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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章、南市之行

离开申包胥府上,归生看天色还早,便命新垣熙先回府邸,取车乘装载礼物,好前去拜会莫敖屈庐。

屈庐对归生很热情,命其嫡子屈春迎出门外,自己则在堂前等候。归生献上礼物,屈庐虽然收下,却也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你又不富裕,何必每年都送礼给我呢?

“我待子反,在心,不在这些奉献也。”

旋将归生引入堂上,宾主落座,言笑晏晏。屈春在旁作陪,归生就问:“子阳(屈春之字)今在国中,任何职司啊?”

屈春拱手道:“无所任,为家父照管内事而已。”

归生心说堂堂屈氏公子,这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出仕啊,那八成,屈庐是打算将来让屈春继承莫敖之位了——虽说屈氏世袭莫敖的职务,但不一定父子相传,也有可能在族内遴选贤能出任。

看起来,这个屈春屈子阳,我也必须得搞好关系才成。

屈庐见到归生的神情,察言观色,已知其意,当即笑笑,说:“我之属意,其实不在犬子,而在子修……”

他所说的子修,就是从侄屈固,曾任箴尹,白公胜作乱之时,穴地入高府,救出了楚王章,负之而逃往昭夫人之宫。因有此功,楚王章复位后便升屈固为陵尹,负责税收之事。

归生闻言,不禁愕然,就试探地问道:“陵尹固为屈氏贤者,且曾有大功于国,但莫敖位尊,难道要舍令公子而别传么?子阳亦颇有贤名,归生在白时每常听闻,如何不能绍继莫敖之业啊?”

当然啦,所谓“颇有贤名”、“每常听闻”云云,不过惠而不费的恭维话罢了——归生在白县消息闭塞,他怎么可能听说过一个尚未出仕的屈氏公子的事迹呢?

只见屈庐微微一笑,随即压低声音说道:“犬子有才,不在国中,而在远邑也。前所寄语,相信熊宜僚已然传到——此事,亦须仰赖子反。”

他说屈春的才能更合适治理远方城邑,仿佛是说将要为儿子谋一个县公的职务,但紧接着就提到此前命熊宜僚给归生传的话……熊宜僚传了什么话了?白公您想不想要封土?若想要,自己也须努力啊,此番入郢,便是最好的向大王请封的机会!

那么联系前后文,屈庐之意就很明白了——我希望屈氏也能够得到一片封土,然后让儿子就封,去治理封邑,国中职务,可以先传给年岁更大些,也更得楚王章信重的屈固。

而至于屈固之后,是让他自传于子孙呢,还是别于宗族内择贤者继任呢,或者仍旧还到屈庐一系,再交给屈春……这就不方便对归生明言啦。

归生闻弦歌而识雅意,当即点头,随即说道:“我今晨便往求见大王,惜乎大王方接待秦使,不能得会,期以日后传召。则若能在大王愉悦时得见,就方便进言了。”

屈庐颔首道:“此事,我可为之。”

谈说之间,日渐西垂,于是屈庐便留了顿晚饭,款待归生,直至宾主尽欢而散。

翌日起身,等了一会儿,不见王宫派人来召唤,估计今天也没戏了。于是归生便唤来熊宜僚,对他说:“我欲往南市一行,请宜僚同乘为导。”

——熊宜僚这两天一直没回家,就呆在白公府邸,听候差遣——在他想来,这既是报白公知遇之恩,也是忠于莫敖所命,有始有终。

于是归生便命新垣熙驾车,载着他和熊宜僚出了府邸,前往南市而来。

他这不是头回来郢都,不过上次入郢没多久,老爹白公胜便悍然发动了政变,由此郢都城内人皆惊惶,家家闭户,至于南市上的店肆,自然也都关张打烊了,他就从没能去“烧拼”过。

终究穿越前是个城市居民,什么北上广深等繁华都市,归生也转悠过不少,则穿越之后,只觉满目萧条、蔽旧,所谓千户的白邑,怕还比不上后世只能在电影电视里见到的边远乡村——还是扶贫失败的那种;即便郢都,仅论占地面积,也还不如后世一些乡镇呢。

所以他才起意去瞧瞧,这在太平时节,郢都南市究竟能有多繁华、热闹啊?跟后世三线城市的城乡结合部能差多远?

