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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一章、铸剑大师

经过归生的询问,才知道那名士人叫做张荼。

张荼是才到郢都来的,手持一柄宝剑,沿街叫卖,价格倒也合理,只要十枚郢爰——也就是十个金币。

这年月真正的好剑,比方说欧冶子、干将等大匠所铸,价值连城。传说欧冶子所铸“纯钧”剑曾落越王勾践之手,勾践请著名的相剑士薛烛前来鉴定,问他:“有人欲用有市之乡二、骏马千匹及千户之都二交易此剑,可乎?”薛烛当即摇头:“不可。”这剑价值太高,您说的那些还远远配不上!

这当然是传说,是夸张啦,真要是有一千匹骏马、两座千户之邑、两座有市之乡,越国的实力能够凭空暴涨三成,灭吴再无疑议,那勾践傻的啊,竟然吝惜一剑?“纯钧”再好,能敌几人?能击败吴国大军不能?

但由此亦可得见,真正的好剑,普通人是买不起的,张荼若有,直接就跪在楚王宫前,扬声进献给楚王章了,不但所得远远超过十金,甚至于还有机会捞个官做。

因此张荼所叫卖的,也就是比普通凡兵强那么一点点而已,最关键,并非名师所铸,没有“开过光”。最终熊氏市贾叫住了他,使亮剑来看,只见其长三尺五寸,精光耀眼,貌似极为锋锐。当场取了根竹竿来试,一剑横过,切口平整,毫无毛刺。

市贾心说这般好剑,我若献于贵人,其值远超十金啊!但还是习惯性地讨价还价,最终用价值五金的贝币把剑给买走了——没办法,他也不趁那么多黄金啊。

然而得了便宜之后,市贾却又起疑,心说今天砍价怎么如此轻松,我不会是上了当,买了假货了吧?便寻一个相熟的方家鉴定,这才知道,敢情这不是铜剑,而是铁剑!

铁为恶金,从来都没听说恶金可以制兵器的,这特么果然是西贝货啊!市贾不禁勃然大怒,当即领了几名仆役,满南市搜索。张荼得手后倒并未仓惶逃离,很快就被堵了个正着,市贾要退货,还要双倍赔偿,张荼不肯,这才厮打起来……

市贾的口径是:我被骗了,买了假货了,怎能仅仅退款就了事呢?这混蛋多半还会再去欺骗别人——所以一定要双倍赔偿。

张荼的辩驳则是:我只说卖宝剑,没说卖铜剑啊,铁剑它难道就不是剑么?只要足够坚固、锋利,铜质还是铁质,有啥区别?别说赔偿了,货物出手,概不退换!

归生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天老爷,这年月竟然已经有铁剑了,而且据说质量还不错!这是打哪儿搞来的啊,是何匠所炼?这种人才我一定要想方设法纳入掌握之中啊!

但他却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以及贪欲,面无表情,静听双方将事情原委,以及各自诉求细细表来。直到彻底明晰了前因后果,方才一伸手,问那市贾:“其剑何在,将来我看。”

市贾有些犹豫,不禁转头去望熊宜僚,熊宜僚朝他一瞪眼,那意思——你听命便是。他这才从仆役手中取来那柄铁剑,毕恭毕敬地双手呈献给归生。

归生伸手接过,细细一瞧,只见素装木夹,毫无装饰。随即右手握住剑柄,徐徐抽出夹来,只见寒光森然……

他心说那市贾真是瞎了眼了,凡青铜剑都是金光粲然,即便加入其它某些原料的复合剑,应该也不至于这般色烂若银,冷气森森吧?这任谁一瞧就知道不是青铜剑啊……不过估计因为这年月凡剑必以青铜所铸,所以市贾一开始就没多想。

他身上就带着一柄铜剑呢——佩剑在这年月,本就是士人的重要标志——于是将剑夹递给身旁的新垣熙,左手抽出自家的剑来,就在众人惊呼声中,将两剑相向而斩。只听“嘡”的一声,再细瞧,铜剑已然崩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铁剑却仍锋锐如初。

太棒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铁剑!

于是沉声质问张荼道:“剑无分金或恶金,但坚而利便是宝剑,然此等宝剑,如何落汝之手?此剑究竟从何而来?若敢欺瞒,我必斩之!”

