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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六章、陂塘别业

归生是在不久前接到舅父王孙雒来信的,一读之下,不禁大惊失色,随即是腾腾怒火,涌上心头。他当即就想派人去壶丘把王孙胥叫……干脆绑缚回来,当面责问。

但是再一琢磨,楚、越密盟,此事极其隐秘啊,并且是真是假,究竟谈的什么条件,是否已然破弃,尚不可知,这若是刻责王孙胥,使得消息泄露,对自己未必有利,反倒有损。

往小了说,你白公归生治家不严,遂使兄弟有通吴之行;往大了说,是不是你唆使自家兄弟去给吴人送信的啊?密盟若真,这是泄露国家机密罪;密盟若假,这是造谣生事罪……

总而言之,绝不能大张旗鼓地责罚王孙胥,必须得挑个合适的时机,隐秘处理此事。

同时归生也怀疑,这真是我兄弟的肆意妄为么?会不会是有人教唆的?

兄弟二人终究相处那么多年了,王孙胥大致上是什么能力、秉性,归生心中有数,他不觉得兄弟能够探查到楚、越密盟的蛛丝马迹,更不觉得兄弟会隔过亲舅舅王孙雒,而写信通知王孙苟……除非,都是吴姬在背后指使的!

事情牵扯到老娘,那更不能轻举妄动了。正好赶上秋收之时,政务倥偬,归生没时间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也不方便当此忙碌之时,把身为壶丘邑宰的王孙胥给叫回白邑来。于是暂将书信藏下,不但老娘,连老婆也不告知,静等合适的发作机会。

等到今天,正好将出这一杀手锏来,恐吓吴姬。果然吴姬见信,当即颜色大变,归生半垂着头,两眼上翻,悄悄打量老娘的表情,心说——果然,这事儿她事先知道!

旋听吴姬声音发颤,低声道:“焉有此事……”

“阿母是说,阿舅刻意构陷子余,或者儿子我么?如此,当与阿舅断绝关系!”

“不,不……”吴姬提起衣袖来掩住面孔,颤声道,“这,这……其实是我……过错在我,子余无罪……”

“弟有错,为兄者自当承其过;母有罪,为子者自当受其惩——怎能说子余无罪呢?”

“汝……汝定要赶尽杀绝我母子不可么?我只是为救祖宗之邦,这难道是罪吗?”

归生听到吴姬的言辞虽然习惯性强横,其实语调已经软了,认怂了,这才深深一揖道:“阿母,既从皇考归楚,便当以楚人自许,岂能再顾虑吴国啊?且此举有害于楚……”

吴姬插口道:“则那越女既已于归,也当以楚人自许,她就能毫不顾虑越国么?今楚、越既争,汝能保汝妻之心在白而不在会稽?!”

归生心说这我还真保证不了……至于楚、越之争,我才刚明白其中缘由,也不方便讲给你听。于是话锋一转,请求道:“还望阿母随儿返回白邑去,免使儿子难做。则阿舅的书信,自可付之一炬也。”2

王孙胥的问题,以后再想办法解决,而今先要把你给领回白邑去。

吴姬缓缓摇头道:“汝既固请,我也不能狠心不允……但,我是真不愿与那越女同居一邑啊。”嘴里说着,手中将信牍递还给归生,归生伸手来接,吴姬却不放,只是稍稍朝右一偏——烛火就在右边儿,当然啦,这点点火苗烧不掉那么大一份牍版,这只是表一个态度罢了。

归生双手一使劲儿,还是把信牍给抢过来了,顺手揣入怀内——开玩笑,这是罪证啊,怎可轻易毁弃?

