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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六章、受赐金盉

楚王章要归生还朝,归生不肯,楚王章闻弦歌而识雅意,也不便强迫,就改口问道:“曩昔叶公削去白县四邑,唯余其二,今子反治县,颇有成绩,不榖欲归四邑于卿,如何?”

归生忙道:“臣驽钝,虽云治白,其实只能管制白邑而已,其于壶丘,近乎不问,则哪有余力再治六县呢?且彼四县,既已分拆,也不便夺还,恐怒他县。”

原本他是希望郢都把那四座城邑还回来的,但上回与楚王章相谈,感觉对方颇有大封亲族之意,那既然自己受封之日不远,还浪费时间、精力管理那么多城邑干啥?终究不是自家的封土啊,土地面积广了,辖下人口多了,必更劳累——又不能据县造反,要太多土地、人口有什么用?

楚王章怫然不悦道:“子反进不肯入郢辅佐不榖,退不愿为不榖治理六邑之地,其乃有怨于不榖么?此岂忠悃之臣所当为?”

归生急忙稽首致歉,然后正色说道:“臣安敢怨怼于大王?然大王见积薪否?后来者居上也。今都内群臣,皆从大王久矣,便令尹、司马,为先令尹、司马之子,于大王亦旧臣矣。臣受命继为白县之尹,不过区区三载,便有些许劳绩,若遽还郢任职,恐旧臣有积薪之叹,将咸有怨于大王矣。”

县尹在楚国地位颇尊,等若中原诸国之上大夫,再加上归生的出身、血源,他若入郢,职位肯定低不了啊,那郢都的旧臣们能乐见吗?

“至于白县旧有四邑,方夺不久,而又复之,恐大王罹朝令夕改之讥也。臣终究年轻,若遽登高位,拥众邑,多不称职,即便称职,亦将为众人所嫉。大王若爱臣,不可揠苗而助长……”

楚王章不明白了:“何谓揠苗助长?”

归生自然又再解释一番,讲讲宋人的坏话,完了说:“且臣尚无治大县、预国事之才,今之所愿,为大王守白县两邑,并更新农具耳。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宝,若农具良,先试之于白县,复用之于全楚,楚必盛强,不畏晋矣。5

“大王切勿以此为机巧小事。在臣看来,今晋、齐争卫,吴、越相攻,我楚暂无外患;诸县安定,复用封建,上下皆喜,且无内忧。当此时也,大王召臣入郢何为?大王复予臣四邑何用?臣而能为大王竭尽忠悃者,唯此机巧之事也,却也是大事。”

他主要是说,如今楚国内外安定,没有什么需要大动手脚的地方,那召我还郢也做不成什么事,还我四邑也没啥必要啊,还不如让我继续跟白县搞发明创造呢。

楚王章沉吟良久,方才缓缓点头,说:“既如此,子反可归白矣。只是临别之际,尚有何言以遗不穀的么?”

归生心说我能给你留什么话?算了,继续抄袭——“臣有一言,斗胆奏上大王,请大王慎思,‘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5

楚王章当即端正容色,肃然道:“子反良言,不榖记下了。”

归生心说我终于可以回去啦,这在郢都呆着,不仅无趣,抑且深感芒刺在背——天晓得王孙宁哪天就回来了!至于老爹的遗骸,熊宜僚始终打听不到消息,本在意料之中,再多浪费时间也无济于事。于是告退出宫,返回白府,叫大家伙儿赶紧收拾行装。

不过临行之前,他打算再去探问一下申包胥的病情——虽然明知道老头儿多半是起不来了。

抵达大宰府上,却是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人迎入,自我介绍说:“我,申隐也。”

归生还记得这个名字,这是申包胥才刚从申邑召来,过继为孙的同族士人。

进内寝又探看了一下申包胥,老头儿处于半昏迷状态,这回一句话都没说。退出来之后,申隐请归生偏室叙话,先是寒暄几句,然后喟然而叹道:“祖父行将不起……虽有大功于国,却向来清廉,所得赏赐、俸禄,多遗族人,正不知百年之后,以何为祀……”

归生瞥一眼这个申隐,心说你爷爷还有一口气在呢,你这就开始琢磨遗产了?太着急了点儿吧!

