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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五章、离间君臣

楚国和越国之间,并不接壤,其间不但横隔着吴土,且还都是地广户稀,野人甚至于蛮夷散居之所。那么各侵其境,跑这么远路,后勤补给压力必大啊,武装游行一番还则罢了,真想攻城夺邑,纯属痴人说梦。

所以归生此前就不明白了,勾践你干嘛要派兵来侵楚,就为表明某种态度么?

然后越人武装大游行了一回,轮到楚人以报复为名,再武装大游行一番,结果来来去去的,倒有一半路程是踩在吴国土地上。抑且对于那片地域,吴国尚且不能有效控制,其蛮夷酋长们必定越师过便揖越,楚师过便拜楚啊。然后等两国大军这么走几趟下来,他们还会再听姑苏的号令么?

于是悄无声息之间,吴国西部大片领土,就自然而然地改姓了。

归生忍不住追问道:“则不知将来的疆界,划在何处?”

叶公笑笑,并不明确回答,只说:“半之,我此行将盟三夷君长而归。”

所谓“三夷”,其实跟越人是同源的。

周人将周边外族,按其方位分别称为东夷、西戎、北狄和南蛮,其南蛮就是楚国——本来还有一大票的,而今俱已为楚所灭。这种称呼,其实向南也就仅仅推到长江北岸而已,至于江南地区的外族,则被称为百濮和百越——双方以云梦泽和湘水为界,西为濮,东为越。

所谓百越,其实既非相同的民族,也未必同源,只是被周人和楚人撮堆儿给了个统称罢了。就好比后世台湾的高山族,包括什么泰雅、赛夏、布农、邹族之类,他们互相之间可不会承认本是同族而异流。1

大体上来说,东、南至海,西到湘水,北接长江,这一大片区域里所有的土著,都被称为“百越”,甚至于吴地的多数原住民,也都是百越的一支。其中势力较大的,有勾吴,为吴国的主体民族;有于越,建立了越国;于越西面是邗越、扬越,南面则有瓯越、闽越、南越等等。

于越、瓯越、闽越,统称三夷——对于周人来说,反正住在东方海边儿的全都叫夷就对了——逐渐向西迁徙,压缩邗越乃至扬越之地。如今横亘在楚、越之间的大片近乎于羁縻州的吴土,基本上就全都在三夷诸酋的治下。

所以叶公才说,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如你所料,不是报越,而是趁机盟会三夷君长,将他们拉上楚国的战车,从此接受楚王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领导。而至于楚、越之间的广袤吴地,已经跟越人商量好了,一家一半儿,公平合理。

归生不由得慨叹道:“大宰这是欺吴国无人啊!”申包胥这条计策很毒,凭空为楚国增添了大片领土,但若吴国方面消息灵通一些,脑筋灵光一点,也不至于始终看不破吧。

你瞧,我迷糊了几个月,不终于还是琢磨明白了?

叶公接口道:“吴国有人,其子胥也,然为吴王所杀。”随即白须一抖,哂笑道:“其便看破又能如何?吴今不敢难我楚国,又恐勾践假意侵楚,而实挥师向吴,则越人之来,我今之去,吴人都只能哑然观望而已。”

夫差吧,他也就只能自欺欺人地希望楚、越两国真打起来啊,赶紧打起来吧……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叶公看看周边无人,便干脆将申包胥之谋向归生合盘托出,他压低声音说:“昔日廷议,既盟越要取何为偿,子绰请灭吴后割淮上地,子国则请取三夷人口,以实我楚。大宰衔命聘越,折冲于樽俎之间,请越师假意来侵,而我楚报之,趁机两分三夷之地。

“从此楚、越两国接壤,我楚可以舟船载运物资,在巢县以南资之于越——其粮食、兵戈自不必论,大宰更许越人以金、玉、舆、轮等大小工百人……”

越国就总体而言,生产力水平还是比较低下的,故此楚国许之以各类工匠,相信勾践必然欣喜。归生对此一听就懂,当即颔首不提。

只听叶公继续说道:“此外,于淮北土地,越王亦承诺,且待灭吴之后,十年之内,徐徐割让我楚其半——及之于徐。”

归生听了这话,精神陡然一振,心说申包胥真是好一张利口啊,这么丰厚的条件竟然都能谈得下来?