一瞧此人虽然身着士人衣衫,却极敝旧,怎么可能趁得起这么好的剑呢?不会是偷来的吧?

张荼面露惊慌之色,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归生扫眼一瞧,周边围着的人太多,于是便放缓语气,改口道:“不如这样吧,将此剑转售于我,我以二十金为价,其半可以补偿市贾——也省得汝等在集市上吵闹。”

然后也不等双方答应,自顾自地先还己剑入鞘,然后接过木夹来,插好铁剑,左手把持着,转身就走。张荼赶紧追上两步:“请问贵人,金在何处?”

归生一撇嘴:“谁身上会带二十金?汝等且随我来取便是。”

“不敢动问贵人的居处是……”

归生不理他,只在熊宜僚的协助下,分开人群,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马车,跃身而上。新垣熙解开拴在树上的马缰,随即也和熊宜僚左右登车,执定辔绳。那市贾和张荼定睛一瞧,心下略略宁定一些——确实是贵人,不是骗子……

可即便贵人吧,也有可能贪墨了铁剑,却不给偿。就市贾来说,他信得过熊宜僚,相信那位老兄若遇不平之事,必定一怒而拔剑,则熊宜僚既然不发话,可见归生多半不会背诺。至于张荼,他初到郢都,人生地疏,既不敢忤逆归生,也怕若不双倍赔偿,会被那市贾命人当街打个半死……

于是几个人貌似灰溜溜地,全都步行跟随在归生马车之后,出了南市,直奔城东而来。途中熊宜僚压低声音,向归生表达自己的疑惑:“其恶金,竟然也能铸剑么?且还坚锐若斯……”

归生同样低声说道:“能化腐朽而为神奇,此必能匠所制也,其剑不为宝,而铸者是至宝……”眼神朝后一瞥:“这个张荼,我要仔细讯问,其市贾,便交给你了。”

熊宜僚会意,当即颔首领命。

行不多时,最终车辆停在了白公府邸门前。那市贾竟然认得,远远地就啧舌,而等马车一停,赶紧疾趋几步,再朝归生行礼:“原来是白公——小人无眼,白公勿罪。”

原本寄住在此府邸内的,并不一定是白公归生,但一则早已听闻白公受召还郢的消息,二则熊宜僚昔曾为白公之臣,而今侍奉左右;再加上传闻中的年龄、相貌都合得上啊,那基本上不会有错了。

归生并不理他,只是跳下马车,伸手朝张荼一指。朱飞、慎遂等人正好迎将出来,见状便一涌而上,推推搡搡地将张荼押入了府中。那市贾也想跟进去,却被熊宜僚给拦住了:“白公不召,谁敢乱闯?”

市贾连连拱手:“但望白公不罪小人之无礼,但……既许十金为偿,小人也不便空手而去,恐有损白公之信也。”

熊宜僚摆摆手:“白公岂会失信?你既认了门户,我也知你家居何处,乃可自归,移时必将偿付送去。”白公是答应帮你出双倍赔偿了,可没说马上给啊,十金可不是个小数目,总得花点儿时间筹措,你先回去等着吧。

市贾无奈,只得叮嘱熊宜僚:“宜僚是义人,白公……是贤士,必不相负。那,那我就先回啦,我先回去等消息,你请白公不必着急,我也不急……”

再说慎遂等人将张荼押入府中,归生大摇大摆地脱履登席,正位坐下,而张荼在众家臣环伺之下,战战兢兢,也有点儿畏畏缩缩地站在他对面。归生将那柄铁剑置于案上,一边整理衣袖,一边沉声吩咐道:“坐。”

张荼急忙深深一揖:“外臣无状了……”这才屈膝坐下。只听归生问道:“汝实话对我说,此剑为何人所制,汝又是如何得到的?所言确实,如诺购买;若有半字虚言,嘿嘿,我杀一个外国游士,如宰鸡犬耳!”

他早就听出来了,这张荼说话带着口音呢,多半不是楚国人,甚至于有可能……来自吴国?

