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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七章、栋梁倾折

就在归生自郢都启程回归白县的时候,北方数千里外,汾水西岸的晋阳城郊,赵毋恤正在为赵鞅演示他刚刚学得的单牛牵犁之法。2

赵鞅还是去年年底返回晋阳来的,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逐渐衰老,精神日益萎靡,身在新田,甚至于一月中有将近十日都不能管理国事,权柄渐为年轻力盛的下军帅智瑶所夺……

由此晋、齐争卫,晋国虽然先动手,齐国……或者说田氏却笑到了最后,将东逃鲁、齐的前代卫君辄送回国内复位,齐、卫之间,终成盟誓——倘若赵鞅身体无恙,且还精神百倍,必不会眼睁睁地瞧着田氏占据上风。

所以赵鞅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啦,他不愿意死在新田,便将国事托付给智、韩、魏三卿,自己乘上安车,挣扎着返回了雄邑晋阳。

赵氏的封邑,原本是在耿,为大宗所据,其小宗分任邯郸、黄父、州县等地大夫,原本跟楚国的县尹一般,不过暂治公室之土罢了,但却利用大宗数世执政的机会,逐渐将公田转化为私田,公邑转化为私邑。进而赵氏大宗又加强了对各小宗的控制——比如说赵鞅诛灭邯郸氏——遂使如今的赵地,早已大过了公室余疆。

所以楚王章才会担心,楚国从前有若敖氏,如今有屈氏,一族而据数十县,那将来会不会也变成晋国的赵氏啊?还好楚国目前唯屈氏独强,其余旧宗皆已衰弱,新起的景氏人丁尚且不繁,则若有事,以两广之卒,足以殄灭屈氏。不象晋国,除赵以外还有荀(智),还有韩,还有魏……

这也正是楚王章最终采纳封建之策的一个重要原因。

拉回来说,赵氏既雄强,耿邑便不堪居住了,一则距离新田太近,二来缺乏有利的地形和高橹坚壁,则一旦国内诸卿再起纷争,耿邑很难守得住。由此二十多年前,赵鞅打算取小宗之地,迁往邯郸,亲信董安于却建议他在晋阳筑城,作为赵氏新的统治中心。

晋阳位于盆地之北,两山之间,东有汾水流过,地势险要,于是在董安于的规划下,终起六里之雄城,以保赵基稳若泰山。

赵鞅返回晋阳之后,召来其继承人赵毋恤,问他:“汝在晋阳,可曾勤于政事啊?近日都在做些什么?”赵毋恤正想献宝,就请赵鞅乘上奴婢所抬步辇,到南郊外看他新近访求而得的单牛牵犁之法。

其实也就是归生“发明”的曲辕犁,这玩意儿对有心人保不了密,尤其他还教给了黄公覆……早就被窃取了图谱,献至晋阳,赵毋恤才刚仿制成功。

赵鞅就静静地远观,也不说话。直到父子二人返回城内府邸,赵毋恤和阳虎一左一右,把赵鞅从步辇上抬下来,搬上坐榻——其实以阳虎的勇力,他一个人就行,但必须得给赵毋恤留下足够表孝心的余地啊。赵鞅喘了一会儿气,喝了几口水,才先问阳虎:“汝以为此物如何?”

阳虎躬身答道:“以牛垦地,鲁国便有,晋亦不常见,然均为两牛抬犁,力费而惠不足,唯贵者方能用也。今若如公子所演示……”

所谓“公子”,是指诸侯之子,或者王卿之子,总而言之,只有生而能名公,或死而能谥公者,其子才能叫公子,其孙、曾孙等才能叫公孙。当然啦,楚国蛮夷自外于这套规矩,朱飞、慎遂等人曾叫归生公子,那是因为他乃白公之子,也叫他王孙,是因为他乃楚平王的曾孙。

不过如今晋国诸卿势大,也都不讲究了,阳虎就公然称呼主君赵鞅之子赵毋恤为“公子”——谁敢反对?你咬我啊?啊不,你竟敢跟赵卿叫板?!

只听阳虎继续说道:“……如公子所演示,力省而惠,若能普施之,必可兴旺赵氏也。”

赵鞅这才转过头去,问赵毋恤:“汝言此物,乃是楚人所制?可曾普及全楚了么?”