不在于越国肯将淮北部分土地无条件地割让给楚国,因为即便如今吴国对那片区域的掌控也还不稳,遑论越国灭吴后取之,短时间内肯定难以镇定啊,倘若楚国挥师往夺,怕是会丢得更多。那还不如许给楚国一半儿,请求楚王不要动兵呢,自己保住的土地、人口还能多上一些。

关键是越国竟然答应把徐邑也让给楚国,则对楚国而言,这收益可太大啦!徐邑虽在淮北,却是南起长江,北到沂水,东至大海,西接州来,这一大片甚至于超过如今全越疆土的广袤土地之中心城市,抑且户口繁盛,兵戈众多。

徐本国名,属于东夷,且曾经是东夷诸部中最为雄强的一股势力,核心区域在北方的沂水流域,毗邻鲁、郯。周朝初兴,徐国并未象荆楚那样,主动表态臣服,且到了周穆王时代,徐势最强,竟然妄图发兵西进,掩袭成周。周穆王联合诸侯之军,最终将徐击败,徐君这才被迫接受周朝册封,遂被称为徐子。4

因为战败,徐人被迫南迁到淮水北岸定都,就是如今的徐邑。此后四五百年间,徐国先是被逐渐东扩的楚师所逐,继而又为瞬间强盛的吴师所败,其地日削,其势日蹙。直到阖闾僭位,徐子因为收留吴王僚的两个兄弟——掩余和烛庸——而遭到伍子胥率军讨伐,最终灭亡。

实话说,阖闾若不是先捏掉了徐国,一方面保证北线无忧,另方面趁机积聚大量粮草、物资、兵戈,他还真不敢全师押上,来打楚国……

就总体而言,这年月“中国人”对海滨地区的控制是相对薄弱的,东夷虽然没有西戎、北狄、南蛮那么强横、善战,虽取其地却不宜居。唯一能够彻底镇定境内夷族,且能从中大获其利的,就只有齐国——管仲劝齐桓公取海滨鱼盐之利,终于称霸诸侯。1

齐国往北,北匽虽云地尽海隅,其实核心区域还在燕山内陆;齐国往南,吴、越两国滨海而兴,也不过最近一百年间之事,至于从前雄强其间的“淮夷”、徐人,其实生产力很低下,对境内的控制力也弱,实话说跟如今的“巴群”没太大区别。吴国虽然灭徐,取得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但无论阖闾还是夫差,都只将其当作是北进的踏脚石而已,并未善加治理。2

说白了,淮水下游周边土地,实在不够肥,即便收其全土,对于楚国之利,恐怕还不如拿下陈国四邑呢。唯有徐邑,不但是这一地区的中心城市,抑且作为徐都长达四五百年之久,这么长时间,哪怕只是一粒稗子随手抛下,也会繁衍成遍野的庄稼吧。

归生是真没想到,申包胥跑了趟会稽,不但凭空索取了一半三夷土地、一半淮上土地,甚至于还能把徐邑也给讨要过来——果然不愧是楚国人人敬仰的老英雄啊!

当然啦,那一半三夷土地,不算白送的,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楚国请越国帮忙演一出戏,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吴人手里抢来的;至于淮上土地,以及徐邑,却需要楚国出力,暗助越国灭吴之后,才有机会拿到手。

抑且勾践还“期以十年”,要徐徐将这些土地退让给楚国,这等于开张空头支票,能不能兑现尚在两可之间。但越国方面肯表这个态度,申包胥之牛逼,在春秋外交史上也可以算是头一份儿啦。

只是貌似史书中并无记载……也不知道是楚、越密盟始终不曾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缘故呢,还是归生这小蝴蝶翅膀扇起的异变?

不过叶公自然而然地,将功劳也安到了归生头上,他说:“若非子反先期前往会稽,觇越君臣之意,且极言越可盟也,大宰也不会有此行,为我楚取得偌大疆土,许多户口。此密约虽然知之寥寥,子反之功,却已深入大王心内,乃可安心仕楚,绝无后忧。”

归生心道那可说不准,反正景氏那帮人一日不离开郢都中枢,我就一日不得安寝。口头上自然诚挚地表态:“身为楚臣,此分内事也,焉敢居功?”