途中随口问熊宜僚:“你可知道,今之都邑,其最繁华在于何处?”

熊宜僚期期艾艾答不上来,反倒是驾车的新垣熙插嘴说:“据臣所闻,而今天下第一都邑,是齐都临淄,其广如我楚旧郢,而倍于鄢郢,户口稠密,商贾辐辏,更非鄢郢可比。至于晋都新绛,日渐萧条,怕还没有其诸卿之邑来得繁盛呢。”

归生笑笑说:“我见姑苏,宫室辉煌,市井却不过尔尔;至于会稽,更是穷僻所在罢了。不知将来可能有出使齐国之日,得以一览临淄胜景。”心里话说,后世的淄博市临淄区,我去过一回,穷得可以,但说不定也比这年月的临淄城要更热闹些呢吧。

两千多年的时光跨度啊,贼老天怎么就不把我穿去汉魏洛阳、晋建业、唐长安,偏偏要扔这么古老的时代来呢?7

郢都城南,基本上是低等士人和平民的聚居之处,至于所谓南市,其实也就两条相互贯连,各两百多步长的横街而已,还不如后世很多城市里的什么小吃一条街……

横街两端,都立有木门,清晨开启,黄昏关闭,有卫士站岗,管理得颇为严格。究其本意吧,集市上人来人往的,自多鸡鸣狗盗之徒,最容易滋生犯罪啦,为策安全,则干脆天黑以后,非但不准营业,甚至于连人都不让进出。

横街倒还算宽阔,勉强可容两车并行。街道两侧全都是店肆,但种类非常有限,左右不过酒、食、米、布罢了,还有赌坊、女闾……倒是流动摊贩不少,发卖些菜蔬、瓜果、生熟肉制品等等。

归生随便转悠了一圈儿,没见着什么感兴趣的商品。基本上酒肉、布匹,还有集市上少见的铜、陶等器皿,贵族家中自有奴隶生产、制作,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到集市上来购买的。

而真正经营青铜器、玉器等珍物的大商人,也不会住在南市,甚至于不在南市开店,他们从来都亲往贵族府邸去上门推销。

熊宜僚就住在南市尽头,他恭请归生进入家中,还将妻儿唤出来大礼参拜白公。归生颇有些手足无措,心说我也没带红包出门啊……只得掏出几枚蚁鼻钱来,递给那对母子。熊宜僚急忙推辞,归生笑笑说:“卑幼而见尊长,当拜;尊长而会卑幼,当赏,此常理耳,勿辞。”

熊宜僚便命其妻,拿上这些钱,赶紧去买些酒肉来,款待白公。归生摆摆手,说:“非我贱汝室,然实局促,不便坐也……”屋子很小,也就十来个平方,还是单间儿,这哪儿有地方聚餐啊?

“方见有食肆,不妨去来。”

熊宜僚说饭食还是家里做得干净些,归生却表示我还没去食肆吃过饭呢,实在好奇,熊宜僚这才不劝了。于是领归生前往食肆,他人面都熟,但也不方便暴露归生的身份,只说:“有贵客,且将最好的酒食奉上来。”

店小二——当然这年月没这称呼——见归生穿着虽不甚华贵,却很整洁,且还有新垣熙陪伴,牛逼哄哄的熊宜僚为之先导,料想起码是位上士,也可能是贵族,当即鞠躬如也,让至上座。

归生四下打量,才知道这年月的所谓食肆吧,其实是半开放式的,只是一大片木地板,竖几根梁柱,搭着顶棚,却只一面有墙,其余三面通敞。沿街一侧,箕坐几个短衣汉子,也无几案,就只是手端着陶杯饮酒,或者手捧着陶碗吃些粟饭而已。

几案都在靠墙一侧,案旁还铺着草席,如今多半空着。

当下脱去鞋履,大步过去坐下,熊宜僚和新垣熙左右相陪。店小二谄笑着问道:“方得鲜鱼,可切脍,不知贵客要食否?”

“哪来的鲜鱼?”

“晨起捕于鄢水之上。”

鄢郢并不紧邻汉水,而正好位处汉水与其支流鄢水中间,相距两条河流,各有五六里之遥——其鄢之名,便是因水而得。

归生心说啥,鄢水里捕得的鲜鱼,那是淡水鱼啊,岂敢切脍而生食?会得寄生虫病的,我可不希望步了陈元龙的后……前尘!