赵毋恤叉着手,毕恭毕敬地回复道:“据儿所知,尚未普及,此独楚淮上白、黄等县新制,是儿费尽心机,重金相求,方才得到图样,仿制而成的。”

赵鞅点点头,说:“确实是耕田之利器……汝才访求而得,则韩、魏两家尚且不知么?”

“应该还不知道。”

赵鞅一摆手:“多造几具,送去平阳和安邑吧。”

平阳乃是韩氏的本城,而安邑是魏氏的本城,赵鞅这意思,就是要教给韩、魏两家使用了。赵毋恤闻言不禁皱眉,就问:“儿不敏,人有宝,咸自珍,阿父为何要授之于他人啊?”1

赵鞅面无表情地缓缓说道:“汝能学到,难道别家都是傻子么,哪有学不到的道理?今趁其无,教授其法,可市恩惠。且韩、魏与我赵氏向来交好,唇齿相依,岂可目之为他人?”

顿了一顿,又说:“若我赵氏未得此物,还则罢了,既得而不与,韩、魏知道,必生怨望,于我赵氏不利。”一指赵无恤:“我死之后,汝欲存我赵氏,唯有三者可恃,一是这晋阳城,二是韩氏,三是魏氏——谨记,谨记!”

赵毋恤躬身领命,旋又问道:“则智氏如何?”

赵鞅瞥一眼阳虎,阳虎知其意旨,便代主君回答道:“智氏曾害董安于,今又夺政,赵、智之间,不能并存,既然如此,又何必相授此耕田之新法呢?”

赵鞅拍拍阳虎的肩膀:“我死之后,就要靠你辅佐毋恤啦。”阳虎不免面露哀戚之色,垂首领命,赵鞅再瞥一眼赵毋恤,赵毋恤也鞠躬如也。

但其实吧,二人各自都有暗中的想法。关键阳虎名声太臭,蹿起又太快,赵毋恤对他不能不有所忌惮;而在阳虎,素来瞧不上主君的这个庶子,尤其赵毋恤还年轻啊,能跟老奸巨猾……啊不,老谋深算的赵鞅相比吗?他阳虎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他的座右铭是:“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试之。”

歇了一回儿,赵鞅又再追问:“此物制造起来,繁难么?”

赵毋恤摇头道:“并不为难,比从前的抬犁稍稍复杂些,但能匠一日也可削成一具。此外楚人尚有耧车,用以播种,颇为复杂,儿虽得图,尚未能仿制得成……”

“既然不难制,”赵鞅微微一笑,说,“则无须多久,必定风行诸国,楚人不能独有,便我赵氏仿之,也不为宝。”随即朝赵毋恤一瞪眼:“汝可知道,何者为宝?其牛才是宝!若无牛,这新犁便不敷用;若我赵氏能多得牛,遍赐国人,此法方可大行!

“今汝姊为代子夫人,代人善牧牛马,汝当睦邻于代,以金、帛多易牛只助耕,此我赵氏独强于韩、魏者也。若能外盟代而内友韩、魏,独拮抗智氏,则我赵氏可以三世无忧矣!汝须谨记。”1

“儿不敢稍忘阿父之言!”

三个月后,一代枭雄,晋国执政、上军帅赵鞅,终于溘然而逝于晋阳城中。赵毋恤前往新田向晋侯午告丧,晋侯午赐赵鞅谥简,从此习称为赵简子。同时赵毋恤也继承了其父的卿位,但却退为下军帅,上军帅由智瑶升任。3

也就是说,晋国的第一执政,从赵氏换成了智氏。

——————————

晋失栋梁,楚亦如是。就在归生离开郢都后不久,申包胥僵卧病席大半年之后,终于一瞑不视了。楚王章为之痛哭罢食,随即亲率群臣前往拜祭。

王孙宁本来还想在析邑多呆些时日的,听闻此讯,也急命备车,赶回郢都。可惜,没能见上申包胥最后一面——这时候节气已过清明,天气骤寒一阵后逐渐泛暖,尸体不可久存啊,必须得赶紧舆回申邑郊外去落葬。

尤其申包胥的遗言,是人既已死,早归乡梓的为好。他出山之时,就已经年过古稀了,怕是有命去郢都,没命归故乡,因而早就给自己择定了墓地。申隐虽然想要趁机在郢都谋个一官半职的,却也不敢违抗遗命,被迫在继祖父去世十日之后,护送棺椁回申。