叶公只在白邑停留了一晚,便即南下,去蠡泽附近会合他武装大游行的队伍了。直等送走叶公,归生方才匆匆赶往壶丘,去请吴姬回来。但吴姬貌似气恨未消,先是说不愿意与那越女同居一邑,继而又百般挑剔——就你一个人来请我吗?那可恨的越女为啥不来?

总而言之,我在小儿子这儿住得好好的,不愿意回白邑去。

归生反复恳请,全都无效,最终只得将出杀手锏来了,说:“阿母若不肯归,恐怕儿将亲缚子余,入郢都去谢罪了!”

吴姬勃然大怒道:“子余何罪,汝要缚其入郢?”

归生也不解释,只是从怀中抽出一份书信来,双手呈上,吴姬接过,展开来一瞧,不禁面色大变……

这封信,乃是其兄王孙雒写给归生的,责问他为何要唆使王孙胥传递假消息,离间吴国君臣……

且说数月前越师“侵”楚,王子庆、王孙宽率兵抵御,逐之于境外,消息传到姑苏,夫差挺郁闷的——你们为啥不来一场大仗,杀得血流漂杵,导致仇深难解呢?还是伯嚭宽慰他,说:“楚王年轻,定必气盛,焉能容忍越奴之冒犯?最迟明岁,必定出师伐越,大王且坐观可也。”随即暗示,王孙苟也被拘囚许久了,是不是可以开刀问斩啦?

但王孙雒虽在奄邑,对于姑苏的朝局也始终关注着,早已听闻王孙苟下狱之事,便反复向夫差上书,恳请返回姑苏,去见王孙苟一面。他熟知夫差的脾性,不敢直接求情,只是极言从兄弟之间情谊深厚,不忍就此天人永隔,再难相见……

夫差在某些情况下还是挺心软的——否则也不会把勾践放虎归山了——最终还是答允了王孙雒的请求。于是王孙雒疾驰而归姑苏,跑去见王孙苟,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究竟是从何处得到楚、越密盟的信报的?难道就连我都不能说么?”

王孙苟长叹一声,说:“实乃令甥所言,我以为然……”1

王孙雒第一反应,归生打探来的消息,那多半是真的,只是他为何不通知我,却隔过我去告诉王孙苟呢?再听王孙苟细说,才明白其实是小外甥的手脚。

王孙苟将王孙胥信中所言,详详细细一说,串联前后各方面迹象,王孙雒也觉得吧,这楚、越密盟,多半是真……他知道归生对吴国既无感情,也无信心,因而才会去结好越人,并且还迎娶越国上大夫之女,以便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所以——

楚、越密盟,估计归生也有掺合,且绝不会稍泄只言片语,但种种迹象落在他兄弟眼中,可能王孙胥对吴国还有感情,甚至于有些信心,这才密报给王孙苟知道……

但往深一层想,王孙胥为啥不写信给身为他亲舅舅的自己,却要通知远房表舅王孙苟呢?我靠这小子不会是想给他哥下绊子吧?!

暂时按下心中疑惑,王孙雒与王孙苟相谈良久,最后终于说服王孙苟主动上书,向夫差低头认错,请求宽恕。王孙苟在上书中说,所谓楚、越密盟,应该是越国故意放出来的谣言,他一时不察,中了诡计,险些误国、误君。只不过当日所谓引颈受戮等语,都是跟大宰互相攻讦,一时嘴快所说的气话,希望大王念在往昔功劳,留我一条活路吧……

王孙雒也同样用这套说辞,去向夫差哀哀求恳——当然不能把王孙胥供出来,那说不定伯嚭再使什么花招,能把他王孙雒也给套进去。双管齐下,最终夫差勉强赦免了王孙苟的死罪,但如同王孙雒一般,将之逐归封邑,不见召不得返回姑苏来。

送别王孙苟之后,王孙雒转头便写下一封书信,将前后因果,告知归生。但他没提八成是王孙胥瞒着你做的事儿,信中只是责问:你为啥要教唆兄弟,传递不实信息,故意挑拨我吴国君臣之间的关系啊?王孙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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