不过想想,鲁国也不靠海,而孔夫子他老人家从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怎么就能坦坦地活七十多岁呢?难道他所指的脍不是生鱼片,而是生肉片?究竟什么禽畜的肉?3

生牛肉我勉强还能接受,若是生猪肉、生鸡肉……理论上也都是能吃的,后世某些地区还有生食的习惯,但我可没这种癖好啊,敬谢不敏。

当即摆手道:“我不食脍,可炙熟来吃。其它各类肉食,有便奉上,都要熟的。”

后世中国乃是美食国度,但大多数脍炙人口的吃食、做法,全都是明清以后逐渐成型的;倒退到这公元前,即便一国之都,食物种类也很有限,烹饪手法更是单一。归生心说怪不得食肆不多呢,这也没啥新花样,做得还未必比家中好吃,谁没事儿肯来下馆子?

左右瞧瞧,估计来吃饭的,全都是才入郢都的旅人,本地人最多来买点儿酒喝……但卖酒自有酒铺,若专为饮酒,还未必要入食肆。

总而言之,这趟逛南市,令归生很失望。不由得心中谋算,若我真有了一片封土,有座封邑,能不能在坐贾方面,搞出些新花样来,从而使得市井繁盛,甲于天下?

于是吃完这顿饭,他就表示可以回啦——虽说天色还早,但再逛下去也没啥意思。三人就此出了食肆,便往熊宜僚家附近去寻找马车。

熊宜僚家,那是真正的陋室,门前不可能有地方停靠车马,由此归生便将车乘停在拐角一片尚算开阔的道旁。若在后世,这就属于乱停车,会被警察贴罚单的,但这年月凡有车者多是贵族,其谁敢管?

而且也不怕被人偷去,南市就这么大,还有卫兵守门,偷了车也无处销赃。其实若熊宜僚等蛮勇之士,倘若逼急了,是真敢当街杀人的,但却未必敢偷车——太丢脸了,我身可死而名不可毁!

由此三人一前两后,负手步行,走不多远,忽听前方喧嚣声起,归生引颈一望,就见一群人正好堵住了去路,呼喊吆喝的也不知道都在干啥。

大致判断吧,人群里应该出了什么事儿,而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闲客。归生心说这吃瓜群众么,敢情几千年前就已经有了啊。

他正闲得无聊,于是加快步伐,直闯过去。熊宜僚会意,当即冲前两步,抢在归生前头,伸手拨搡人群,口中喝道:“是何事?都让开,都让开些!”

分开人群,归生入内,只见是几名短衣围着一个士人正在殴斗。熊宜僚当即箭步而上,插入战团,护在那士人身前,口中继续斥喝道:“都住手,光天化日日下,通衢之上,何敢殴斗?!”

“原来是宜僚,”只听旁边一人招呼道,“非我无故命仆役当街斗殴也,此人虽然穿着深衣,却恐并非士人,而是欺诈骗卖的宵小——正好,宜僚你来评评理看,是否要将此人缚送司败。”

楚之所谓“司败”,也就是中原各国常置的“司寇”,负责刑狱。但一般情况下,集市上斗殴也好,诈骗也好,只要不杀伤人命,还真不必要司败来管,直接交给守市的卫兵即可。那人这么说,分明是虚声恫吓,果然被殴的士人面露惊惧之色,高呼道:“我无罪,为何要缚送司败?!”

熊宜僚是南市地头蛇,一般这类纠纷,他就能给管喽,还没人胆敢不服——不服的,先打过一场再说。但今日归生在场,熊宜僚当然不敢自专,于是先朝归生深深一揖,随即一指刚才说话之人:“此乃市贾,与小人同宗。”

又一指那士人:“此人面生,小人不识。”

那熊氏市贾这才发现归生,看对方的衣着、仪态,再加熊宜僚的恭敬态度,知道是个大人物,急忙躬身见礼。那士人也朝归生行礼,说:“既有贵人来,请为辩诬——我实未曾骗卖也!”

归生朝那市贾点点头,吩咐道:“你先说,他如何骗卖了?”

“贵人容禀,此人持一剑行于市中,云是宝剑,要售十金,小人一时竟为所欺,但旋即请人鉴看,方知竟是恶金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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