不过想想也是,申包胥既是存楚的大英雄,如今又贵为大宰,则作为他的继承人,将来上门依附,甚至于只是打秋风的族人定必不少啊,他拿什么打发?若是慢待了,有可能影响到申包胥身后之名。

于是先叹一口气,说:“昔昭王曾欲以五千户奉祀,惜乎大宰不取……”

其实这只是一个传说罢了,五千户可不是小数目,即便如今整个白县,怕也到不了两千户——除非把野人也算上,但这年月,野人上户口吗?不过楚昭王曾欲重赏申包胥,申包胥不肯接受,这都是真的。

继而归生帮忙出主意道:“大王感念大宰之功,异日必有赐以奉祀,勿虑也。若其一时淡忘,可语以优孟谏庄王之事。”

优孟是楚庄王时代的伶人。当初庄王重用贤令尹孙叔敖,但孙叔敖也跟申包胥似的,极为清廉,导致身死之后,儿子穷得只能帮人背柴为生。于是根据孙叔敖的遗言,其子跑去向优孟求教,优孟就假扮成孙叔敖的样子,讽谏庄王,庄王始悟,封寝丘五百户为孙叔奉祀。

如今谈起这件往事来,申隐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说:“奈何,我不识优孟也……”

虽说是申包胥的继承人吧,未必有机会面见楚王章进言——即便申包胥的葬礼楚王章有可能出席,申隐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跟楚王哭穷吧?所以说,白公您的主意很好,只可惜我才刚入郢,人生地疏,找不到可以进言的助力啊。

归生想了一想,就说:“我修书一封,若大宰不讳之后,大王重赏,乃可焚之;若大王未赏,可持此书往见宫厩尹,请为进言。”

在郢都的这段时间里,他跟栾偃见过好几次面,相谈甚欢,并且侧面打听情况,这个栾偃身份虽然低微,在楚王章面前还算能够说得上话——近似于秘书了。于是归生索来纸、简,快速写下一行字,交给申隐,然后告辞出门。

申隐跟归生哭穷,原本是希望归生能在楚王章面前递话的,谁成想归生推荐了别人。他初始有些不满,过后找人打问,这才知道,敢情白公快回去了。那倒也合乎情理,申包胥还没咽气呢,怎能提前进言?则楚王章会是什么想法?

——觉得不榖会忘记大宰的功劳,不在其身后重加恤问?你是觉得不穀是个昏君是吧?!

虽说素有明君之称的楚庄王吧,不也把孙叔敖的身后事给忘了,还需要优孟提醒嘛……

归生才刚离开大宰府,返回自家府邸,栾偃就又来了。不过他这回是奉命行事,楚王章念及归生改良农具、造作云梯的功劳,厚加赏赐。

归生心说行,看起来跑这一趟郢都,不算亏本儿……

他随行带了不少越地珍货,六成奉献给楚王章,三成厚赂屈庐,剩余一成赠予他人——无论去拜访申包胥,还是大师子穀、司马王孙宽,都不可能空着手吧?王孙宽虽然托辞不见,礼物倒是也收下了。

而今楚王章的赏赐,论起价值来,三倍于归生之奉献——也就是说这趟入郢,刨掉路费,也还有接近五成的利润。只是赏赐的主要是锦缎和青铜器,尤其一具一尺半高的铜盉,造型奇特,雕镂精美,实在是无价之宝。

因而归生就不大满意啊,不免腹诽道:“时人皆以青铜为宝,在我看来,饥不能食,寒不能衣,还不便售卖……你干嘛不赏赐我点儿黄金呢?”

对于归生这等身份的臣子,楚王一般不会赐贝币,但可能赐金爰。这年月黄金虽然不如后世价高,终究也是硬通货啊!