一边揣起牍板,他一边朝吴姬点头:“既然阿母体念儿的孝心,儿这便命人备车,同返白邑去。”

吴姬不乐意跟文姜同居一邑,文姜肯定也不希望再看婆婆的脸色,归生夹在中间,肯定会继续为难。由此归生心说:你不愿意回去,我还不高兴接你回去呢,但没办法,我怕被人责骂不孝啊……

说到了,忠、孝二字乃是深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传统,还真不是儒家的专利,只是后世儒家将这两字极端化了,才会成为维护封建统治,禁锢人民的枷锁而已。即便自命蛮夷的楚人,同样讲究事君以忠,事长以孝,则若归生长时间把老娘扔在外邑——且还是赌气落跑的——非遭时论非议不可,即便白邑国人和那些家臣(刨去越士),也有可能因此离心离德。

那该怎么办呢?归生在亲自为吴姬驾车,返回白邑的途中,忍不住拧着眉头,冥思苦想。因为按照常情推断,自己捏着王孙胥的罪证,有可能使吴姬屏声静气一段时间,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相信过不多久,她还会再跟文姜起冲突的。

怀中这封王孙雒的来信,就跟原子弹一样,属于战略武器,可以用来威慑别国,但不可能真的扔出去——若将此事禀报郢都,甚至于绑缚王孙胥去请罪,那肯定归生自己也逃不过责惩啊!2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婆媳相争的难题呢?最好是减少二人相见的次数,但又不方便把吴姬真扔在王孙胥身边。

孝不孝的暂且不论,这吴姬竟然能够挑唆王孙胥给王孙苟写信,怎么放心让他们母子全都脱离自己的掌控,且还久居一处啊?!

思来想去,猛然间灵光一闪,心说我不如仿效清朝光绪皇帝,给太后老佛爷修个园子吧!4

由此才回白邑,安顿好了吴姬,便将利耕召来,说你前日曾说可以修一座陂塘,蓄水、分洪,我当时未允,如今想来,不妨详细计划一番啊。

利耕勘测白县水土之后,提出唯一能够开挖陂塘的地点,是在白邑西面,利用那地方地势低洼,可以开挖一个大概方圆四百步的大水池。归生与之反复商议,将陂塘面积稍稍缩小些,空出一百多亩地来盖建别墅。

到时候在陂塘里养些鱼虾、水鸟,在周边种植些果木,再起一片亭台楼阁,景致必佳啊。就此可以对外宣称,这么好的地方,应该让我娘入住,以表做儿子的孝心……

至于因此会荒废将近两千亩的耕地……反正白县还有不少未垦的荒田呢,既已有了不少先进工具,不怕饿肚子。若是真能将那婆媳二人暂时分隔开来,我可省心多啦,这点点花费,值得!2

只不过利耕提出来,今冬还要修缮堤防,疏浚渠道,若再加上开挖陂塘,甚至于建别墅,工程量实在太大,怕是难以完工。归生说先把水利工程建好,至于别墅,可以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等到利耕告辞而出,他就从竹箧内抽出张纸来,铺在案上,开始琢磨——我还能再“发明”什么先进的工程器械出来,方便掘土和盖房呢?

动工之前,首先命工匠尝试锻造生铁。

第一步,先将兽皮缝合成皮橐,外套木箱,装上把手,成为鼓风的风箱,用来提高炉温;第二步,烧木为炭,以便炼铁;第三步,浇铸一具大铁砧,一柄大铁锤,用来反复捶打铁锭,先使坚实,再使成型。2

这其中颇多难题,必须反复试验,一时间难以建功,由此国人挖沟、疏渠,暂时还只能使用木、石,或者骨质的工具。但归生利用滑轮原理,设计出了简陋的起重机械,倒是对于土石的提升,能够起到力半而功倍的效果。1

力役和兵役一样,都是这年月国人应尽的义务,理论上,政府是无须做出丝毫补偿的——只要别在农忙时节招工就成。但当归生将水利工程的计划摆在几位上士面前,就人力调配征求意见的时候,无论胡子云、奄烛还是容英,以及其他几位,全都众口一词地开言劝谏——“白公,万万不可啊!”

看如今白县境内包括堤防、沟渠、道路、邑墙在内的各种公共设施,全都是松松垮垮,勉强可用的状态,便可知从前每年冬季的劳役并没有多重了,那么归生打算在今冬全面修整水利工程,所摊派到各家国人身上的份额,起码在三倍以上。这就好比往年每年打一仗,今年却要连打三仗,国人怎可能乐意呢?