王孙宁返回郢都,在拜谒楚王章之后,便前往司马府上,面见王孙宽、王孙平兄弟,备述其返封之事。王孙宽最感兴趣的,是析邑究竟有多少户口,多少耕地啊?心里话说,将来我若得封,也不能比你差得太多才成。

王孙宁的封土,东起湍水,西到少席山,南起丹水,北抵伏牛山,大致上是个正方形,东西、南北,都是二百里左右,有如一个中等的县。所有城邑,并不仅仅一座析,还包括西南方丹水北岸的三户。

析邑不大,三户虽然并不仅仅三户人家,也确实卑小,计点两邑国人,不过八百多户而已。尤其是境内多丘陵,耕地面积有限,乍看上去,发展潜力不大。

然而王孙宁却充满了信心,他说:“析西山中,多巴种,北向伊、洛,多戎部,若能虏之,必可广封。要在地处巴、秦、晋三国环伺之下,为我楚西北重镇,则强兵实邑,大王必不忌也。”

倘若封在一片不临敌境,四旁无警的地区,那就只能安安生生吃闲饭呗,若敢修固城防,充实人口,必遭楚王的疑忌啊——你究竟打算干啥?莫非有造反作乱之心么?

今在析邑,方二百里,耕地面积有限,粮食产量更有限,哪怕招上来更多兵马,能有啥用?必须得仰赖郢都的调拨,周边各县的供输,才有可能养得活啊。尤其大敌觊觎在侧,则封君若敢起不轨之心,挥师南下,前脚才走,老窝后脚就可能被别国给端了,傻子才敢动这种歪心思哪。

可能楚王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析君献地于晋。可是堂堂楚国王孙,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会转身去做晋侯,甚至于晋卿的走狗?

景氏真没有据地自雄,甚至于僭夺王位的妄想,王孙宁只希望治理好封地,百年后有一份产业交到儿孙手上,世代得享荣华,足矣。所以啊,析这地方不错。

也不可能奢望楚王章能把腹心膏腴之地封人不是?

继而告诉王孙宽:“贤兄之封,我亦有所筹划,当在汝、泜之西。”

汝水和泜水流域,乃是楚国重兵集结的前线,不可能封人,但其西侧,北当晋境,还是有机会拿到手的。关键那地方与析邑虽不相邻,相距也不是甚远,缓急之间,可以策应。

且即便无缓急,咱们兄弟住得近点儿,也方便互通有无不是?

“前之封析也,事关自身,我不便置喙;异日若封贤兄,我身为令尹,便可坦然而向大王进言了。”

正要请王孙宽将出舆图来,我把择定的地点指给你看,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忽听禀报:“宫厩尹来拜司马。”

王孙宁闻言一愣,随口问道:“今之宫厩尹为谁?”貌似我离开的时候,那职位还空缺着哪。王孙宽答道:“是栾偃。然我与他素无往来,不知何事来拜?难道是大王命其传什么话么?”

王孙宁说那我先躲一躲,你见他吧。随即起身,避于屏风之后。

王孙宽心说你这摆明了要偷听啊,却也不便拒绝,便即端坐,命人召唤栾偃进来。栾偃入室拜谒,先从今天天气哈哈哈开始说起……王孙宽有些不大耐烦,便打断栾偃的话,问他:“宫厩尹素不登门,今日来访,究竟有何事教我啊?”

栾偃左右一瞥,说:“仆有一言,相关司马,还请司马摒退左右。”

王孙平在旁笑问道:“是何要紧言谈,莫非连我也不能听么?”

“王孙自可留此。”

王孙宽实在好奇,便命仆役们退下。栾偃这才膝行几步,靠近了,压低声音问道:“令尹方自析邑归来,往谒大王,仆见其容色灿然,有得志之相。可见受大王之命,裂土为封,荣耀一时,泽及后世,乐不可极也。请问司马可望封否?”

王孙宽兄弟不由得对视一眼,便问栾偃:“望封又如何?”

栾偃微微一笑:“大王既封令尹,复欲封者,叶公也,惜乎叶公不受。今不再言封事,则司马受封,不知更在何时。仆有一计,可使司马尽快得封,司马乃欲闻乎?”1

作者的话:今天咱们复习的成语,乃是“出其不意”——这出其不意的加更,不知道各位读者朋友满意否?满意就请投个票,打个赏啥的吧,刀片就别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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