至于青铜器,归生心说回到白县就干脆全熔了,我也铸些蚁鼻钱来用——嗯,这具金盉就先算了吧,实在太漂亮了,舍不得……还不如拿它跟王子庆换耕牛呢,就不知道能换多少,三十头成不成?3

收拾停当,翌日一早别过熊宜僚,启程归白。出了郢都北门,行不多远,只见道旁停着一乘马车,归生忍不住就偏过头去一瞟——

上回他离开郢都的时候,大概齐也在这个位置,叶公子高停车等待,跟他有话说,由此归生才本能反应,偏头瞥上一眼。只见车上是一位锦袍贵族,高冠、博带,五柳长髯,看似身份不低啊,并且依稀仿佛,这容貌是自己曾经见过的。

究竟是谁呢?归生大脑快速运转起来——貌似是在穿越之后,而不是穿越之前,从这具躯体本主那儿继承来的记忆……

恰在此时,那锦袍贵族抬起手来,朝他一招,开口问道:“子反,别来无恙否?”

归生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不由得浑身汗毛根根竖起。然虽惊惧,他却不敢怠慢,急忙翻身下车,疾趋而至对方车前,拱手深揖,口称:“叔父。”

这名锦袍贵族,论辈分确实是归生的堂叔父,乃是楚平王庶孙、先司马子期(王子结)的次子,今司马子绰(王孙宽)之弟——王孙平。

归生穿越之前,王孙平曾经过访白邑,当时的白公王孙胜待他颇为倨傲,并不出迎,而只在院子里一边磨剑一边等待。王孙平见到便问:“阿兄磨剑何为?”白公胜老实不客气地回答他:“我向来以直率闻名,倘若不告诉你原因,那还能算是直率吗?我在这里磨剑,是想要杀你父亲!”1

王孙平不禁愕然:“家父何曾得罪阿兄?”

白公胜气哼哼地答道:“明知我与郑人有仇,令尹也已许我伐郑,却为何司马受赂存郑?如此,郑人在此,我仇不远矣!”

王孙平赶紧解释,说家父存郑,这也是不得已啊,这一切都是为了楚国的江山社稷着想。

因为当时郑国摇摆于晋、楚之间,那么若其稍稍偏向晋国,子西、子期正可如白公胜之请,率师伐郑,既给郑人一个教训,也顺便报了大子建被害之仇。可谁成想晋人先忍不住了,起兵攻郑,郑国被迫向楚国求救,子期奉命出师,逐退晋人后盟郑而还。

要不然怎么办,先任凭郑国被晋人给打服了,然后再去伐郑?那楚国就失了先手啦,且有违道义。但也总不能跟晋兵南北夹攻,一起把郑国给铲了吧?到时候晋人先至,倘若别立郑君并且盟郑,再合兵御楚,则楚国将极其被动……

所以这时候借着救郑的机会,服郑而还,对楚国最为有利。王孙平反复向白公胜解释,完了说:“先大子亦我叔父也,则阿兄之仇,也是我等之仇,只是为了楚国,私仇只能暂且寄下,以待将来了。”

最终白公胜把正在磨的剑给扔了,说:“我自怨怼令尹、司马,其怨不及子原(王孙平字子原)。”还是留了王孙平一顿饭。而归生,也正是那次见过王孙平这位堂叔一面的。

今日重会,他心中多少有些疑惧,心说我前几天前往司马府上拜望,你们兄弟俩不肯见,怎么今天跑城外来堵我了?究竟有何图谋?

口中说道:“归生前日过府,二位叔父方有事,不及相见,不期将去也,能得再聆叔父教训。”

王孙平没一直跟车上呆着,也下得车来,与归生相向而立,表情严肃地问他:“闻大王欲召子反入郢任职,子反固辞,得非怨怼于我景氏么?”

归生摇摇头,说:“是皇考杀害先令尹、司马,有罪于景氏,非景氏于归生为有怨也。我本无颜见二位叔父,大王有命,过府拜望,而叔父不见……”我怨你们?是你们怨我才对呢吧!

王孙平轻轻叹了口气,说:“景氏之长,令尹也,则令尹无吩咐,司马实不宜私见子反……昔日之事,尊父早已明言,我归禀皇考、先伯父,彼自不防,是天夺其魄也。大王既赦子反无罪,我兄弟又岂是小器之人?”

归生颇为不怀好意地反诘道:“则不知是令尹为尊,是大王为尊?大王之命乃过于令尹之命否?”

只可惜王孙平不上当,嘴角一撇:“大王只命子反,无命司马,必须与子反相见。”顿了一顿,又说:“司马实不便见子反,便命我于此相候,送别子反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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