喝过的姜汤,那都是要下红糖的,这年月没有红糖……就根本没有蔗糖,姜汤只是干辣。不过一碗姜汤下肚,倒是全身暖融融的,寒气尽散,感觉舒坦了许多。

当下一指瓦罐,问文姜道:“还有多少?叫国人也陆续入棚里歇脚,都吃一碗姜汤驱寒吧。”

文姜笑道:“我已命厨下多煮姜汤了,只是送到此处,怕难保温……”不可能什么器皿全都用布帛包裹得这么严实啊。

归生道:“卿且回去,命邑中妇人都行动起来,各为其父、其夫、兄弟送姜汤,只要心意在,必能想出保温的方法。”

文姜转身吩咐一名婢女几句,命其去了,自己却过来站到归生身边:“我在此陪伴夫君。”

这一段河岸,直到天将黑时方才大致加固牢靠,因为风大雨疾,难以举火照明,众人被迫散去。归生夫妇返回公府,吴姬倒是早命人烧了热水,给他们沐浴驱寒。然后到了半夜,钟声和稽桑回来禀报,两人一东一西,各跑出二十多里地去,再无发现险情。

大雨在翌日黎明时分逐渐变稀,直到午后方才彻底停止,随即云开日现。归生再次出邑,督着国人继续排泄田中积水,也分命家臣巡查全县。数日后汇总情报,壶丘方面颇淹了一百多亩田地。

这是因为壶丘虽不毗邻淮水,邑北却有汝水流过……归生本想责问王孙胥的,可是细一打问,听说兄弟虽然没跟自己一样亲自跑去第一线,却也并非缩在屋里诸事不理,任由大水漫田,其指挥分派,还算中规中矩,也便不好苛责了。

此外白县以西三十里外,邻近息县,洪水泛滥,颇淹了不少野人的田地。归生命容英前往,组织野人挖渠泄水,尽量减少损失,同时也让他调查、统计一番,受灾面积究竟有多大,受灾人口又有多少。

他不可能跟前任某位先生那样,不管丰歉旱涝,也不作详细调查,就向野人村落都征收同样数量的贡赋啊;他也不打算等野人长老亲自跑来跪地求恳,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减贡……

因为泄水及时,白县的国人田地基本上得以保全,但部分低洼处积水时间太长,根据有经验的农夫判断,今秋必定有所减产——或一成,或两成。归生安慰他们说:“我自当奏上郢都,减免赋税,必不使汝等受饥也。”然后派人去周边诸县打探消息,心说倘若多县受灾吧,大家伙儿一起向郢都提出减税的请求,通过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得到的回禀,西面江、息、弦三县,都有一定范围的田亩被淹,甚至于江县还因此淹死了几名国人——至于野人死不死的,则根本不会有人统计。白县以东各县,大概真是期思渠起了效果,都只有轻微的涝灾,而无洪水。

反倒是胡子云以为必定比白县堤防先崩的黄县,竟而安然无事……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