张荼闻言,当即伏身在地,然后一口气说道:“外臣焉敢欺瞒,实言相告,此剑乃家师干将所制……”

干将本为吴人,曾为吴王阖闾铸宝剑两柄,其一即名“干将”,其二用其妻之名,唤作“莫邪”。其时吴有干将,越有欧冶子,都是名震天下的铸剑大师。4

归生听闻此言,忍不住插嘴问道:“干将而今尚在否?”

“家师已逝去整整四载了……”

归生心说可惜……也不一定,干将若活着,终为夫差之臣,即便吴亡,也多半会落勾践手里,便宜不了自己。反倒是这个张荼,既云为干将之徒,说不定也是铸剑的行家?

不由得态度放软,语气放缓,追问道:“则令师何时铸得此剑,此剑可有名么?”

张荼答道:“今吴王复命家师铸宝剑,以敌越也,家师乃取天陨星金,百炼而制成此剑,尚未取名,心劳力瘁而死,遂将此剑托付于外臣,外臣……”2

归生一拍几案,打断对方的话,旋即指着张荼而望向慎遂:“我欲试汝之力,需几息方能扼杀此獠?”

慎遂得令,腾身而起,一挽袖子:“三息可也!”说着话就直扑到张荼背后,右手一按对方右肩,左臂环绕过来,扼住了对方咽喉……

张荼杀猪一般大叫起来:“贵人饶命啊,外臣所言,句句是实!”

归生冷哼一声:“既云吴王之命,剑既成而不奉献,岂有传之于汝的道理?且汝若在市上云是干将所铸,便百金亦可得也。既然满口谎言,不杀何为?!”

别瞧一般人不相信有铁剑,也瞧不起铁剑,但这终究是大师干将所铸啊——好比白石老人哪怕是逗孩子涂个鸦,都必身价百倍——则夫差哪有不收走,反倒便宜了你的道理?

关键是此剑何人所铸,张荼因何得之,刚才归生在南市就已经问过一回了,故此张荼早便有所准备,这一路跟来,脑筋乱转,编好了一段故事。只可惜,编得不圆,被归生一眼看破。

慎遂不傻,归生命他扼死张荼,他说只需三息时间便可,却也只先摆个姿态,并未即刻发力——否则的话,归生那短短几句就差不多三息了,则话音方落,张荼就该变成一具尸体啦。要一直等到归生道罢,慎遂左臂方才稍稍用力,吓得张荼嘶叫道:“知罪,知罪,再不敢诓言矣……”

因为气管被扼住了,所以声音极其的嘶哑,不细听几乎难以分辨。

归生这才一使眼色,慎遂松开手,却还不忘在张荼后背重重一搡,将之按翻在地板上。

张荼险死还生,手扶着喉头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方才断断续续地,将真相合盘托出。

他此前所言,倒也有一半是真的,他勉强亦可算是干将的弟子。且说干将曾为阖闾铸成两剑,随即归隐——名匠大师嘛,产量不能太高,否则就不值钱了——直至夫差被越师所败,方才厚礼又请出干将来,为其铸剑。由此除百金工费外,还拨给国中金、木诸匠三十人,以及五名下士,听凭干将驱使。

而张荼,就是那五名下士之一。

干将要铸宝剑,先须遍访吴境,寻找合适的材料——主要是铜、锡,此外也有一些秘不传人的其它金属。然后就被他找到了一块“天陨星金”,说白了,就是包含金属元素的陨石。

干将融化了陨石,取出其中合用的金属,杂入青铜之中。但那陨石内的主要金属成分其实是铁,干将不宝恶金,直接熔成一团,随手就给扔了。

张荼问干将:“虽云恶金,却乃天星所陨,得非与凡间恶金不同么?工师何不试以铸剑?”干将哂笑道:“金便是金,恶金终是恶金,天上、凡间,哪有什么不同?便小人有才,亦小人也,无用。”

他当然也知道,这些陨铁里可能还掺杂了其它金属元素,但一方面基于自己过往的经验,有用的都已析取出来啦,剩下的派不上什么用场;另方面这也算是独家秘辛,不可能告诉张荼知道。5

——你们不过是吴王派来协助我的,并非我亲传弟子,那我有必要悉心传授技艺么?

但张荼不甘心,就模仿着干将,取此恶金,尝试制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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