再者说了,寒冷的冬季,因为房屋建造技术不佳,取暖设备低劣,导致国人多数不愿出门——换言之,他们在农闲之时,懒散已成习惯。则骤然增加力役,必定引发普遍的不满。

归生在明白了这一情况后,当即提出:“挖渠、筑堤,此于大众皆有利也,如何推三阻四?若云不便,倘若加以酬劳,可行么?”

胡子云道:“要看酬劳多寡,但重赏之下,或能如白公之愿。”

归生算算账,白邑还是留有不少存粮的,于是在和上士们反复研讨,又征求了部分中士的意见之后,就张榜公告,今冬的力役维持在与往年相近的规模,士为五日,平民七日;此外,可以报名服有偿的劳役,日管两餐,每做足五日,给五斗粟谷。

政令一下,报名者络绎不绝。这一是因为虽然连续两年丰收,第三年也勉强可算平年,但国人中还是以贫困者居多,尤其平民百姓,终年只能以掺了野菜的粟粥度日;二是因为归生此前“发明”了不少农用工具,也包括石磨,那都不是无偿提供给国人使用的,大家伙儿看似生活状况有所起色,但细细一算,开销却也大了不少……

即便生活相对优裕的国人,也多半希望仓有存粟,可备缓急所需啊。

中国老百姓,普遍都还是勤劳的,期盼过好日子的,况在农闲时节,若能得赐些粟谷,又何妨再卖卖力气哪。

统计所得,倘若不出意外的话,今冬的水利工程可以完成过半——唯陂塘未必能够挖得全。归生计点所耗,干脆又下令给容英和射韶,要他们以许给国人一半的酬劳,征召周边野人相助。

这倒不是归生歧视野人,问题是国人常服军役,统一训练,并肩作战,其组织度远非野人可比。真拢一票野人过来,光申明政令、编伍组织,就得花费不少功夫啊,劳动生产率必低……

就此,孟冬时节,地气始动,白邑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劳作……工程才刚开始,先前派去会稽的越士就赶了回来,将范蠡的回信交给归生。归生展开来一瞧,上面全是些没营养的话,不过说说范、文两家的现状,再问问文姜于归之后,是否敬尊长而爱君子……只在最后,简单扼要地宽慰归生,对于楚、越目前稍起的一点龃龉,不必在意。

归生心说幸好我已经从叶公口中,得知了内中原委啦,否则读了您这含含糊糊的几句话,心更踏实不下来啊!

又过数日,复有消息传来,叶公果然挥师直抵姑蔑,但既没攻邑,也没多呆,晃了几日,便即原路返回,然后一边走,一边盟会远近的三夷君长……

归生早遣不少越士南下,又请黄公覆也派人去打探消息,汇总所得,按查舆图,发现基本上吧,楚、越两国是以冥地为界,冥西属楚,而冥东属越。

他揣测越国君臣的心态,此前勾践虽然侥幸攻破了笠泽防线,却并无信心在吴军死守之下,不经苦战便克陷姑苏。由此姑苏城就变成了越师北上,横在途中的一块极其坚硬的绊脚石,吴地虽然广袤,不克姑苏,就不可能深入其境,先拿下其他城邑。但若不攻城,不克邑,光占些土地,掳些人口,则吴西那片广袤的半羁縻状态的三夷疆土,倒颇值得去啃一口啦。

且在楚师协助演戏的前提下,这一口还绝对不难啃。

可以打个比方,这片三夷之地,仿佛吴人之右袖,袖长而广,远远拂出,不能收回,结果被越人上来刷刷两剑,斩成了三截。越人乃将中段直接夺去,其后段则飘飘悠悠,飘飘悠悠,越飞越远,就在吴人目力难及之处,楚人悄没声地蹩将出来,一把就给捞走了。

估计夫差看不清楚真相,还以为这半截袖子是块肥肉,抛将出去,可以使楚、越两条恶犬争抢呢,由此不但越人在与楚师相争之时,再也无力北侵,说不定自家还有反攻的机会可资利用哪。

于是夫差派出一支兵马,自五湖之西绕出,尝试侵扰越境,旋闻勾践亲自率师来御,吓得又赶紧缩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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